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信仰

我們非常清楚地看到，每個人的資質各有不同，有些人適合反思悟道、有些人適合事玄而治真，有些人適合論理而侍倫，有些人手巧善於制器，有些人好動慣於出力。若是各人由其所好，任其自為，相互間沒有任何交集，彼此也拒絕合作，全如一盤散沙，不作組織。結果如何自不必說，每人除了各干各的、白費力氣之外，恐怕也難達到預期目的，甚至都無法滿足自己的基本生存需要。具體該如何組織不是咱現在應該談論的問題，俺只想提前告訴你，任何組織都只能依道而行，背道而馳的組織方式註定不能長久，而且任何組織都必然會導致不同程度的個體犧牲，這種犧牲不僅是物質利益上的，也包括個體的思想意志上的。總之，我們的信仰不同於你們熟悉的任何宗教教義，就像我們在尋真的同時不會忘記假的存在一樣，自然之道不僅有溫暖和希望，更包含著冷酷和絕情，不是對外物或他者的不寬容，更多的是對於自身的嚴苛，不僅是理論上的嚴格，還有現實中的苛求。所以我們並不主張讓所有人悟道，悟道者除了優秀的反思能力之外，還要具備堅定的意志和強大的心靈，我們要求自己不能迴避任何現實的矛盾，哪怕那矛盾直接與我們內心最深沉的關愛相連，必要的時候不惜忘卻自我甚至犧牲最醇厚的感情來解決矛盾，「捨生取義，殺身成仁」這話可不只是說說而已。背叛整體的個體，我們一般稱之為「魔性難馴」，具體怎樣算是背叛，咱以後再說。為了不使自然之道殘忍的一面嚇到天真的人們，同時也為了不讓性情殘暴之徒得到行兇的借口，我們在很多典籍中都對相應部分採取了較婉轉的說法，可是你們中的一些深刻的思想者——比如魯迅——還是看穿了我們的掩飾。沒錯，假如形勢所迫，我們不會介意把類似「吃人」的事情作為嘗試解決問題的方法拿出來討論，哪怕被擺上餐桌的可能就是我們自己。

也許現在你多少可以理解為什麼有些悟道者寧可消極地選擇迷失在夢幻般的反思世界裡，也不想再次清醒地面對現實問題，要突破個體性的束縛談何容易。即便如此，我們也要冒險去探索自然之道並將其儘可能地收入心中，那是我們的信仰，也是我們為之奮鬥的生命真諦，得到它也就得到了永恆的精神。沒關係，如果你覺得自己不想繼續的話，只要停止與俺的交談並忘掉俺說的這些即可，是的，第三前提不是懲罰措施，你不會因反思受到任何懲罰，那只是預置的保護性條款。

悟道即修道，也即修真。要「修」的並不是自然界的真，而是人心中扭曲了的真，是一種排除了偏見的認識，也就是平衡的認識。我們認為「認識」作為一種能力，是每個健康的人天生就擁有的，至於能力的強弱那是個人資質的範疇，認識能力的基礎就是感悟陰陽。陰陽就是真，有陰陽的地方就有真，沒有陰陽的地方則連謊言都無法生存，那裡只有無或者只有混沌。所謂「認識」除了對陰陽的感悟之外不會再是別的東西，要說「悟」（反思）可能是具有智慧的人的特殊本領，但「感」或「感受」則是所有生靈顯然都具備的本能，因此認識本身不需要教授，真正需要教授的是「平衡」的認識。

平衡的認識，就是公平、公正，不被自己的個體性所束縛，不被囿於自己狹窄的眼界和狹隘的慾望當中，甚至不被自己作為人類的身份所束縛，讓自己的思想既可以如大鵬般翱翔於天際，又可以像小蟲一樣潛藏於草叢、水窪、地下，達到真正的逍遙自在之境界。傳說中的真龍，大可吞噬天地，小可隱介藏形，龍的境界就是仙的境界，也就是天神或真人的境界。除了美麗的幻想之外，我們當然也明白現實的殘酷和血腥，所以我們也並沒有盡提一些不切實際的主張，從天國到地府，悟道者沒有不敢面對的事物，沒有不能使用的手段。我們會正視死亡的存在，必要時不惜以暴制暴、以命抵命，毀滅和復仇也不會被當作是絕對不可饒恕的行為。悟道者定要有一顆最堅強的心、最清醒的腦，只因我們清楚地知道，某些時候人即是獸。

雖然我們能理解「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儘管我們允許「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可我們就是萬物之一、就是百姓一員，但這不是背叛，更不是自甘下賤，我們只是不想因為自己的緣故就一定要把某種東西預設為至高無上的，包括思考、包括知識、包括我們作為個人的性命在內。我們不會因某種東西是有利可圖的而抬高它，也不同意隨意貶低有害的事物，那樣做只能自欺欺人，偏離真實。真實只能被偏離、被偏見蒙蔽的雙眼所忽視，卻不會因此而消失，真本就是無，它是不可能再消失的，真是永恆。

我們可以悟道、修道、知道，卻唯獨不需要「衛道」。天道無須護衛，沒有人可以破壞或損毀它，對它的積極維護只能是自作多情。我們可以坐而論道，卻大可不必舞刀弄槍地「維護正道」或是「替天行道」，道自會行、自會正，離道者自不長久。我們作為個體，可以為維護自身而戰，卻大可不必為維護「道統」而戰。道中有戰，其戰永恆，其不戰亦永恆，戰不能傷道，不戰也不能損道。爭鬥傷損皆在個體，個體的生死存亡皆在道內循環，故悟道者既無為，也無所不為，既無視，也無所不視。離道之行不為，偏道之人不救，此謂「守中」。中者，庸也。庸者，是為平衡之道，不偏不倚、不愛不恨、不喜不悲，任天地滄桑、日月輪轉，我自視之、辨之、思之、計劃並勞作，身後有道，心自安詳。

以安詳之心閑看天地周轉，此為自然。自然者，其狀若天、地、人各得其所，是宇宙、混沌、無之統一，在太極之域外，為大道之法者。縱使宇宙寂滅、人畜絕跡、天地合為一體、萬物銷於混沌，惟自然永存。悟道並得道者，納天地於心間、識陰陽如指掌，無我而有大我，無用而有大用。大我即天地萬物無不識者，大用即過去未來無不知者，是大道之主宰、自然之友人，其名喚「真人」。

好了，高調先唱這麼多。話說我們一開始曾經認為大自然是有意識的，直到後來也一直有人堅持這麼認為，但在漫長的歷史時期中我們嘗試了各種方式（包括上古時期的活人祭祀這種極端方式）與這個意識進行交流、溝通，都沒有收到任何有事實價值的回應，因此我們最終基本斷定，自然要麼是沒有意識的，要麼就是它的意識跟我們的完全不同（跟沒有基本一樣）。總之想要用主觀思想直接請求自然的給予是行不通的，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如果想要什麼就只能自食其力、親歷親為了，有時當然也包括自作自受。接下來，咱就開始說說我們是如何看待自己的行為對自然事物的改變和掌控的，以及在我們眼裡，自然事物對我們的支配行動所產生的被動反饋的機制大約是怎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