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之緣

(一)

天啟二年年初的京 城,處處瀰漫著驚慌不安的氣息。往年的二月初,慶祝了「龍抬頭」的日子之後,人們才像是睡醒了一樣,最後回味一下正月里的歡樂和閑暇,走進新的一年,該做生意的認認真真地做生意,該耕種的準備春耕。然而在這一年,正月末廣寧淪陷的急報震動了京 城。京師戒嚴了,上至百官,下至士民都惶惶不安,但凡有點門路的人都想著送走家眷或是直接南遷。

經歷了焦灼的十餘天,好一些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了大街小巷:遼東經略熊廷弼率五千軍隊護送百姓入關,山海關的局勢穩定了下來,朝廷逮捕了對廣寧城陷負有直接責任的王化貞,召熊廷弼回京聽勘。

喧鬧的茶樓里,入京趕考的舉子們對最近的一系列大新聞議論紛紛。

「這次兵敗,主要是王巡撫的責任,王巡撫計劃策反叛將李永芳,聯絡蒙古,又派毛文龍奇襲鎮江,準備一舉蕩平建州。結果李永芳和蒙古都沒有回應,鎮江雖有斬獲,但建奴很快反撲。熊經略一直認為王巡撫是紙上談兵,但他在山海關,手裡沒有一兵一卒,最終廣寧中軍孫得功暗通建奴,裡應外合,在廣寧城內詐稱敵軍兵臨城下,城中大亂,王巡撫未明情況便棄城潰逃,到大凌河遇到熊經略時,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一位面容白皙清俊的書生正侃侃而談。他講起邊關戰事經過,句句條理清楚,一看就是平時極為關注邸報。

另一名舉子問道:「那……熊經略為何不與敵決一死戰,而是急著入關呢?」

「不知熊經略到底是如何考慮,我未親眼所見,也不好說對錯。但當時他兵不過五千,其他軍隊逃的逃、敗的敗,已無鬥志,護百姓入關、燒掉糧草輜重以免資敵,雖有臨陣脫逃之嫌,卻也是保存實力以圖再戰。」

又有人嘆道:「去年王化貞派毛文龍奇襲鎮江,生擒叛徒,獻俘闕下,當時朝野歡呼,以為遼東有望,不想今日竟……一敗……」他本想說「一敗塗地」,但想到天子腳下,出此喪敗之語,被廠衛聽見恐怕不妥,連忙噎住。

「當年熊經略說過,時機未成,急著派兵奇襲敵後,反而導致敵人憎恨遼地百姓,屠殺周圍四衛,山東灰心,朝鮮膽寒,河西喪氣,擾亂了三方並進的計劃,名為奇功,時為奇禍,」那白皙書生彷彿心中鬱結,不吐不快,雖是在重複熊廷弼的觀點,語氣卻極為慷慨激昂,「當時有人說熊經略逞意氣之爭,今日何如?」

「兄留心邊事,我等實在不如。」

「不敢,吾等束髮讀書,所圖不過報國而已。如今邊疆烽煙頻起,他日吾輩若能為官,無論居何職,都要為君父分憂,先賢雲『國之大事,在祀與戎』,邊疆之事就是國之大事,豈可不知?」

「敢問兄台如何稱呼?」

「在下宜興盧象升。」

茶館一隅,袁崇煥和陳子壯對坐飲茶,他們穿著方巾道袍,作普通的讀書人打扮,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凝神細聽。

陳子壯勉強笑了笑,說道:「三年前,我們中進士的那年,正趕上薩爾滸大敗,那時元素兄你也是如此,縱論邊事,揮灑自如。」

袁崇煥低聲嘆道:「我也感覺像是回到了三年前,可是,三年前我們談遼事的時候,遼東尚有瀋陽、遼陽、廣寧,沒想到,三年之間,丟失殆盡啊。況且,推究這些城池失守的經過,無非叛將奪門、姦細擾亂軍心,這些年派到遼東的經略巡撫,竟無一人能吸取教訓!」他說到激動處,拍了一下桌子,儘管聲音不是很大,但坐在他對面的陳子壯,完全能感受到這位同鄉同年好友內心的悲憤在翻湧。

