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幻影 Chapter 11

05-09

「塔爾姐姐……」伊砄小心翼翼朝對面遞上自己手邊的醬料碟子。

塔爾從菜葉中抬頭：「啊？」看看色澤濃郁的醬料，若無其事咽下嘴裡鮮嫩無味，似乎還泛著些苦的食物，擠出一個怪異的笑，「啊，蘸著吃啊……原生態的味道也不錯，我覺得，其實，呵，呵呵……」

伊砄倒沒起疑，只是看著她的眼睛裡突然就充滿了敬意。

「嘗過原生態，就再來嘗嘗美食家們摸索出的最好吃的吃法吧。」霍瀆說著從盤中夾起片紫色菜葉，細細在醬料中過了遍，放到塔爾碗里。

塔爾感動地吃下這口香氣四溢的食物，由衷感嘆：「好吃！」

於是不多時，在主菜烤梭梭獸還未端上來前，她的碗便被霍瀆體貼地堆滿了……

梭梭獸被端上來時，表面還「滋滋」冒著油泡泡，為了保證最佳的口感，老闆一刻不敢耽誤，一下烤架就給他們端了上來。誘人的香味被熱氣一蒸，很快便散到了樹屋的各個角落，引來一眾側目，全是毫不掩飾的艷羨。

霍瀆擋著伊砄躍躍欲試的筷子，率先從梭梭獸背上夾下一塊肉來，原也是要放進塔爾碗里的，可看看快要溢出來的碗，兩人都笑了。

霍瀆將手懸在半空，轉頭欲讓侍者機器人再拿只碗來，可還沒等他開口，塔爾便伸頭就著他的筷子，將那塊據說是梭梭獸身上最嫩最鮮的肉，吃了。

霍瀆大概有些意外，那雙空了的筷子舉在原處好久都未見收回。

塔爾吃完才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左手無意識地摸上後頸，尷尬地笑了笑：「太香了……你不介意吧？」

「怎麼會，你不介意就好！」霍瀆的神色很快恢復如常，收回筷子，出口的話仍是那麼溫柔，觸人心弦。

「介意什麼？」伊砄叼著條獸腿抬起頭，他剛才正一心一意在被二哥搶了先的肉中挑合自己心意的，沒看到同桌二人的舉動，聽到兩人神神秘秘「介意」來「介意」去，才終於忍不住好奇發問。

二人笑而不語，最後是霍瀆拍著他腦袋，把他的臉摁進的碗里：「我們正在討論要不要把你從飯桌上趕走。」

伊砄轉轉眼珠，艱難地又看了二人兩眼，確定他們的話題與自己無關，識相地低頭默不作聲吃起了自己的東西……

「味道如何？」霍瀆將再次夾起的肉放進侍者機器人新送來的空碗中，詢問塔爾。

「嗯。」塔爾點頭，應該是很美味的吧，看伊砄的樣子。

她夾起碗中的肉放進嘴裡，任苦澀替代著本該鮮美的味道，隨著每一次的咀嚼在舌尖喉頭擴散，直到與心中的苦意相碰、混合、連成一片……

這份晚了四年的鮮美無比的滋味，現下卻仿似比烏枚果還要澀。

當年聯盟星的山林中，磑應用鮮美無比的烤梭梭獸威逼利誘，要她徒手捕捉那隻小傢伙，結果追了大半天翻了兩座山，不僅連根毛都沒抓到，還被那小東西引得跳進了湖裡！

後來怎麼樣了？晚餐跑了，饑寒交迫，吃了兩顆野果充饑身上卻被凍得瑟瑟發抖，後來他把她抱了回去……

穿林而過的夜風，冰冰涼涼的身體，沒有心跳的胸膛，組合在一起卻讓她的心莫名安寧……

情不自禁念出的「梭梭獸」，脫口而出的「烤的」，哪個不是他悄然留在她心上的痕迹？那盤姍姍來遲的烤梭梭獸，可不就是一把在痕迹上奮力劃刻的利刃？

塔爾一口一口塞著碗中不斷出現的烤肉，縱使食不知味，卻仍吃得津津有味。

有些事情需要被銘記，需要刺激著記憶讓它時刻鮮明。

「你好像都沒吃什麼……」看著霍瀆只沾了幾點油星，空空如也的碗碟，塔爾又一次抬手撫上後頸，不好意思地笑了。

「無妨，為保持頭腦清醒，我中午一貫吃得少。」霍瀆毫不在意，心情甚至還好像比剛才更好了。

只是不知半小時後，當他護送著塔爾、押送著伊砄回到石宮，剛從停車場下來走出府邸大門，站上遇見塔爾的那條宮中通道，便被一條緊急通知叫走時，會不會為自己這句隨口扯出的託詞而哭笑不得。

