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機能掙好多錢
許唯是個流浪漢,我們每周六見一次面。不為別的,我請他吃飯,餐廳他選。他給我講講他一周的經歷。就這麼簡單。
我既不是作家也不是導演,我是一個在藥品公司上班,朝九晚五人事經理。我請許唯吃飯也是為了打發我自己的時間。這天我不能回家,因為我知道有另一個男人正躺在我家的床上,他用了我放在抽屜里的避孕套和比我小十五歲的老婆做愛。他的名字偶見地方報紙,在階級社會中,我和他的差距別人和猴子的差距還大。
許唯是盤踞在中山路上的眾多流浪漢中的一個。他說自己三十年前來到涼城,但是就我看來他也不過三十來歲。流浪漢很少能看見禿頭,雙下巴和啤酒肚,比同齡的我要年輕多了。
沒人剛生下來就是流浪漢,許唯也不是。他一開始在中山路給房地產商舉廣告牌,一天三十五塊錢。中山路是寸土寸金的地界,高樓大廈把天都遮沒了影,外立面上懸掛著巨幅的內衣模特廣告。許寂站在模特的雙腿之間,風雨無阻地舉著廣告牌,抽著一塊五一包的廬山。這面廣告牌和他一天的工錢加起來也不超過五十塊錢,這就是他的成本。和他一起舉牌子的還有三四個人,都是天南海北來的,彼此不認識。其中一個年輕人喜歡唱岳飛的《滿江紅》,許唯不喜歡他,覺得他不是腦子有病,就是想當作家。
許唯一塌糊塗的日子本來過的好好的,結果那幾年涼城樓市蓬勃發展,開發商都賺的盆滿缽滿,錢多的沒地方花。大樓上的巨幅廣告就從內衣模特變成了售樓中心。許唯沒有了成本優勢,和那塊廉價的廣告牌一起成為市場經濟的邊角料。他失業了。
許唯不是沒見過流浪漢。中山路的上的流浪漢比老鼠多,他們拉幫結派,劃分地盤,把封建專制的一套原封不動繼承下來。許唯瞧不起他們。有一次一個斷腿的流浪漢要撿許唯腳邊的煙屁股。許唯看見了,用鞋踩住煙屁股,還碾了碾。那個流浪漢年紀很大了,也很識趣。他搖搖頭,站起來拎著板車就走了。
許唯是一塊一板一眼的石頭。要飯也好,舉廣告牌也好,許唯對多餘的動作都感到厭煩。他沒有打扮成成殘疾人,或者編一個故事,用粉筆寫在地上。事實上他試過,但是沒人信。許唯是個身高一米八八的大個,無論再怎麼演也和楚楚可憐搭不上邊。
每個流浪漢都帶著一隻討飯碗,就好像士兵挎著槍,醫生帶著手術刀。許唯去跳蚤市場買了一隻軍綠色的搪瓷杯,上面印著一顆光芒四射的紅星。他用這隻杯子來要飯,錢不多,勉強糊口。許唯哪能要求更多呢,他沒有被城管趕到贛江那頭就謝天謝地了。
許唯習慣獨來獨往,幾百萬人口的大城市裡,認識他的人不超過一隻巴掌。白天他在中山路上乞討,晚上住在松柏巷的一棟拆遷樓里。那棟樓拆了幾十年,現在還好好的。樓里除了混泥土的牆壁和天花板什麼都沒有。老鼠和麻雀都被流浪漢吃光了,一到夜裡就死一般的安靜。許唯對吃耗子很有心得,除了刺身,什麼做法他都懂。
許唯唯一的愛好是晚上去八一公園唱歌。每天傍晚,張老果會推著一輛四輪小車來到八一公園裡最老的樟樹下。他約莫五六十歲,穿著一條藍拷褲。車上擺著一台音響,兩塊鉛酸電池,一台滿是劃痕的顯示器,一台步步高dvd機,兩隻臭氣熏天的話筒和胳膊肘一般高的盜版光碟。一開始唱一首歌三塊錢,後來漲到四塊錢。老大爺說他兒子剛滿十六,要開始存錢準備娶媳婦了。
許唯喜歡鄧麗君和李宗盛,他唱鄧麗君的時候感覺自己在和女人做愛,唱李宗盛的時候又覺得自己根本不需要女人。他來來回回唱這兩個人的歌。光碟拿拿放放,經常有卡頓。許唯在露天ktv見到了那個唱《滿江紅》的少年。少年叫阿一,是個沒賣出過一本小說的小說家。
一天,許唯生意不好,買完煙,口袋就見了底。他照例來到樟樹下,聽著別人唱歌。阿一付了錢,把麥克風遞給許唯。許唯不接。阿一自己唱了《光輝歲月》。說實話,阿一唱歌夠得上擾民的級別,既要錢,也要命。阿一唱完後,問許唯掙不掙外快。許唯問阿一有多少。阿一說不少。