「眼下年輕士子越來越關心邊事,總會有所改變的,況且元素兄即將到遼東上任,定能一展宏圖,」陳子壯舉起茶杯,「兄離京之日,我不能遠送,在此以茶代酒,權當送行。」

茶盞相碰,發出清脆的響聲,袁崇煥像喝酒一樣,一飲而盡。

「不然……晚上我邀幾位同年,再請元素兄一頓?」

「多謝集生兄費心,只是今晚還要去拜訪一位前輩,怕是不得空了。」

陳子壯好奇地問道:「元素兄去見誰?」

「熊經略此時在京,我想去求教一二。」

「向前輩多請教些得失經驗,是應該的,」陳子壯點了點頭,「那這頓飯算我欠元素兄的,改日一定補上。」

(二)

熊廷弼住的地方並不難找,就在京城的湖廣會館,只是他現在革職聽勘,算是待罪之身,因此門可羅雀。即使有一二親朋故舊來拜訪,也都閉門不見,讓家僕把來客勸了回去。

此刻,一臉無奈的家僕已經翻來覆去說了好幾遍「我家老爺不見客,袁爺還是請回吧」,可面前這個身材矮小、官話里夾著廣東口音的六品小官就是不放棄,說到急處,居然在地上盤腿坐了下來,仰著頭,小眼睛一眨一眨的,擺出一副見不到人就不走的樣子。

「是什麼人非要見我啊?」一個厚重的聲音穿透了房門,袁崇煥趕緊從地上跳起來,撣了撣身上的灰,眼睛裡充滿了希望的光芒。

僕人連忙進了屋,把袁崇煥的來意通稟了一遍,門終於打開了,熊廷弼站在門口,他身材魁梧,像座大山一樣俯視著袁崇煥,也不讓他門,沒什麼好氣地說道:「袁僉事剛剛由知縣升主事,到山海關轉了一圈,又升一級,可喜可賀,走之前還要來看我這個敗軍之將的笑話是不是?」

袁崇煥早知道熊廷弼脾氣暴躁,寫奏章揭帖時語氣都頗為激烈,當面說話更是好謾罵諷刺,可以說是以嘴臭出名。眼下熊廷弼心情頗為不順,而自己被破格提拔,此時來求見,算是恰好撞到了槍口上。他也曾讀過國初大儒宋濂在《送東陽馬生序》中所寫的,遭到老師斥責之後「色愈恭,禮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復」,但想到自己是來誠心請教,又不是來當出氣筒,總該不卑不亢才是,於是拱手說道:「久聞芝岡先生當年督學時,提攜後輩俊秀,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

熊廷弼平時罵人也好,嘲諷也罷,極少有人能與他過招,多是惱羞成怒拂袖而去。如今見到有人能回他一句,反而覺得棋逢對手,一直神情嚴肅的臉微微放鬆,說道:「進來吧,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在老夫這裡,豪傑之士有好酒相待,若是來了那種紙上談兵、大言不慚之徒,老夫親自拿大棍趕他出去。」

兩人分賓主坐下,熊廷弼劈頭就問道:「袁僉事請纓赴遼,將操何策?」未等對方回答,他又板著臉補充道:「答得好,才有茶喝。」

袁崇煥來之前已有腹稿,此時微一沉思,胸有成竹地說出五個字:「主守而後戰。」

「好!」熊廷弼擊節讚歎,大聲喊僕人敬茶,「去年起用時,我就一再強調,山海關須留重戍,以為後援,不可讓大軍全去前線,以廣寧為孤注。當時廣寧尚存,關外還有可退之處,但如今河東丟失殆盡,又該如何呢?」

「恕學生直言,廣寧一敗,不但河東淪於腥膻,且關外軍心潰散,士民惶懼,京師震動。日前廷推遼東經略,朝中有人寧可削籍也不願赴任,視遼東為必死之地,然而學生前日出塞,考察榆關內外地勢,覺得其實尚有可為。只要朝廷選派有膽有識之經略、風力科道官員,核定兵額、處置贓官、考察諸將功過以責其待罪圖功,先穩定住山海關,再從速擇關外可守之處,修葺城池,憑城練兵,徐圖恢復,當可保遼東無虞。」

