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短篇小說】寫字樓里的女清潔工

公司每天早上九點上班，晚上六點下班，春夏秋冬，準時無誤。

這家員工超過150人的互聯網企業位於長沙南城的紅星市場附近，在一棟高層商務寫字樓的22層。公司搬到這兒已有1年時間，員工們對此都還算是滿意。

在這工作的員工大多是二十幾歲的畢業生，個個朝氣蓬勃、年輕氣盛，但也有例外，瞧她便是。

她大概55歲左右，可能結過婚，有一對子女，但誰知道呢。在公司里，沒人願意去打聽一個清潔工的家庭背景，也毫無興趣去傳播她的生活軼事，她只不過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打掃衛生的人。

沒錯，她的工作就是確保公司環境的乾淨清潔。這些地方包括辦公大廳、會議室、前台、董事長和總經理辦公室，以及走廊、過道、廁所等等，這些都屬於她的工作範疇。從進公司第一天起，她就把工作職責給背下來了，心裡最清楚不過。比如她負責哪些地方，每天打掃幾次董事長辦公室，幾時整理書架，幾時沖洗廁所，這些按部就班的工作她全都記在心裡。她工作勤懇，任勞任怨，服從安排，絕對是個讓人踏實放心的聽話好員工。

她跟其他同事一樣，每天早上打卡上班，與其他人同進同出，守時守規。早上，她精神抖擻，做事麻利，等正式上班後，便迅速投入工作。她絕對是個中規中矩的老實人，公司規章制度上條條框框寫著什麼，她就思路清晰的知道哪些該去做，而哪些連碰都不能碰。比如，上級安排她在上午9點至10點間打掃大廳，然後是走廊、過道和會議室，那麼她便清楚明了。9點開始，她從前台一路打掃過去，仔細認真、兢兢業業，在她眼裡，一切的工作只不過是重複昨天的動作而已。這些工作通常不會佔用她太長時間，在半小時和一小時以內。

上午的11點到12點是閑暇時間，因為該乾的活兒她都提前完成了，剩下的事情要麼無關緊要，要麼過於厄長，必須等到下午才能開始。在這一個小時里，她無所事事、兩眼無神的望著窗外發獃。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因為沒人關心她，沒人去找她聊天，就任由她坐在樓道里獨自走神。

她很少午睡，即便在高溫炎熱的夏天也是一樣，似乎她的身體從未累過。她沒讀過書，生活閱歷並不比別人豐富，她那封閉狹窄的世界觀讓她也說不出什麼道理。曾經有位心地善良的姑娘見她可憐，於是放下身段去同她說話。但老婦人卻乾癟癟的說著些聽不清楚的家鄉話，並且總在重複那些鄉下人的老生常談，這讓姑娘很是為難，幾次之後姑娘就不得不收回這份愛心。

除此之外，她在公司里再無朋友。她整天很少說話，只顧埋頭做事，上級安排她去哪她就拿著抹布朝哪走去。

待中午午休之後，下午的工作又是單調而乏味的，因為經過幾個小時的折騰，公司里到處堆滿了垃圾，這些憑空出現的零食、包裝袋也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僅僅一個上午就塞滿了辦公大廳。這時她該幹些什麼呢，無非是拿著拖把四處轉轉，看哪塊地面灑了污漬，又或者去清除一些隱藏在死角的灰塵。除此之外，通常她還要監管辦公室里的綠色植物，不定時的修建枯黃葉子，以及給它們澆水。要是碰到一些雜物卡在兩個桌腳之間，她又的蹲下笨拙的身子俯身去撿。這一蹲一起就彷彿要了她的一次老命。

下午2點以後，她開始真正忙碌起來，因為她要全面清理辦公室的地面衛生。她從西頭做起，一路清掃過去，先是市場部，然後到銷售部，再到開發和售後服務中心。她穿梭在這群年輕人中間，用抹布在他們的座位和椅子上仔細擦拭，直到上面光潔程亮。

她彷彿最近瘦了一些，話也比之前更少了，雖然早過了五十歲，但她看起來卻像是早到了六十好幾。她額頭的皺紋很深，臉上的皮膚呈現蠟黃色。她的面部保持著始終如一的溫順表情，一副逆來順受的可憐模樣。

