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美學 ｜ 天脈崑崙

昆崙山位於最乾旱的亞洲大陸中心， 筆者有幸前後兩次探訪崑崙。相對世界最高的喜馬拉雅山區吸引著世人 無數的目光，崑崙總是沉寂和緘默。崑崙的魅力在於被譽為生命禁地的遼闊無人區和多元文化交織演繹的燦爛文明，進入現代探險史以來，就有眾多國內外探險者奔赴著巍巍崑崙。有人因它一舉成名，有人將身軀埋葬於它，我們有幸瞻仰著源於西方的探險精神 在這個平靜含蓄的民族中漸漸綻放。因它，因崑崙，因這迷人的亞細亞心臟......

太陽落山了，它那紫色的霞光在幕士塔格山西坡緩緩褪去。滿月在冰川南側岩壁頂部升起的時候，我走進黑暗中欣賞我在亞細亞所見到的最為恢弘壯麗的景緻。山脈最高峰的永久積雪地帶、為冰川提供冰流的冰盆以及冰川的最高部分都沐浴著銀色的月光。

但是在冰流所經過的瀝青般漆黑而深邃的裂隙處，深不可測的黑影成為主宰。薄薄的白雲飄過崎嶇起伏的積雪帶，彷彿這麼多的山神在一起跳舞。也許那是死去的吉爾吉斯人的忘魂和他們的守護天使，正在脫離塵世的辛勞痛苦，前往快樂的天堂；要麼就是魔法之城賈奈達爾中的幸運兒，正在滿月的山谷中繞著「冰山之父」翩翩起舞。

——斯文·赫定

斯文·赫定▲

邱華棟在他的小說《賈奈達之城》里提到了柯爾克孜族的傳說：慕士塔格峰頂是一座叫賈奈達的城市，生活在城市裡的人是永遠不死的。山頂上還有果園、湖泊和永遠流水的河流。果園中生活著很多老人，他們騎著白色的駱駝，看守著吃了可以使人長生不老的李子園。

《賈奈達之城》從英國著名登山家兼外交官艾力克·希普頓夫人在新疆生活的傳記出發，以歷史上存在的真實人物和事件為原型寫就的。我被作者筆下描寫的當地居民對於山峰的崇拜和審美深深吸引，在張承志的散文《冰山之父》里你能找到類似的情感。昆崙山很多山峰的名稱是以塔格作為後綴的，這就好比天山地區以騰格里作為白色和聖潔的象徵，其實在接觸中亞歷史後你會發現，地名越出了能力，蓋孜、庫爾干、斯東、塔合曼，維語混合著波斯語。語言問題是影響世人了解崑崙山脈的原因之一。

現代女作家蘇雪林在《崑崙之迷》里曾經就昆崙山的地理迷信做過批駁。「普通地理書所謂崑崙山脈說法不一。全國諸山均發源崑崙，崑崙為中國山祖云云。崑崙分中東西三支，其山脈之所延綿，不但括盡全國諸山，且渡海而為舟山群島，為台灣，為日本。有謂崑崙分陰山、北嶺、南嶺、句漏四大山脈，亦將全國名山，盡隸屬於崑崙系統。是蓋由於歷古相傳崑崙為地中央、崑崙為山首之神話而來，實為一種地理之迷信，不可不辯」。

最早明確提出崑崙山脈現代地理概念的是19世紀初的德國地質學家洪堡德。他認為亞洲山脈包括阿爾泰山系、天山系、昆崙山系和喜馬拉雅山系。外國地理學家了解中國地理多半是根據中國地理書籍，對於昆崙山的大名不敢不為其留一席之地。

昆崙山是亞洲最主要的山系之一。西段從帕米爾高原開始，2500公里長的昆崙山沿新疆和西藏邊界延伸2500公里。西段有三座著名的高峰——海拔7719米的公格爾峰、7595米的公格爾九別峰和7546米的慕士塔格峰；昆崙山從木孜塔格峰開始分為三支：北支、中支和南支三個支脈:北部的阿爾金塔格、南部的可可西里山和中部的阿爾格塔格。阿爾格山是中支的主體，向東延伸到青海和新疆交界處，阿爾格山西側最高峰是海拔6973米的木孜塔格峰，東側最高峰是6860米的布喀達坂峰（新青峰）。

慕士塔格峰▲

公格爾九別峰▲

木孜塔格▲

布喀達坂峰▲

昆崙山有超過200個的山峰高度在6000米以上，而且大多數無人攀登過。超過7000米的高峰有30多座，包括一些超過7000米的山峰，因其距離主峰距離在200米以內不被考慮作為獨立峰頂。昆崙山的北側是中國最大的塔克拉瑪干沙漠，崑崙山脈是多條河流的發源地，河流水源的補給主要靠山地降水和山脈的冰川積雪融水。奇普恰普河是印度河上游支流，注入印度洋，克里雅河、和田河的支流玉龍喀什河和喀拉喀什河的源頭都是人跡罕至的昆崙山核心區域，玉龍喀什河的源頭是海拔7176米的崑崙神女峰（也稱克里雅山）。像大多數河流一樣，它們的流向是由南向北，養育了塔里木盆地的綠洲，最終流入塔克拉瑪干沙漠中。在這些河流流經的區域是中國最著名的和田玉的產地，這種埋藏在深切河谷河床中的玉石身價百倍，我們在谷歌地圖上看到的景色幾乎少有人類蹤影。