熊廷弼一邊聽,一邊頻頻點頭,待袁崇煥說完,長舒一口氣,說道:「遼事得人,國之幸也!」

「先生過譽了,學生雖略有淺見,畢竟只是聽關外老校退卒講關外情形,前日出關,了解也終究有限。先生三赴遼東,曉暢軍事,學生還需多請教才是。」

「縱論軍事,不可無酒,」熊廷弼站了起來,袁崇煥也要跟著站起來,熊廷弼揮手示意他坐下,自己翻箱倒櫃,不多時尋出一個大罈子,「這是從遼東帶回的最後一壇關外白酒,味道辛辣,勝在回甘無窮,就著這壇酒談談老夫對遼事的心得,再合適不過了。」

起初,兩人還是站在桌前,對著遼東的地圖,邊飲邊談。到後來,熊廷弼興緻越來越高,摘下牆上掛著的劍,拔劍出鞘,舞了起來。袁崇煥已經有些不勝酒力,雙手扶著桌角,卻努力做出沒有喝醉的樣子。他本想賦詩以贈,但素來不精於詩詞,加上喝得有些暈,更是一句也作不出來。面對此情此景,心裡翻來覆去只有辛稼軒的一句「我最憐君中宵舞,道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古人珠玉在前,自然是「眼前有景道不得」了。

既然寫不出來,他索性搖搖晃晃地走到牆邊,摘下了另一把劍,揮舞了起來,甚至忘了摘下劍鞘。然而只舞了幾下,就一個趔趄仰面栽倒了,幸好熊廷弼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了他。

「酒量不行啊,」熊廷弼看著懷裡醉態可掬的後生,搖了搖頭,笑得停不下來,「到了遼東寧可端著點,也別當那些老兵油子的面喝醉,不然嘛……」

(三)

遼東的秋天來得最早,到九月中旬,已是落葉蕭蕭。

時值傍晚,東巡的軍隊在閭山腳下紮營準備歇息,袁崇煥安排好各項事宜,獨自一人在曠野之中閑步,望著起伏的山巒和天邊的晚霞。

「九月寒砧催木葉,十年征戍憶遼陽。」他忽然想起沈佺期的這句詩,然而念了一遍,就忍不住愴然涕下的衝動。山河風景一如往昔,只是遼陽已經不再屬於大明。

身後傳來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白狼河畔音書斷,丹鳳城南秋葉長。」

驀地轉頭,身後那人竟是熊廷弼。他一身青衣,頭戴小帽,鬚髮白了不少,臉上也多了幾道皺紋,然而精神奕奕,風采一如往昔。袁崇煥不暇細想他如何會出現在這裡,只是覺得萬分喜悅,怔怔地站在原地,連見禮都忘了,過了半晌,才彎腰一揖,歉然笑道:「學生實在是歡喜得過頭了。」

「你我之間不必在意這些虛禮客套,」熊廷弼笑呵呵地挽住袁崇煥的手,「走,我們去爬山。」

醫巫閭山不算高,但山路陡峭,又沒有台階,有些路須得手腳並用。熊廷弼雖然年輕時擅長騎射,終究上了年紀,爬起來有些吃力,看著袁崇煥在巨石上跳來跳去,如履平地,笑著說道:「老夫記得元素你屬猴,看你爬山,越發覺得你真像一隻猴,難怪你當年能穿靴上房救火。」

袁崇煥停住腳步,回頭望著熊廷弼,發現這位老經略的眼神混合著寵溺與欣賞,臉頰瞬間有些紅了,低著頭說道:「芝岡先生真會拿人取笑。」

「快走,你開路,我們得在天黑之前爬上烽火台。」

當他們登上山頂的烽火台時,最後一抹晚霞正在消失,然而天空還未變成黑色,尚有一絲微光,讓他們可以極目遠眺。寒風吹來,山頂越來越冷,兩人很自然地越靠越近,試圖用體溫抵抗寒意。

「元素啊,你這些年做得很好。三年之前,王岵雲要放棄關外,多虧你敢于越級向葉台山上書,堅持築寧遠,也多虧孫愷陽親自出關考察,採納了你的建議。老夫雖然不能再回到遼東任職,但聽到這些消息,也實在是為你高興。往後遼東就靠你了,你一定要守住,一定要為了我大明守住!」

熊廷弼的聲音明明就在極近處,卻像是從極遠的遠方飄來,袁崇煥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可他們確確實實手挽著手站在一起。

「還有孫閣部呢……」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閹黨把持朝政,孫愷陽又能在遼東幾日?」熊廷弼哈哈大笑,笑聲中卻有無盡的蒼涼和悲慨,「我們這些老人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往後……遼東就該交給你了,可不要讓我們失望啊。」