下午時分，在連續工作的間隙，有時她也會因為勞累而停下來休息。這時她喜歡立在原地，獃獃的瞧著那些坐在電腦桌前的男男女女。雖然她看不明白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英文代碼，也聽不懂銷售人員在電話這頭跟客戶介紹新上線的產品功能，而市場部同事因為某個創意爭的面紅耳赤時，她卻像是聽故事般在呵呵淺笑。除此之外，她最喜歡跟行政人事待在一起，因為這群姑娘還算是體諒她，偶爾在清掃時會幫忙挪動一下桌椅，但也僅僅停留在幾次表面的友好上。

在公司里，她還發現了一些規律，那就是銷售部的人總喜歡到電梯口去打電話，市場部的人總愛聚集在會議室里，至於研發部員工，樓梯處的吸煙窗口一天到晚都能瞧見他們的身影。

到了下午5點之後，她又可以休息了，因為一天的工作基本可以告一段落了。這時她會習慣性的回到樓梯間過道里，坐在最下邊的台階上，像上午一樣獃獃坐上十分鐘。

不過要是公司來了重要客戶，又或者老闆臨時安排了一場會議，那麼她就又得立馬趕到辦公室去收拾準備。這些情況突如其來，沒有徵兆，要是碰到這種事，她的上級就會急匆匆的喊她回來，而她也從不多想什麼，上面安排什麼她就即刻去做。

公司里負責管理她的是個30出頭的女人，這個女人不苟言笑、一臉嚴肅。她最喜歡站在一旁指揮別人去做這做那，例如她讓人把前台的發財樹挪到會議室去，但隔兩天後她又讓別人重新挪回到前台，像這樣自作主張式的工作指令通常隔三差五就會出來。同時她還是個脾氣暴躁的女上司，只要底下人稍有不對，她便張口大罵。不過通常她的這種訓話又都是以公司名譽為前提，句句中肯真摯，彷彿她就是這個公司的女主人，她為這個大家庭已經操碎了心思。

要是不出意外，下班時間一過她就可以走人。因為她不用加班，不用開會，不用為公司的業績發愁，無論公司是否盈利，只要她還待在這，就能在每月的15號領到那份固定的薪水。

她已經在這兒幹了11個月，只要不被趕走，那就可以一直留下。她的身子骨一直好著，從未請過病假，這種簡單工作還不至於給她留下大的病痛，只是她的身份自然比別人卑微上一截，因此除了那幾個好心腸姑娘外，誰也不願去搭理她。

要是碰到周末假期，她會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因為她不知道做啥，不知道如何去打發這空出來的閑暇時光。她沒有期待、沒有家庭、沒有親情，沒有親朋好友，她的生活全都在這棟寫字樓里，離開這便同時失去了所有。

不過雖說工作乏味，但她從未懷疑什麼，因為她感覺不到責任，無論是作為員工還是女性，她都未深深想過，老天給她安排什麼生活她就畢恭畢敬的享受什麼，生活教她餓了她就吃飯，困了她就睡覺，冷了就添件衣裳。她膽小，本分，老實，生怕惹禍上身，幾個月前她曾親眼瞧見一樁不光彩事情，但她向來是閉口不談。

這個可憐的老婦人或許會在這樣的生活里度過餘生，她沒有過太多的往事回憶，沒有牽掛，沒有羈絆，除了服從命令外再不知道做啥。好在她從不抱怨生活，日子得過且過，生活過得平淡而滿足。

從下班到睡覺前，這是一段相當長的空白期，她回到附近的出租屋，也不知道去幹些什麼。她不會望著某一處發獃，更不會陷入更深層次的冥思苦想中，她要麼坐著，要麼就簡單的想想明天還要做哪些事情。在這，夜生活與她格格不入，周圍的人也未能令她產生好感，在外面街上走上一圈更是絕無可能。

看書，讓她滋生困意，電視，也讓她提不起興趣。那座自由的商務大廈彷彿成了她的監獄，她終日被困在辦公室里，除了打掃衛生，幹些簡單粗活外，再沒有別的生活技能。

寂寞孤獨與她同行，可她卻又感覺不到什麼，歲月在她身上顯示不出絲毫的威懾力，她情緒平穩，不會有太大波動，寧靜的日子給了她最大魔力，生活僅像輕風般掠過她的身體，卻沒給她留下任何。她從不期待什麼，也沒什麼慾望，日子過得規律而有節奏，要麼站著，要麼躺下，始終處於這兩種狀態，這樣的生活也將伴隨著她的每一天。

然後，十點睡覺，六點起床，一年四季，向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