許唯就是通過阿一認識的陳少。陳少是一個教科書一般標準的窩囊廢,卻是一個品味良好的富二代,十三歲時就能說出兩百種洋酒牌子,十五歲時讓老爸買了一個車庫來存放黑膠唱片,十八歲時他考了駕照,擁有第一輛保時捷跑車,在上面睡過的女人不可計數。如果論對社會的貢獻,許唯和陳少可以說是並駕齊驅;如果論社會地位,那麼則一個如同圖坦卡蒙二世,一個如同尼羅河畔搬運石的奴隸。
陳少有幾個朋友,他們氣味相投,廢物程度都不相上下。他們喜歡玩一種遊戲,玩法是找來一群流浪漢,給他們編號,然後付錢讓他們蒙著眼睛在樹林里奔跑。陳少和他的朋友們在流浪漢身上押注,誰先跑到林子的另一頭,誰就贏了。那天許唯賺了八十六塊錢,拿了兩次第一名。代價就是額頭被馬尾松的樹榦砸出了兩個血窟窿,鮮血一直流到半夜才止住。
阿一隻掙了五塊錢。他步子邁得太小,跑起來像憋著尿的娘們兒,每次都是最後一個到終點。陳少很喜歡許唯,他從后座拿了半瓶喝剩的伏特加給許唯。許唯喝了一口伏特加,口感像水,味道像提純的工業酒精。
許唯很擅長這個遊戲。一方面是他不怕死,從不把眼睛上的布當一回事。另一方面,他的直覺確實很敏銳,可以避開大部分的樺樹和馬尾松。有時候他無所畏懼的樣子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個瞎子。
許唯講到這一段的時候正和我在綠茵閣吃一客丁骨牛排。他的額頭滿是結疤的傷口,那些傷口大大小小,看上去像沒有眼珠的眼睛。
我問許唯是如何一邊從陳少那裡掙錢,一邊又不至於和一顆倒霉的樺樹同歸於盡。許唯把白麵包撕成兩半,沾著肉醬吃下。他的腮幫子像氫氣球一樣鼓起來,頜骨起起落落,最後他喝了一口葡萄酒,紅酒推送著漿糊狀的麵包進入他的喉嚨,穿過食道,落進胃袋。我似乎能聽見塵埃落地的聲音。許唯是我見過的最能吃的兩足動物。
許唯開口說道, 「十歲以前我是個瞎子。黑暗對我來說是家常便飯,蒙著眼睛跑步沒什麼大不了的。在我還是盲人的時候,我就已經學會騎自行車送報紙了。」
我問過許唯一生中最光輝的時刻是什麼時候。
他說什麼狗屁光輝,說人話。
我就問,你覺得什麼是你一生中最牛逼,最拽,覺得全世界就你他娘是老大的時候。
許唯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對一個朝不保夕的流浪漢來說也許根本就不存在。日子如同流水線上的黃桃罐頭一樣被加工,對許唯來說,也許脫離人世的時刻才是他人生的頂點。但是許唯給了我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
那一天的前十七個小時零四十六分五秒都像一部災難電影。許唯先是在一家早點攤上吃豬血粉。桌上有一罐辣椒面,客人可以免費隨便加。許唯口重,舀了小半罐。結賬的時候老闆要多收他五毛錢。許唯和老闆吵了起來。但附近就有一個派出所,許唯怕招來警察,自己吃不了兜著走,最後掏了錢。後來他又在公園裡遇到了一個五十來歲的同性戀。同性戀先是看了許唯的牙,然後讓許唯給他打手槍,答應付他二十塊錢。兩人就來到一片小樹林里。小樹林地勢很高,視野很好。視力正常的人可以在灌木叢里找沾著血跡的的針管和用過的避孕套。同性戀拉開褲鏈,掏出毛扎扎的老二。許唯問他怎麼弄。同性戀說,你先把它搞大。許唯問怎麼搞。同性戀說用嘴。許唯當場就撂了挑子,嘴裡罵著髒話。同性戀掏出厚厚的錢包,說會給許唯加錢。許唯用嘴給他弄大了,想換手,同性戀按著許唯的頭,說「我給你加錢。」