「芝岡先生……你……」袁崇煥心裡掠過一個可怕的念頭,他懷疑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大膽地箍住熊廷弼的腰,把自己的頭貼在他堅實的胸膛上,試圖聽他的心跳。

沒有聲音,一片恐怖的寂靜。

熊廷弼粗暴地掰開袁崇煥的手臂,雙手抓住他的肩膀,強迫他靠牆立著。牆磚的寒氣透過衣服浸入骨髓,而熊廷弼的手,也和磚頭、和夜風一樣冷。

「元素,你發誓,你對我發誓,不管發生什麼,一定要保住寧遠,還有錦州!我大明的邊疆,絕對不能再丟城失地了!」

袁崇煥心裡湧起強烈的恐懼,眼前的熊廷弼目眥欲裂,宛如瘋了一般。他懷疑這一切不是真的,也許這完全是一場夢,可到底要怎樣證明自己在做夢呢?

算了,無所謂的,就算是在夢裡又怎樣呢?芝岡先生託付給他的,正是他一直以來的願望啊,即使在夢裡,他的志向也不會改變。

「學生……我袁崇煥發誓,只要一息尚存,定與寧遠共存亡,至死不退。」

「好,好,」熊廷弼終於恢復了正常,臉上神色凄楚,「就此別過,元素,你可以下山了。」

可是……眼下天已經黑了啊,又怎麼下山呢?袁崇煥感到有些奇怪,還沒問出來,熊廷弼忽然重重地推了他一把。隨著一聲巨響,背後靠著的牆四分五裂,他整個人朝懸崖下跌去,他想喊,卻完全喊不出聲,烽火台、閭山和熊廷弼都在他眼前化成了五彩繽紛的碎屑,消失在夜空中,就像煙花炸開之後歸於寂寥。

(四)

袁崇煥從夢中驚醒時,聽見擊柝聲隱約傳來。

是五更了。

他忽然反應過來,現在是天啟五年的八月,離他巡視錦州、北鎮等地已有將近一年。而芝岡先生……

熊廷弼在天啟二年入獄,已經被關了三年,就在這一年的春天,魏忠賢污衊熊廷弼賄賂楊漣、左光斗等朝臣,將六名已經削籍的東林官員逮捕入獄,折磨致死。

那麼,芝岡先生……心中湧起非常不祥的預感,他不敢再想下去。

袁崇煥再也睡不著,他沒有叫醒僕人,跳下床,自己穿上了圓領袍,又披上一層棉衣,推開了窗,任由微寒的風灌入室內。

天空的顏色越來越淺,從深黑變成了灰濛濛的藍。待到天色終於明澈如玉的時候,孫承宗身邊的親兵來敲門請他了。

空蕩蕩的議事廳里只有孫承宗一個人,他面色凝重,雙眼望向遙遠的方向,見袁崇煥進來,揮揮手讓他坐下,清了清嗓子說道:「元素,京中急報……」

袁崇煥看著孫承宗的表情,再想起昨夜的夢,已猜到了七八分,索性直接問了出來:「是……芝岡先生?」

孫承宗點了點頭:「他……七日之前以行賄、妖言兩罪棄市。」

儘管早有預感,然而聽到確切的消息,仍然如晴天霹靂一般,胸口彷彿有一塊大石頭在壓著,連呼吸的力量都失去了。

「還有一道聖旨……傳首九邊,以儆效尤……」

又是一道霹靂,袁崇煥覺得五臟六腑都要裂開了。他幾乎癱在了椅子上,緊緊地抓住椅子的扶手,以保證自己不連人帶椅摔倒。

他忽然想到小時候老人們常講的神鬼傳說,據說人死之後,如果還有強烈的牽掛,就會在頭七的夜裡去看望自己的親友,囑託未了之事。

如果不是昨夜的夢,他本來是不信這些靈異之事的。

那時他還不知道芝岡先生臨死前上疏,卻被監斬官拿《李斯傳》中的「囚安得上書」奚落了一番,而芝岡也尖刻地回了一句「此趙高語也」。他也不知道,芝岡的絕筆詩寫了四百字,無一語提到家眷,滿滿的都是遼東,從追憶到惋惜。

