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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外擴張的局限

由於農業社會生產模式的限制,我們在文化表現上總體來說是內向的,從個人到國家,我們喜歡在各個組織層面上倡導自律,可以說自律乃每個王之百姓的本分。無論是個人、家族還是國家、國際,我們都主張在哪個層面上出現的問題,最好就只在該層面上加以解決,若非確實必要,便不能牽連到上下層面,畢竟牽扯到的組織層面越多,越容易無謂地把問題複雜化。

所以,一個國家遇到的問題,自當由這個國家自身在其內部想辦法進行解決。只要此國沒有明確向外部求援或對周邊國家產生實際危害,並且在整個文明世界也沒有得到廣泛授權的、通用的、有針對性的干預法規,那麼即使該國陷於激烈內戰、瀕臨毀滅,其他國家亦無權橫加干涉。位於政權崩潰、內戰、災荒等不穩定國家周圍的其他鄰近國家,可以根據自身的情況選擇封閉邊境、接收難民、無差別地對困難個人給予生活物資支援等等正常政策舉措,可一旦有武力介入糾紛或乘機侵佔領土的行為,即應視作趁火打劫。

將社會組織機械地劃分成若干層面,能顯著地簡化管理制度、節省管理成本,上下層之間的隸屬關係也使得行政權力的優先順序能得到簡單的分辨,減少權力行使過程中產生的爭議,這一切安排都很符合我們當時的社會現實要求。可是,這種嚴格的組織層次劃分也導致我們對社會組織結構的認知理念嚴重僵化,阻礙了社會變革的向前推進,令我們始終不敢放開手腳發展集約化、規模化的工業生產技術。也正是這種嚴格的組織層次觀念,讓我們避免了走向無限擴張領土的戰爭之路。

其實按照原始的王道信仰觀點,所有的文明國家都應當自然併入華夏,以中原為中心構建統一的中華政權,此政權可以包含眾多相對獨立的行政單位,但政權本身必須秉承王道精神,對一切財富資源擁有調配之權,能公平、公正地將物資分配到急需或應得之人的手中,無論地域遠近、血緣親疏。公平、公正,急需、應得之類的事情暫且不提,按照最初的王道文明規則設計,我們理應不予承認其他國家的文明性質。事實上我們也確實在很長的時間裡認為,別的國家不如我們的文明有著那麼成熟的思想和高尚的追求,但我們並沒有如最初構想的那般,尋求把別的國家強行併入華夏文明集團。當然,沒有實力兼并那麼多的國家也是原因之一,可我們也不是一直毫無實力,在我們有一定遠徵實力的時候(比如盛唐時期、比如鄭和遠洋的時代),我們依然沒有舉傾國之力瘋狂開拓領土的意圖。

不是不知道掠奪的好處,也不是缺少征戰的勇氣,只要肯大力動員,以我們的人口基數,招募百萬將士不會有很大問題。然而我們從未試著那麼去做,哪怕在民間商船已經大量駛向南洋交易的時候,朝廷也沒有想過或許應該佔據遠方的島國以增加稅收、擴大領土範圍。好吧,皇帝領導不力、大臣們不思進取是一方面的原因,還有別的原因,就是我們普遍相信要開疆拓土必然少不了大開殺戒,而「殺人亦有限,列國自有疆。苟能制侵陵,豈在多殺傷」?

此外,我們還認為,倘若不加節制地一味尋求擴張,必將導致自身文明的滅亡。試想一下,假設我們在自身實力允許的時候,即一個王朝到達鼎盛時期的時候,不是鼓勵百姓們改進耕作方式、並繼續開墾國內剩餘的荒地,哪怕那些荒地的利用價值極其低下。而是將部分新生的青年人及其餘失去土地的男性勞力全部集合起來,進行短期軍事訓練後,從陸地或海洋出發遠征,不分青紅皂白地對遙遠地方的國家進行征服、殖民或者掠奪。只要付出一定的組織成本和後勤供應,以我們歷史上曾經達到過的幾次繁榮程度,無論是人員、技術,還是綜合國力,完全可以支持這種大規模的遠征行動——當然在文化上肯定通不過,恐怕遠征軍還沒出發,這個王朝就先因失去民心而垮台了。遠征所獲得的利益應該也是很豐厚的,畢竟能抵擋數以萬計甚至十萬計軍隊的國家,當時根本沒有幾個。最差的結果也能暫時緩解國內土地分配不均的壓力,消除部分富餘人口造反的威脅,並減小飢餓和赤貧人數。這些事情我們不是不清楚,之所以沒有付諸行動,除了很重要的文化方面的原因之外,在政治後果的推測上我們也很有顧慮。

