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子之情

05-09

原本以為二月里再沒有什麼可以寫的（其實是為偷懶找借口），在清明節的第二天才猛然想到，80回的文字里難道就沒有寫到清明的事情嗎？趕緊打開電腦，果然有但僅有一事，那就是在紅樓紀年14年的清明，賈寶玉撞見了大觀園裡的藕官正偷偷地燒紙，而他燒紙為誰呢？這個關子，作者賣關子一直到由芳官之口說給了寶玉，原來是一個無理卻有情的故事。這個故事在之前讀紅樓的時候總被我忽略掉，那就是藕官與菂官的假戲真做的愛情。這一回目的名字是杏子蔭假鳳泣虛凰。已經明顯地不能再直白了我卻視而不見，百分之九十九又是一個草蛇灰線的線頭。假鳳，賈鳳，賈府的鳳凰不作他想，就是寶玉，虛凰則是虛擬的配偶，在杏樹花謝的時候哭泣自己虛設的一位配偶，可能在不久的將來這一幕還將繼續上演，而主角將換成賈寶玉，這個情景在後來晴雯逝世寶玉作芙蓉誄時脂批也有說到時則是誄黛玉，那麼在後來的某個時節，寶玉也一定重想起黛玉，想起自己的世外仙姝與木石姻緣，再撒一把相思淚。想想黛玉所住的瀟湘館，正名其實是「有鳳來儀」，園子里的竹子「龍吟細細，鳳尾森森」，其實一直是一個象徵，不僅只有黛玉這樣的人物配得上鳳凰的高貴與不群，而且有鳳來儀如果再強行解釋一番，甚至可以理解為等待鳳來儀，哀鳴求匹儔了。總之，以藕官哭菂官來暗寫寶玉哭黛玉是可以肯定的，因為藕官正是跟隨了黛玉的丫頭。

藕官與菂官的似真似假的愛情萌芽與兩人在進入賈府學戲的幾年中，也不過是從紅樓12年開始。在一年的時間裡，演習、排練、眉來眼去、唱和對答。戲子之間本來應當避嫌，同一班的旦角生角私下一般是不能單獨共處的，但是同為女子的十二官，在平時生活中也是同寢同食，年少時沒有形成固定的性別觀念，在這樣的條件下也發展出了不同的伴偶觀。在現實世界裡其實也可以找到這樣的情況，舉個現成的例子，清代的李漁作為劇作家，在戲曲上既有造詣，也善於發現才華，在遠遊途中曾收了兩個女孩，兩人最初都是極為普通的民家女子，不僅沒有演藝的學習，甚至在外貌上也不甚突出，可是李漁竟然發掘出了他們的潛能，在他的調教下，一個扮演小旦，一個扮演小生，扮相俊美，歌聲動人不說，難能可貴的記憶驚人，兩人可以做到「朝脫稿，暮登場「，沒有十足的配合是達不到的，這兩人就是李家戲班的頂樑柱喬王二姬。李漁寫作的《憐香伴》正是描述了女性同性戀的故事，很難說沒有投射喬王兩人與自己在戲曲的創作之上。

說回藕官和菂官，兩人的感情在沒有受到外力的打擊前就因為菂官的去世而定格。正文里甚至都沒有直接對菂官的描寫，全藉由他人之口，呈現出一個影影綽綽的形象。但是有意思的是，藕官卻很快走出「喪妻「的悲痛，」續弦「了接替菂官扮演小旦的蕊官，而蕊官最後也隨了一位小姐，那就是薛寶釵。看到這裡，一切更明了了。這個看似涉及到三人的局，其實一共是六個人。寶黛釵，藕菂蕊。最後從名字上看，菂者，蓮子。藕者，蓮之根莖。菂藕兩人本來就是一體的，寶黛兩人難道不也是在思想與精神上最有共鳴的嗎。若說藕官可以欣然接受蕊官，那麼寶玉也能接受寶釵，只是最能懂他的一直也只有林妹妹一人，所以才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因此，我又開始吐槽續寫的紅樓，寶玉娶寶釵的掉包橋段，以及被揭穿時寶玉的歇斯底里。我心中的版本接近於黛玉已經去世了後，寶玉無可奈何娶了寶釵，雖然無可奈何也是出於自願，也許是為了破敗的家族，也許是因為同為天涯淪落人的相惜（畢竟寶姐姐大齡剩女，外加親戚獲罪，也不是一星半點的慘）。男孩終究會長大，呆頑子弟也有一天會清醒，責任不由得逃避，在最危難時，紈絝也被逼迫成長。紅樓夢不是童話，他更現實，既然不是公主王子幸福地生活，那麼就要有為生計發愁的賈寶玉。畢竟神瑛侍者也好，補天頑石也罷是自己動心想下凡經歷人生百態，而絳珠仙子等人只是陪同去償還前債，還清了自然應當歸太虛幻境，而賈寶玉要體驗的還遠不止這短短的十幾年光陰，而是更多。只是日漸現實的寶玉並不因此變得陋俗吧。

其實紅樓十二官身上有的故事不止於此，齡官的痴情綿綿，文官的敏捷機靈都是一個個鮮活的人物，雖然平凡但是令人過目不忘。而且也存在很多未解之謎，比如十二官的名字，大多和植物有關，芳官、藕官、菂官、蕊官、葵官、茄官、艾官、荳官，草字頭的字簡直和賈府的字輩是一樣樣的（所以賈薔與齡官是同輩的意思咯），卻也有與植物沒關的名字，齡官、文官、寶官、玉官。很難不對這四人的名字產生好奇，齡官、文官都很搶眼，但是寶官玉官就相對醬油了，但是這麼有分量的名字竟然沒有故事實在說不過去，難道是作者當時腦抽了或者實在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名字了拿來湊數。所以我猜想極有可能他們還會再次登場，那時候才是他們的正傳。然而目前我們知道的結局也就是他們被放出了賈府，至少說明他們家裡還有親人，也僅此而已。

戲子無情，然而藝術形象上塑造的戲子卻總是痴情，《霸王別姬》中的程蝶衣痴到忘記了現實與舞台的界限，和藕官假戲真做在本質上是一樣的，為了演繹好情愛，要先學會愛，悲哀的只是最後，表演的人不能道明究竟的是真情還是假情罷了。

H12 賈薔姑蘇採買回戲子（十二官）梨香院修習-藕官、菂官共同進入賈府
H13 三月二十日，賈寶玉林黛玉共讀西廂記，黛玉聽到梨香院正排練《牡丹亭》，小旦菂官扮杜麗娘，小生藕官扮柳夢梅，菂官唱《皂羅袍》等，黛玉情景生情
H13 八月二十五日，賈母兩宴大觀園，邀請劉姥姥遊玩，十二官在藕香榭表演
H14 二月遣散大觀園戲子，留下部分成為賈母和小姐、夫人的丫鬟，藕官跟了黛玉，蕊官跟了寶釵
H14 清明寶玉撞見藕官為菂官燒紙，從芳官口中知道了藕官、菂官、蕊官三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