伊砄在原地探頭探腦，等確認二哥走遠了，簡直一秒都不願多等，跑出幾米遠才想起對身後揮揮手，像第一次見面時塔爾對他一樣，同塔爾告別：「大嫂我走了！」

「喂！」塔爾忙喊住他，「你二哥不是讓你送我回去嗎？」

伊砄腳下一絆，險險穩住自己，不可思議地轉身看向她：「這話你也聽？這裡又沒恐怖分子又沒極端天氣，有什麼好送的！」

「說得好像有恐怖分子有極端天氣你就能護住我一樣？」塔爾一臉鄙夷地和他杠了起來，「他前腳剛走你後腳就跑，連樣子都不做一下這像話嗎？」

伊砄同樣滿臉鄙夷：「你身為我大哥的妻子卻拿我二哥的話來管我，這像話嗎？」

「我……」

伊砄說話從來不記得要過腦子，尤其是這種時候的話，基本說完就忘，等不遠處的人成功被自己信口的不知哪句話噎住，當然趁著機會趕緊溜走。

塔爾咬牙切齒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轉彎處，從牙縫裡擠出心裡最想說的話：「你喊我一聲『姐姐』，我要你送我回去一趟，這哪裡不像話了……」她是真的被自己繞得不認識路了啊……

「塔塔，把回住處的路徑調出來，今天不逛了。」

塔爾走過五條完全一樣卻完全陌生的岔路，徹底接受了迷路的事實，身心俱疲，覺得今天可以到此為止了，畢竟這樣下去，再走多少路都只是做無用功。

塔塔的反應速度很快，塔爾話音才落，虛擬屏幕便被投影在了面前，只是上面數據載入的界面卻遲遲不見跳轉。

「你怎麼了？」

羅勒給她的用品向來都是星國乃至星際間數一數二的配置，塔塔還從沒出現過這種情況。

「公主，系統不支持該地圖文件格式。」塔塔的聲音別提多淡定了。

可塔爾很崩潰：「你不是能自動升級嗎？」

「文件讀取系統自動升級中，預計時間5小時……」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系統修復升級慢是塔塔為數不多的缺點之一，以前沒什麼需要倒不覺得，如今突然有急用，算是嘗到苦頭了。

塔爾一屁股癱坐在堅硬的石路上，滿臉恨鐵不成鋼：「要你何用，早幹嘛去了？」

原本還想趕在坻漠回來前先回去，去看看廚房裡料理機器人和管家機器人有沒有聯手耍花招坑她，現在倒好，別說菜品、味道了，能不能吃上晚飯還是個問題呢。

「公主，是你說偶爾偷偷懶賣賣萌才更容易受寵的……」

「我……」塔爾剛平復了些的心情啊，「你怎麼不幹脆罷工呢！」

「可以嗎……」塔塔弱弱詢問。

「可以啊。」塔爾溫柔地輕拍了拍它，又猛地拽下，「因為我現在就想把你當廢品處理掉了呀。」作勢要扔。

「不要啊公主！」塔塔連聲求饒。

「再偷懶一次試試？」

真是悔不當初，當年帶著縈縈和塔塔到處為非作歹，如今異星少女縈縈還是那麼柔柔弱弱，這助理機器人卻早被自己慣得無法無天了。

「不，再也不了……」

「那系統升級到底還要多久？」

「4小時……」

「……」四個小時和五個小時能有多少區別，塔爾從心裡到嘴上都恨恨的，可能怎麼辦呢，自己的機器人，終歸只能自己認了。

把塔塔放回左耳，又就勢在原地坐著休息了會兒塔爾才起身，乾等也是等，不如再走走，說不定下一個岔路就柳暗花明了。

那年在聯盟星上，她曾誤入過瑞迪在星球的山林中不為外人知的禁地，裡面的小徑一條穿插著一條，一圈覆蓋著一圈，就像這裡一樣，錯綜複雜，任她怎麼走都找不到出去的路。那時她覺得，那裡就像個沒有通路的巨大迷宮一樣，惹人心焦。

可現在，置身石頂明亮的燈光下，她卻感覺眼前身後看得見看不見的通道組合在一起，更像一張堅不可摧的大網，不僅困著她，也裹覆住了她，密不透風，即使宮中時刻有經過凈化的空氣充足輸送，可她仍在不算久的徒步中漸漸感到了窒息……

「你在這裡幹什麼？」才剛走上新的一條岔路，隔著路口的另一岔路上便傳來了聲冰冷的質問。

聞聲識人，塔爾在原地深吸了口氣才回的頭：「我說我在等你，你信嗎？」眼睛瞥的正是他頭頂的安保卡口。

「呵！」坻漠眯起了眼，「信，怎麼會不信，前兩天這麼難捨難分，今天一天不見，迫不及待了吧？」他故意把「難捨難分」加重了。

塔爾垂眼盯著岔路連接處不算細緻的雕紋，紋路蜿蜒伴有瑕疵，像是通路網的微縮，與坻漠的話一起，刺著她的感官。

「來吧，一起回去。」坻漠很快便走到了她身邊，像前幾次一樣向她伸出手。

這一句，倒是求之不得。只是塔爾伸出自己手時，臉上的笑卻冷得唇下的牙都差點打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