克里雅河衛星圖▲

克里雅河▲

克里雅人▲

除了公格爾-慕士塔格區域外，接近7000米的許多山峰分布在阿克塞欽高原和阿爾格塔格山脈附近。這些山峰在地理分布上多處於新疆與西藏、青海的分界線上。其中位於西藏境內的昆崙山區地理概念上也被稱為羌塘，由於種種原因，這片廣闊區域的絕大多數山峰沒有被攀登過，同時也缺乏相應的山峰名稱和高程，1985年才對外國攀登隊伍開放。阿克塞欽I峰（榴石山）7167米，1986年日本京都大學隊首登；喀什塔什山最高峰瓊木孜塔格海拔6962米，2000年日本早稻田大學高山俱樂部首登；1987年，日本福崗登山俱樂部偵察了6650米的賽力克古蘭木孜塔格（Selik Gulam Muztag），2000年由日本早稻田大學高山俱樂部首登。

喀什塔什山最高峰瓊木孜塔格峰海拔6962米，2000年日本早稻田大學高山俱樂部首登。著名的克里雅山口道從今新疆于田縣沿克里雅河南行，通過慕士山和瓊木孜塔格山之間的克里雅山口進入後藏。至今，在普魯村北還保留著阿拉叫依古驛站，在新疆和西藏的交界的克里亞山口保留著唐代的罕坦木帕夏古堡。在這條路線上唯一的運輸工具，除了人以外，就是當地的毛驢。

公元1717年，盤踞新疆的叛匪策妄阿拉布坦從克里雅山口道進入西藏；1723年，有野心的青海親王羅布藏丹津也是從這裡逃往西藏的；1878年，清軍追殺青海白彥虎時這條路被毀；1906年英國人斯德納聲稱從此山到印度有舊路，後來有人以身實地考察抵達喀浪奎依遇到急流不可進，乘皮筏而下未到雪山一半，因高山缺氧而返回。克里雅山口道路線逶迤于海拔5000米高原之上，沿途既保存著有千年歷史的古代遺迹，更有國內最年輕和壯觀的火山群、世界海拔最高的湖泊群和諸多少有人知未曾被攀登過的雪山。

這一區域的登山活動與公格爾-慕士塔格區域相比有很大差異。這一區域山勢比較平緩，所處地域氣候乾燥，降水較少，蒸發量大，雪線高度多在5700米--5900米，冰川較完整，且退縮少，但是進山路線漫長，交通時間成本較高。

瓊木孜塔格▲

烏斯騰塔格▲

崑崙山脈的許多山峰的名稱都以Muztagh作為後綴。Muztag在維語中意為「冰山」，這一通名類似藏語山峰命名中的崗日，很多山峰都以Muztagh作為後綴。比如說慕士塔格阿塔全名Muztagh Ata，喀喇崑崙的慕士塔格塔峰（7276米）全名Muztagh Tower，木孜塔格（6973米）全名Ulugh Muztagh，距離其120公里的瓊木孜塔格（6962米）全名是Qong Muztagh，賽力克古蘭（6691米）全名Selik Gulam Muztag。另外，喀喇崑崙中還有巴托拉慕士塔格（7795米）全名Batura Muztagh，但一般就叫巴托拉I（Batura I）或巴托拉沙爾（Batura Sar）。

除此之外，Muztagh還可以用來稱呼喀喇崑崙內部小支脈，包括巴爾托洛慕士塔格（Baltoro Muztagh）最高峰喬戈里（K2，8611米）、喜士帕爾慕士塔格（Hispar Muztagh）最高峰蒂斯塔吉沙爾（Distaghil Sar，7885米）、巴托拉慕士塔格（Batura Muztagh）最高峰巴托拉I（Batura I，7795米）、薩瑟慕士塔格（Saser Muztagh）最高峰薩瑟崗日I（Saser Kangri I，7672米）、里莫慕士塔格（Rimo Muztagh）最高峰瑪莫斯同崗日（Mamostong Kangri，7516米）、夏呈慕士塔格（Siachen Muztagh）最高峰特拉木坎力（Teram Kangri，7462米）、潘瑪慕士塔格（Panmah Muztagh）最高峰拜塔布拉克（Baintha Brakk，7285米）。

華盛頓大學辛普森人文學科中心的Dan Waugh教授一直潛心研究昆崙山系。從1995年開始，Dan Waugh登上慕士塔格峰東山脊附近的Kuksay冰川，開始研究攀登的可能性。1998年，Dan Mazur和Masanori Suzuki嘗試攀登未果；之後，Jon Otto等人在Kuksay冰川首登吐尤克峰。2002年，Jon Otto和Dan Mazur等人首登慕士塔格峰東山脊路線，使得攀登者們開始注意到這一區域的未登峰資源，最近（2008年）的一次攀登是英國人John Allen和 David Barker實現的三座未登峰首登：5313米的Yilpiz、5485米的Tiltagh和5528米的Chiatuk。據不完全統計，這一區域有超過十個以上的攀登目標。