這些事情,他都是三年以後才逐漸聽說的。但在天啟五年的那個秋天,他就知道,芝岡先生最牽掛的是遼東,所以來到了他的夢裡,帶他去看遼東的秀美河山,聽了他發誓要守住寧遠,才放心地離開。

「元素,你沒事吧?」他聽見孫承宗關切的聲音。

「沒事,」袁崇煥咬著牙,恢復了筆直的坐姿,「屬下……要見芝岡先生……最後一面。」

山海關的夜,和北京一樣靜,桌上擺著一幅攤開的地圖、一杯酒,牆上掛著劍,一如他們在京城徹夜談兵、痛飲舞劍的那夜。

只是,今夜陪伴他的,是熊廷弼的頭顱。

他把熊廷弼從匣子里請到了桌上,動作十分小心謹慎。儘管面色如生,但石灰和乾涸的血液和在一起,散發著難以用語言形容的異味。

袁崇煥流著淚跪在桌前,正好可以和熊廷弼仍然睜著的眼睛對視。

「芝岡先生……」

「本來想……若有一日得建功勛,先生縱使在囹圄之中,聽到捷報,也可以略微放心……」

「如果可以的話……芝岡先生,我帶你去寧遠看一看……」

他哽咽著,喃喃地說了許多,終是泣不成聲。

「那天晚上……我想寫詩贈先生,卻未能寫出,今日還了吧。」

不知過了多久,他用袖子抹去眼淚,站起身,拿起筆,卻已經無力研墨,又不願叫人進來,只得從筆洗里蘸了點水,化開硯台中凝固的殘墨,筆走龍蛇,寫下兩首詩:

記得相逢一笑迎,親承指授夜談兵。才兼文武無餘子,功到雄奇即罪名。慷慨裂眥須欲動,模糊熱血面如生。背人痛極為私祭,灑淚深宵苦失聲。

太息弓藏狗又烹,狐悲兔死最關情。 家貧罄盡身難贖,賄賂公行殺有名。 脫幘憤深檀道濟,爰書冤及魏元成。 備遭慘毒緣何事,想為登壇善將兵。

灑酒於地,詩箋被放在燃燒的燈前,瞬間被火苗吞沒,他目無表情地看著黑色的餘燼。

「來日……定執劍飲敵血,以祭先生在天之靈。」

「縱使一時忠良蒙難,但終有雲開月明之日。」

「那兩首詩,也總會有一日可以公之於世。」

「芝岡先生……我們……一起等天亮吧。」

報時的柝聲傳來,是三更了。

袁崇煥坐在地上,一手拿著酒罈,一手拿著杯子,往地上澆一杯,自己喝一杯,須臾,室內滿是酒氣,衣服也被酒浸濕了。

既然三更已經到了,黎明想來也不會遠了吧。

尾聲

天啟五年十月,孫承宗辭職回鄉,高第接任經略,下令盡撤錦州、寧前等地。

無論高第派來多少傳令兵,帶來多少隱含威逼恐嚇的命令,袁崇煥都只有一句話:「我是寧前道,既然在這裡做官,就一定要死守這裡,我不會撤退。」看著呆若木雞的傳令兵,袁崇煥又補充了一句:「回去稟報高經略、楊總兵,若是過後朝廷追究抗命之事,我一人擔當。我不求援兵,只求山海關一件事——但凡寧遠有逃卒回去,請為我斬之!」

傳令兵諾諾退去,袁崇煥拿起桌上的一把匕首,在堂上眾人反應過來之前,猛地將匕首刺入左臂。

滿堂沸騰,他拔出匕首,伸手止住驚惶上前的部下,左臂微微傾斜,將血滴入硯台內,提起筆,用和著墨的血寫下了八個大字:

「死中求生,誓守此城。」

天啟六年正月二十二日,三更時分,袁崇煥登上城牆夜巡,行至城下,他吩咐跟隨兵丁不必跟隨,獨自一人提著燈,走上了城樓。他倚著女牆,望著遠處茫茫無邊的黑暗,計算著敵軍來到的時間——正月十四日敵兵渡遼河,想來明後天就會到寧遠城下了。

冬末春初呼嘯的風,把夢裡熟悉的聲音送到了他耳邊:「元素,你發誓,你對我發誓,不管發生什麼,一定要保住寧遠,還有錦州!我大明的邊疆,絕對不能再丟城失地了!」

「芝岡先生,你放心。」他對著一片虛空,輕聲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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