沒一會,同性戀射了,許唯罵了一句操你媽,把黃不拉幾的精液吐在地上。同性戀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上褲子就跑。但許唯是一米八八的大個,一條腿當人兩條腿長。他追著同性戀,感覺嘴裡麻麻的,又咸又澀,舌頭上好像有無數精蟲在跳躍,又好像吃了一口大鼻涕。
同性戀眼見就要被追上,隨手掏出錢包扔在地上,兩條腿仍然像連著發動機一樣擺動。許唯撿起錢包,裡面厚厚的一沓儘是報紙,頭條寫的是凱爾特人季後賽大勝湖人四十分的狗屁新聞。等他抬起頭,同性戀已經跑得沒影了。
許唯自認倒霉。他去公共廁所花了一個小時漱口。奶袋下垂的管理員大媽進男廁看了他三次,都被他瞪了回去。第一個轉折發生在二十二分鐘後,他在八路公交車站的站牌下撿到了一隻3字頭的中華香煙的煙頭。煙嘴乾燥,煙頭很長,還留著三分之二。
許唯喜出望外,他雙手合十,仰天拜了玉皇上帝如來安拉,感謝他們終於來上班了。他掏出打火機點煙,雙手捏著煙頭,比馬可波羅向忽必烈進獻孔雀寶石還虔誠,可是第一口還沒抽進嘴裡,一個身穿鹿皮夾克的年輕人就從他身邊跑過,撞掉了許唯手中的紙煙。那根煙在地上滾了幾圈,最終落進了下水井蓋的縫隙里。
許唯的雙手像盲人一樣在井蓋上摸索了一會,他意識到,那根煙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如果這件事發生在許唯生命中的其他任何一天,也許他都不會計較。但是這天許唯憋著一肚子的火,他就想找個人打一架,打的頭破血流,筋疲力盡,最後再拘留所住上個三天三夜再出來。
許唯去追穿鹿皮夾克的年輕人。年輕人跑得很快,有運動員的天賦。許唯跑得更快,他身上的大衣好像一層空氣,眨眼間年輕人就進入他胳膊能夠著的範圍。他拎著年輕人夾克的領子,像欺負小孩似的把他拽到在地。許唯沖著他咆哮,讓他賠自己的煙。年輕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想逃,但許唯的雙手鉗子一般揪住他的衣領。很快一個中年婦女趕了上來,她指著穿鹿皮夾克的年輕人說,他是偷錢包的小偷。
許唯莫名其妙地成為了見義勇為的英雄。第二天,他去公廁洗了澡,換了一件乾淨衣服去電視台接受採訪。工作人員看見許唯像吃了蒼蠅。他們讓許唯穿舊的大衣,又讓化妝師把他的頭髮弄亂,把臉上抹黑,看上去比他乞討的時還倒霉一百倍。許唯被要求對著鏡頭念了採訪稿,然後和節目的幾個投資商合影。他們給許唯開了一張五萬塊的支票,在節目結束的時候又收了回去。
許唯確實因為節目過上了幾天好日子。有商鋪請他剪綵,經理請他去公司晚會上唱歌。許唯第一次發現唱歌原來不僅可以不花錢,還能掙錢。他飄了,覺得自己是個歌手的料,像個藝術家。他知道為什麼連阿一那個榆木腦袋也要方設法寫小說。出名太爽了,比中華煙加田園雞腿堡加搖頭丸加3P加中彩票加不交稅都爽。誰不想出名?許唯想,如果能出名,每天讓他逮一個小偷他也願意。他以為自己再也不用見到阿一和陳少,可以永遠和八一公園和潮濕的睡袋說拜拜。但是兩個星期過後,許唯的名字就從新聞上消失了。再也沒有人請他去唱歌。他回到自己的窩裡,他的睡袋被偷了,其他東西諸如搪瓷杯也不見了。他問其他的流浪漢是誰偷了他的東西。沒有人回答他。拆遷樓里沒有電燈,每個人都沉默,看上去像個影子。他回到了八一公園,張老果還在那棵樟樹下擺攤,有一個戴眼鏡的人在唱張信哲的《愛如潮水》。
許唯那天晚上一口氣唱了二十首歌,把張老果的兩塊鹽酸電池唱到沒電方才罷休。
第二天許唯找陳少掙錢。陳少告訴許唯他們已經不玩在樹林里散步的中老年弱智遊戲了。許唯告訴陳少,不管什麼遊戲,只要給錢他都玩。
