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張愛玲小說中的女子群像
張愛玲筆下的女子,各個是極具韻味,特色鮮明的。她們往往不是明艷燦爛的二八少女,自己的身上都帶有命運的無奈。被別人操縱的交際花,被家人排斥急於尋找出路的少婦,或是那著名的蚊子血和飯粘子。我挑選了張愛玲小說中最喜歡的《心經》、《沉香屑第一爐香》、《紅玫瑰與白玫瑰》、《傾城之戀》來細細品味其中女子的韻味。
讀她的小說,首先感受到的是鮮明的地域特色。江南上海,吳儂軟語。這些女孩子果然是不一樣啊,說話神態,每一個細節都有著自己的小心思。這就是人們口中所說的「作」吧,在上海人口中的作可不是貶義詞,一個會有一點作的女孩子是可愛的,嬌嗔的。
《心經》是兩年前讀的,讀完這篇短篇居然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感覺。不正常、不健康的愛,那麼小寒這個角色算不算的上上海的洛麗塔呢?「小寒穿著孔雀藍襯衫與白褲子,孔雀藍的襯衫消失在孔雀藍的夜裡,隱約中只看見她的沒有血色的玲瓏的臉,底下什麼也沒有,就接著兩條白色的長腿。她人並不高,可是腿相當的長,從欄杆上垂下來,分外的顯得長一點。她把兩隻手撐在背後,人向後仰著。她的臉,是神話里的小孩的臉,圓鼓鼓的腮幫子,尖尖下巴。極長極長的黑眼睛,眼角向上剔著。短而直的鼻子。薄薄的紅嘴唇,微微下垂,有一種奇異的令人不安的美。」這是小寒開場的描述,少女光潔晃動不安分的腿,奇異的令人不安的美。小寒的「作」體現在他對龔海立使的小伎倆,「她種下了這個根,靜等著事情進一步發展。果然一切都不出她所料。」故意使得龔立海公開向她表露心意,然後用這個提醒她爸爸,即使一輩子待在他的身邊,她還是有人愛,有人搶著要的。張愛玲對於女主角衣著的描寫一向下功夫,詳細的顏色,款式,料子,這和她自己對於服裝的興趣有關。「峰儀的手按在小寒的胳膊上——象牙黃的圓圓的手臂,袍子是幻麗的花洋紗,朱漆似的紅底子,上面印著青頭白臉的孩子,無數的孩子在他的指頭縫裡蠕動。小寒——那可愛的大孩子,有著豐澤的,象牙黃的肉體的大孩子……」這一段衣著的描寫非常貼切峰儀當時的心情,受小寒年輕美好的身體的蠱惑卻抱著深深的罪惡感,那些青頭白臉的孩子儼然成為夢魘。
《傾城之戀》,這名稱讓人想起的是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的美人的愛情,我們都期待一場「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的電光火石。然而白流蘇卻是一個離了婚七八年、被家人排擠的女子,她是急著需要一個倚靠的。「她開了燈,撲在穿衣鏡上,端詳她自己。還好,她還不怎麼老。她那一類的嬌小的身軀是最不顯老的一種,永遠是纖瘦的腰,孩子似的萌芽的乳。她的臉,從前是白得像磁,現在由磁變為玉──半透明的輕青的玉。上頷起初是圓的,近年來漸漸的尖了,越顯得那小小的臉,小得可愛。臉龐原是相當的窄,可是眉心很寬。一雙嬌滴滴,滴滴嬌的清水眼。」不過你看,即使這樣境遇的白流蘇還是美的,還是有著上海女子嬌滴滴樣貌的。
倒是有一段關於上海女人的描述極為貼切。《沉香屑 第一爐香》里 「薇龍對著玻璃門扯扯衣襟,理理頭髮。她的臉是平淡而美麗的小凸臉,現在,這一類的「粉撲子臉」是過了時了。她的眼睛長而媚,雙眼皮的深痕,直掃入鬢角里去。纖瘦的鼻子,肥圓的小嘴。也許她的面部表情稍嫌缺乏,但是,惟其因為這獃滯,更加顯出那溫柔敦厚的古中國情調。她對於她那白凈的皮膚,原是引為憾事的,一心想晒黑它,使它合於新時代的健康美的標準。但是她來到香港之後,眼中的粵東佳麗大都是橄欖色的皮膚。她在南英中學讀書,物以希為貴,傾倒於她的白的,大不乏人;曾經有人下過這樣的考語:如果湘粵一帶深目削頰的美人是糖醋排骨,上海女人就是粉蒸肉。」在廣東一帶看一看,的確如此,女子膚色大都偏黃,於是我常常想起這句」粉蒸肉與糖醋排骨「的比喻。
張愛玲小說中關於女子最經典的描寫恐怕還得是《紅玫瑰與白玫瑰》中那句「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粘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硃砂痣。」不知說到了多少男人心坎。電影版《紅玫瑰與白玫瑰》中,只覺得煙鸝這個角色沉悶木訥,只是一抹枯燥的白,心中暗想難怪振寶被熱烈」喜歡犯法「的嬌蕊吸引。只是最終,這兩個女子付出或真心或青春之後得到的仍然是不完整不對等的愛。與其說紅玫瑰太紅,白玫瑰太白,不如說她們最終遇到的也只是一個自私懦弱的男人。只是振寶說:「女人年輕的時候遇見的,也無非是男人」。小寒、白流蘇、薇龍、煙鸝、嬌蕊,包括張愛玲自己,都是如此,毀滅或成就,都在這一個命定的男人。這才是張愛玲筆下女子的本質,這是一個愛情的世界,也是一個倚靠的世界。
(組圖:張愛玲為自己書中女子繪製的插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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