Koskulak考斯庫拉克峰位於西崑崙山脈慕士塔格山區域，它是阿克圖村莊附近最神秘的一座山峰，海拔7028米。在靠近慕士塔格山主峰的眾多山峰中，它是唯一一座超過7000米的獨立山峰。和周圍許多險峻山峰一樣，考斯庫拉克峰無論從哪一側攀登都是相當困難的，相比之下從西側攀登更有可能。

2005年8月，三支俄羅斯登山隊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攀登考斯庫拉克，西南壁、北壁和北脊路線分別成功開闢，使得考斯庫拉克峰為更多人所了解。其中的攀登者包括像Valery Shamalo這樣參加過K2西壁和珠峰中央北壁攀登的頂尖高手。2008年夏天，北大山鷹社登山隊攀登此峰，併到達海拔6300米高度。為之後攀登隊伍留下寶貴的資料數據。2010年8月，新疆登山者李淵(網名默芋)實現登頂考斯庫拉克峰。

考斯庫拉克冰川▲

考斯庫拉克峰▲

回顧這一區域，除了早期中國和蘇聯聯合攀登外，1999年北大飄柔登山隊原計劃攀登海拔6715米的庫克色勒，在攀登過程中發現該峰攀登難度很大，改為攀登被稱為公格爾四峰的6525米的克孜色勒。從卡拉庫里湖出發一般約需九小時，物資只能用駱駝運輸，進駐大本營途中經過美麗的康西瓦大草原。

與之同時並舉的是俄羅斯攀登者對公格爾峰的多年探索。自從英國登山名宿博寧頓率隊首登公格爾峰後，俄羅斯攀登者幾乎每年都組隊前來攀登，並成功開闢北壁和北脊等多條新路線。2007年9月5日，俄羅斯MAI登山隊六名俄羅斯攀登者登頂後下山，一人行至距山腳700米處時摔傷。另五名隊員立即發出求救信號，並展開自救，終於成功將傷員送出山。只不過是這一消息被當時發生在玉龍喀什河的另一個俄羅斯漂流者救援活動的消息淹沒。

俄羅斯MAI登山隊▲

崑崙一詞原指黎明前的黑暗山峰，後來的詞義被擴展為廣大無垠。這裡也是地震的高發地帶，看看這張照片顯示的是2001年11月14日的昆崙山8.1級強烈地震。由於發生地點人跡罕至，這次強烈地震沒有造成人員傷亡。這次地震是建國以來我國大陸內部震級第二大地震，僅次於1950年8月15日西藏墨脫8.5級地震。

昆崙山中段可以稱得上是地球上最後未被徹底探索的一個區域，探險家和登山家在穿過昆崙山核心區域後留下了諸多慨嘆：

——這大概是世界上最狂放的區域，比爾·泰爾曼和我希望到那裡去，但它是太遠太大了。艾力克·希普頓感嘆無法前往阿爾格塔格山區探險。

阿爾格塔格山區▲

阿爾格塔格山區▲

——幾天以後，經過仔細的勘察，我們從海拔5460米的山口翻越阿爾格山主峰。在山的另一側，我們下到一條巨大的峽谷中，它一直延伸到東方我們目力所及的地方。我們沿著這條峽谷走了將近一個月。在我們左側聳立著阿爾格山，它有著巨大的山峰、永久的雪地和藍色的冰川；在我們的右側，也就是我們前進路線的南側，聳立著被蒙古人稱為可可西里的山脈的最南端。

可可西里▲

白象山▲

可可西里藏羚羊▲

——在我們的第一個營地，山神就以雷鳴般的巨響歡迎我們。日落時分，奇幻、荒蠻的紫黑色雲霞升起來了，充滿了山谷，像一道熔岩流一樣向東飄來，在我們四周變得越來越暗。狂風肆虐似乎要將整個營地裹挾而去；我們不得不拽住帳篷把它留在原地。冰雹好像鞭子抽打著地面。但五分鐘之內暴風就刮過去了，雲層好像龐大的艦隊一般開往東方。隨後，難以穿透的濃霧又帶著不可破解的秘密接踵而至。

——傾盆而至的大雨、濕滑鬆軟的地面，流沙! 極可惡! 我們必須再次與泥濘的地面周旋。兩頭疲倦的駱駝落在隊伍後邊，其中一頭順利到達營地，另一頭就沒有那麼幸運了，在山口它陷入爛泥，我們努力地拉扯它，好幾次都告失敗……斯文·赫定這樣描寫昆崙山的行路難。

——我攀登了地球上多座高山，但羌塘遠征榨乾了我所有的能量。曾經登頂過珠峰和K2的美國登山家瑞克·里奇威評論2002年的羌塘高原遠征和穿越昆崙山之旅。

羌塘遠征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