於是許唯成為了FightClub里的第十六號選手。Fight Club是陳少取得名字,他是恰克·帕拉尼克的書迷,是暴力、色情、大麻煙、奴隸制和重金屬音樂的死忠。陳少和幾個朋友召集了涼城的流浪漢,讓他們一對一單挑。他們像鬥雞比賽一樣給每個人取只有十六到二十六歲的男孩才奉為真理的名字,在他們身上下注。勝利者可以獲得一身傷痛,一部分獎金,和繼續與其他人廝殺的機會。許唯的名字叫「老虎機」。
比賽是在八一公園南廁所前的空地上開始的。空地上有兩站鈉燈,把水泥路面照的像一張橘子皮。地上有一個粉筆畫的圈,單挑的兩人不能踏出圈外。武器是不允許的,陳少告訴許唯,但是防著點。
許唯脫了外套,只穿一件印花短袖,上面滿是衣魚咬出的小洞。許唯的第一個對手是一個小老頭,許唯認出了他。那是他還在舉牌子的時候,想從他腳邊拾起煙頭的流浪漢。那天第一回合,許唯收著力,虛張聲勢嚇著對方。他知道眼前那個老頭實在不堪一擊,自己只要一記勾拳下去,他就會斷至少三根骨頭,在被窩裡躺上一個半月。許唯有些心不在焉,嘴裡哼起了鄧麗君的《何日君再來》。老頭突然從懷裡掏出一把水果刀,朝許唯心窩裡扎來。許唯閃身不及,十厘米的刀刃扎進他右邊的大臂,扎了個通透。
許唯一腳踢在老頭軟綿綿的小腹上。老頭飛出去,趴在地上咳嗽,好像要把肺都咳出來。許唯咬著牙拔出水果刀,用食指和中指堵住傷口。許唯一步一步朝老頭走去。老頭抱著許唯的腿,親他滿是泥土的鞋底,哭著求饒,大喊著別殺他。許唯一只手握著刀柄,一隻手低垂著,橙色的鮮血從指間滑落,掉在老人擰成一團的眉心。許唯扔了刀,用鞋尖朝著老人的肋部狠踢一腳。他相信老人會躺有半年時間無所事事。老人吃了一腳,像熟透的基圍蝦蜷縮起來。陳少舉起許唯的胳膊宣布勝利。許唯收到了陳少給他的五十塊錢。陳少說,這次人人都壓的你,錢不多。
許唯收下了錢,當天去醫院急診科打了破傷風針。一個月後他聽說那個老頭死在了窩裡,屍體被幾個認識的人找地方埋了。
許唯成為了Fight Club里的王牌選手。他的拳頭很硬,下巴更硬,很少有人能在他手下下走過十個回合。只有那天「柴油機」趁許唯發燒,給了他二十多記直拳,許唯被砸得眼冒金星,嘴裡充滿了一股鐵鏽味。他吐出兩個沾血槽牙,三拳解決了「柴油機」。其中一拳打爆了他的左眼的眼珠,後來「柴油機」在自己的眼眶裡塞了一個玻璃珠,看上去像一個劣質的芭比。
許唯在陳少這裡賺了不少錢。他不用再回拆遷樓,那裡晚上寂寞得像墳場。許唯花錢在KTV里包通宵的包廂,KTV的曲庫比張老果那裡要豐富,音質也好得多。許唯每天唱到嗓子報銷(反正他也不用和別人說話),然後衣不解帶躺在沙發上睡到天亮。
我問許唯還記不記得在Fight Club打死過幾個人。許寂搖搖頭。他把最後一塊牛排送進嘴裡,肉汁從嘴角滾下來,被他用袖子抹去。
他說人死了就死了,他不在意。在Fight Club里,對壘的兩人抱著相同的目的走進圓圈,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許寂告訴我,絕對大部分流浪漢都不是現場被打死的。大家使得都是王八拳,沒法像職業選手一樣動不動就打死人。大部流浪漢是因為受了傷,沒法出去乞討,最後餓死在窩裡。中山路上每天那那麼多流浪漢,能被人看見的都是衣食無憂,冷暖不愁的。真正需要施捨的流浪漢,都死在人們看不見的地方。他們沒有戶口,無人問津。只要屍體不要腐爛到發臭,同住的人也懶得去管。
唯一一個讓許唯在意的死人是阿一。他不是流浪漢,只是個窮困潦倒的小說家。也是許唯的最後一個對手。
那天的第一回合,許唯放了水。這是阿一第一次參加格鬥,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他遇到了許唯。第二回合,許唯依舊讓著阿一,吃了他幾下軟綿綿的拳頭。第三回合開始前,陳少告訴許唯,這場比賽他壓了大錢在阿一身上,許唯必須輸。
