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怎麼在希臘毀了老張的一生

總之,那年夏天並不完美。和高旗還有超載樂隊唱的一點都不一樣

彼時是公元二零一四年,中東人民在打仗,北京人民受困於霧霾。該失眠的還是失眠,一切和二零一五年似乎沒什麼兩樣。

除了雅典的老張

我喜歡把所有過著操蛋生活的男人叫做老張,而事實也證明,過得操蛋這回事兒是不分國界的,人不順的時候,地中海和長江是沒什麼區別的

那年世界盃和中國人民依然沒什麼關係,所以老張約我看球的時候,我也沒什麼理由拒絕

「哥斯大黎加6-4希臘,希臘隊止步8分之1決賽」

老張是正宗的希臘土著,他真名巨長,三十來歲,一套廉價休閑西裝,嘴角有一顆金牙。基本上符合一個中國人民對外國騙子的所有想像。但其實作為一名導遊,老張是會一點中文的,比如看球的時候。「操」 「X你媽」 和「漂亮」,也會問我現在中國流行怎麼罵人,我告訴他後,他會掏出筆紙認真記錄,然後笑著對我重複一遍。這個過程挺傻的,我不知道他是哪裡學的中文,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有這種惡趣味。但能在異國他鄉從一個外國胖子嘴裡聽到字正腔圓的國罵,我實在是有些不忍心叫他閉嘴

一個人旅行其實是一件很寂寞的事情,所以剛到希臘的第一天,在球賽結束後,我努力試過和老張搭話,但似乎沒什麼用,我把為什麼會孤身一眼跑到希臘來的事用略帶四川口音的英文跟他講了一遍之後,他沒有一點反應。當他確定我無話可說後,用希臘語開始說話,偶爾夾幾個英文和中文

「嘰里呱啦,嗚嗚哈哈,家沒有,no home 哈哈」

棋逢對手了,我插著耳機,假裝睡覺

後來才知道,那天在伊拉克和敘利亞境內進行「聖戰」的「伊拉克與大敘利亞伊斯蘭國」(ISIL)遜尼派叛軍,宣布建立「哈里法」,叛軍領袖巴格達迪則被奉為「哈里發」。

這堆傻逼後來被稱為「ISIS"。

這事其實那天的我大概根本就不在乎,在有世界盃的夏天,全世界青年男女要麼忙著看球,要麼就是戀愛,失戀。就連我和老張也會在海邊吹吹風,說著一些下流的笑話。世界在那一刻真的沒那麼糟糕

老張一路上和我配合的很好,我在米克洛斯吹風,他就睡覺摳腳。我在聖托里尼喝酒,他也睡覺摳腳。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那麼喜歡摳腳,我只能假設所有的希臘人都喜歡摳腳

就這樣一路從雅典到梅黛博拉,又這樣一路從梅黛博拉回雅典。

那時我沒明白老張說了些什麼,他肯定也不明白我

「你丫一定很孤獨」堵車是件很難熬的事情,必須要找點話說

「操」

說這話時老張並沒有看我,我依然記得那天天氣挺好,德爾斐的石頭摸起來非常溫柔

「you are alone」我用英文重複了一遍,這叫自衛反擊,不能被一個老外用國罵打敗

「we are alone」

這句話很怪,我沒法清晰地回憶起說這話的是誰,可能是我,也可能是老張。而在那個光景里,用這句話來形容一輛小破車的兩個男人卻是再合適不過了,也或許只是我們的某種焦慮被堵車無限放大,我和老張都在努力地讓自己顯得深沉,但在月光和車流里我們好像都很荒誕滑稽

直到登上回國班機前的前三個小時,我和老張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正經聊天,誤點航班把我們困在機場,我回不了家,他接不到客人,我們的處境都不太好,所以當他說出流利中文的時候我並不驚訝,他談到了他失敗的婚姻,在雅典瞎混的倒霉兒子,還有我是多麼地廢話。

他還說起了他是如何苦學中文,如何在旅遊業站住腳跟,其中挨過打,受過的話。他通通夾在」操「字里說了出來

「我是個好人,對吧」 老張,一個抽煙,喝酒,說著幾國髒話的地中海胖子如是問我

「或許吧」 我想試著給老張一些希望 「你還有工作,而且乾的還行」

老張像革命同志一樣握住我的手,如果當時有背景音樂,應該是一首《十送紅軍》

」別失業了"我好死不死地補充了一句

天,被聊死了

而我離開了希臘,我知道我再也不會見到老張了

後來事實證明我錯了

2015年,那個誰都不關心的ISIS成了全世界最大最噁心的恐怖組織。我也再一次見到了老張。不過是在新聞聯播里。希臘危機,工人遊行,老張矮且胖的身影配著廉價西裝還有他嘴裡的金牙在人群里很顯眼。

老了,也頹了

我沒有他的聯繫方式,我不知道他有沒有過得幸福。混日子的兒子有沒有好好上學,前妻是不是已經和老張復婚了,他想開的中文培訓班是不是已經開起來了.....

然而這一切我大概這輩子都不會知道了

或許那時在機場,我大概不該說最後一句

「別失業」聽著就像是詛咒,而且這個詛咒還是成功了的那種

那天中午,我很不開心。我覺得是我和我的詛咒毀了老張

為此, 我平常都要兩碗米飯的我,只吃了一碗

剩下一碗敬遠在希臘的尼古拉斯LAOZ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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