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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良的店(楔子)

我是張良。

我的父母把我生出來,起了這麼一個名字,張良。他們希望我能夠像那個張良一樣才智過人,運籌帷幄,再不濟至少也學富五車,做上大官給他們長臉,讓他們過上富貴的生活。

但是,很不幸,我沒能實現他們的夢想。

從小學開始,我就是落後生,別人輕輕鬆鬆學會的東西,我總是覺得很難。父母看我這麼不爭氣,一開始就打,打的鼻青眼腫。打了七八年之後發現根本沒用,他們也就只好作罷,徹底死心,認命生了我這麼一個張良。

初中混了個畢業,去了職校學做廚師。意外發現,自己其實做廚師蠻有天賦的,老師教的什麼切法啊雕刻啊燒菜啊基本上一學就會。

我的同學們包括老師到了後來都開始戲稱我為烹飪界的張良,我只能哈哈一笑。天知道那些個被父母恨鐵不成鋼打罵的日子,那些在學校里因為這個名字而被嘲笑的日子,我是怎麼過來的。

在去學做菜之前,一個人離群索居,又自卑地不想和別人交流。所以學校里沒有朋友,總是一個人待著,一個人去吃飯,一個人去宿舍,宿舍里也沒人和我說話。在家裡,父母也不願意看見我,因為看見我,就添堵,憑什麼別人家的孩子什麼都會,為什麼我這個張良什麼都不會。

為什麼。

我只能一個人躲在被子裡面抽噎,痛恨自己的名字,又痛恨自己。

初中畢業,父母給我一些錢,對我說,出去學一門手藝養活自己,不然別回來了。

在路上閒蕩,看到學廚師的廣告。其實也真的沒有什麼選擇,碰到什麼學什麼吧,後來我就去報名了。但是父母給的錢不夠,學費交了之後,伙食費就沒剩多少。有一個同學就說,他爸是一個建築工地的,可以介紹我去做黑工。我沒辦法,如果不找一份工作就會餓死,即使我隱約知道這是打黑工。

後來的日子裡,我就在別人學做菜的時候學做菜,在別人休息的時候去工地搬磚、運水泥,月薪五百。剛做工的那幾個星期,手臂都是抖的,酸痛的不行,而手掌上也磨破了很多。但是為了有包子和鹹菜吃,只好努力忍著,堅持一兩個月後,手掌結了繭,手臂肌肉也鍛鍊出來,以至於後來學顛鍋的時候老師都驚訝我怎麼會顛得這麼穩。

學了三年,又繼續留校進修了幾年,半工半讀,指導一下新來的學徒。

到我二十歲的時候,進了一家蠻高檔的酒店做廚師。一開始就是打打下手,剝剝蔥啊、蒜啊、蝦仁啊,到後來慢慢做案板管切配,再上灶台,做了五六年,總廚跳槽不幹了,經理讓我頂上,說:「張良啊,你是個人才啊。那麼多廚師在這裡,許多老顧客就點名要吃你做的菜,繼續努力,你一定能成功。」

這個時候我二十九歲。

我剛生出來的時候,他們希望我能夠像張良一樣才智過人,運籌帷幄,再不濟至少也學富五車,做上大官給他們長臉,讓他們過上富貴的生活。

我初中畢業那年,我父母說,出去學一門手藝養活自己,不然別回來了。

我二十九歲的時候,成為一家大酒店的總廚,我想回家,卻再也回不了家了。

十八歲那年的某一天,我拿公共電話打回家,往常都會接的電話那次卻怎麼打也不接。就這樣兩三天過去,我隱約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向老師請假回家一趟。拿僅有的積蓄買了車票回到家鄉,回到我的家。發現家門是開著的,還傳出幾個人的哭聲。我腳軟了一下,扶住門框往裡探頭。發現幾個親戚在那裡哭,對著兩張照片哭,還擺了蠟燭。我感覺就像當頭打了一棒,懵了。這時一個表姑看見我,把我拉到一邊,哭哭啼啼地說,「你小子…從小不爭氣,連…你爸媽最後……一面你…也沒見到…」

雖然是恨他們的,恨他們為什麼把我生下來受苦,恨他們為什麼從來不正視一下他們的孩子,但是,當這一天聽別人說我的父母被車撞死的時候,有一種莫名其妙而又突如其來的委屈和悲慟。我還沒向你們證明你們兒子張良不是個傻子呢,我還沒有對你們說我可以有自己的一番天地呢,我還沒能夠回家呢,我還沒能給你們長臉呢,我還沒有讓你們過上好一點的生活呢……你們怎麼就走了……一定是開玩笑的對不對……

我逃離了我的家,或者說,從此以後,再也沒有我的家。

那天晚上,我買了一瓶酒坐在江邊一邊喝一邊哭,到後來哭累了喝蒙了,一頭倒在河灘邊。

後來,我回到了學校。不知為什麼,我發了瘋的學,旁人都覺得我變得有些奇怪,只有我自己知道,一定要出人頭地,一定要努力。因為在這個社會裡,弱者就只能一輩子悲哀地活著,一個人過活,一個人搬磚,一個人面對無情的世界。

我三十五歲的時候,攢了不少錢,仍然單身一人。

有些厭倦做總廚疲憊忙亂的生活了。

於是向經理辭了職。經理問我原因,我說,太累了,想歇歇。

我三十六歲的時候,自己盤下了一家店面,修整了一番,修成那種一圈長桌,客人並肩而坐的格局。我把位子故意分得很開,適合一人食的客人來。

我把它取名為,張良的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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