許唯走進圈裡,他不在乎勝負。只要能錢能進口袋,這個世界上很少有他會拒絕的事情。他衝上去,用腿把阿一絆倒在地,兩隻手臂壓在阿一的後頸上,他在阿一耳邊低聲說:「第四回合幹掉我。」然後許唯鬆開手,假裝被阿一掙脫。
第四回合開始,阿一不敢前進一布,隔著兩步遠,許唯也能聽見他火車頭一樣的心跳。他低聲對阿一說:「快上。打倒我!」阿一聽見許唯的聲音,大喊一聲,像是日本漫畫主角登場一樣衝過來。他一拳打在許唯的下巴上。不疼。許唯順勢倒地,阿一衝上來,許唯看見阿一井口一樣的眸子,不由得汗毛倒豎。他要殺了我。阿一坐在許唯的腰上,手心裡多了一把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小刀,他朝許唯紮下來,一刀扎破了許唯的皮膚、皮下組織、肌肉和血管。許唯害怕了,他望向陳少,他想知道這是不是陳少安排的。但是陳少沒有看他,甚至沒有看比賽。他正在和身邊的朋友聊天,他捏著一隻高腳杯,被子里裝著紅酒,像是在參加宴會。
阿一他握著木質刀柄,像找不到血管的實習護士一樣,在許唯的身上捅了五六下。許唯用雙手護住後腦,用發達的斜方肌和背闊肌承受著刺入的刀刃。那一刻他感覺自己周遭的氧氣都被抽走,他害怕自己的肺葉或者動脈被扎穿,那麼他今晚就必死無疑。
阿一停了下來,他只遲疑了一秒鐘,在這一秒鐘里,他的理智佔據了大腦的開關,他想知道自己是在捅一個人還是一具屍體。但是他的痛覺比理智更快得到回應。許唯用拳頭砸斷阿一的鼻樑,他的小刀脫手,被許唯撿起來。阿一捂著鼻子躺在地上,鼻子和嘴裡都熱辣辣的一篇,他實在不適合這場遊戲。事實上就在他停下揮刀的那一瞬間,他就已經被判出局了。
許唯的背心已經被鮮血染透,他覺得背上又疼又麻,濕漉漉的背心好像一塊衛生巾。他半跪在阿一身邊,用刀柄朝阿一的太陽穴砸了下去。阿一喊了一聲,手臂條件反射地抬了起來,但是很快伴隨著許唯砸了兩下,三下,四下,阿一身上的條件反射越來越弱。他的心臟罷工,呼吸停滯,瞳孔放大,呼吸系統耗盡了最後一點腎上腺素,然後停止工作。換句話說,名為阿一的男人已經在這個星球上被徹底抹去了。
陳少的臉變成了豬肝色,許唯知道陳少輸得錢恐怕遠比自己的命要貴得多。其他壓錢在許唯身上的的人則興高采烈,他們吆五喝六要去喝酒。陳少扔下一筆錢,讓流浪漢收拾了阿一的屍體。離開前,陳少指著許唯說,最好別讓我在涼城再看見你。許唯覺得陳少話說得很明白,就差沒有用槍管指著自己的腦袋。說完幾個人坐進跑車,陳少踩下油門,火花塞點火,價值百萬的鐵坨子載著他們風風火火地離開。
「你想不想報仇?」我問道。
許唯低頭吃著提拉米蘇,沒有看我,好像我們中間隔著一面雙層玻璃。
我指著落地窗外地花園小區說道,「陳少現在在二十一棟一單元501里和一個女人睡覺。鑰匙我放在一樓的信箱里,刀在玄關的鞋櫃一層,小區里沒有監控,保安也不會查身份。」
許唯吃完了甜點,用餐巾擦了擦嘴,說:「多謝款待。這是我們第幾次見面了?」
「第二十一次。」我問,「還會有二十二次嗎?」
許唯穿上他的補丁大衣,叼著一根牙籤站起身來。餐廳里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這個流浪漢。
「但願吧。」他回答。
我坐在椅子上,看了一眼手錶。服務員走過來問我要不要買單。我注意到她畫了眉毛,眼角有一顆咖啡色的淚痣。
「再坐一會。加一杯卡布奇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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