首要的顧慮便是遠征軍在被征服地區實行割據,拒絕向宗主國歸順,甚至反攻宗主國。這主要是由於我們不講狹隘的血統民族觀念,華夏百姓向來是落地生根,在哪兒成家立業就是哪裡的人。只要願意秉承王道信仰,莫說海外殖民地政權,就算是全然外族亦可向無道的中原政權發起挑戰,得到中原與民心者即可為華夏之王。

這樣的開放式設定,令中央政權在揮師遠征之前,必須考慮好要如何妥善地管理和教化將來可能歸屬自己的百姓,決不能只收稅不治理,那樣失道的行為,將會造成地方軍閥煽動反噬中央政權的口實。當然我們也可以選擇放棄或修改自身文明的基本規定,不過除非有絕對充分的正當理由,否則廣大的華夏百姓是斷不會接受的。況且提倡狹隘的血統民族觀念,怎麼看都無法成為一個有說服力的論題,我們不是習慣於把人如同牲畜般按品種分類的蠻夷,我們是重品質、重德行的炎黃子孫,誰要想改變這一點,即等於有意消滅華夏文明。

還有一重顧慮便是大量向外派遣本國的青壯年百姓,可能導致的國內的生產能力下降。就算從外部收穫的利益,能夠彌補這部分損失,一旦形成窮兵黷武、無限擴張的循環,早晚會因人員過於分散喪失教化能力,致使文明精神自行消散。利用向外擴張的方式緩解國內政治矛盾,只能取得暫時的效果。

我們當時雖然不知道地球的陸地面積是有限的,但我們知道人的貪婪是無止境的。每個人天生都渴望著擁有永遠吃不完花不盡的財富,可自然不會提供現成的一切,想要的吃、穿、用品大都必須從土地產品中獲得。土地就是聚寶盆,掌握了土地也就掌握了財富的源泉,所以沒有人願意放棄手中的土地(除非是一些行為衝動、不諳世事的毛頭小子),哪怕那些土地已經無人耕種。因此,把失地百姓派往海外開拓殖民地,並不能使原有的大地主們良心發現,主動放棄繼續兼并土地的願望,或者善待剩下的那些租地百姓。相反,由於壯勞力的減少(殖民軍里總不能盡招些老弱病殘),為了維持土地租賃的收益,他們會變本加厲地奴役貧窮百姓,追求兼并更多的土地,直到所有人都只能作為其家奴或婢女,任其吩咐、差遣。

個體性肯定會促使每個人不計代價地尋求這種可能,我們全力維護王道的目的,就是為了使這種可能永遠無法成為現實。儘管在你們看來,我們為此不惜先給自己豎立一個皇帝是非常具有諷刺性的,而且如果生產技術足夠高、物資足夠豐沛的話,也許任何個人就不會再對物質財富抱有那種近乎病態的慾望了。不過我們當時很難去合理設想技術文明高度發達時的情況。

嚴酷的壓榨和奴役,會迫使更多貧困百姓選擇殖民海外的道路。如此形成循環,必將造成大面積私屬耕地荒蕪,地主間卻因爭奪小塊地邊打得不可開交(每到一個王朝末期、土地兼并嚴重的時候,這種景象都很常見)。可由於窮人們大部分被派往海外殖民,沒有人再去在意這種惡劣的情況,結局只能是本土的農業生產能力和文明精神徹底淪喪。

海外殖民地的情況絕對好不到哪兒去。對外侵略本身就是不德之行,加上軍隊環境中家族倫理失效、德行體系崩潰,指望多數人在新的土地上自覺地遵紀守法、安居樂業只能是想像。畢竟被擊敗的原著民們不會甘願受突然到來的外人統治,征服者將需要承擔長期的教化任務。我們沒有統一的宗教式的精神控制手段,德行禮法之類的東西,最少需要上百年的文化積澱,才有可能得到普遍的理解和接受。還有一種更簡單的方法,那就是強行用武力奴役或掠奪。顯然後面那種方法是最有效率,也是最可行的,只是那樣一來就別再說什麼華夏文明了,那與普通的強盜根本差不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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