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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體人根本就沒有轉型的可能性

作者:楊時暘 專欄作家,影評人,《中國新聞周刊》主筆

我越來越討厭刷朋友圈,原因之一是由於職業原因,我微信上的媒體人佔了很大比例,刷一下就會出現一片一片的「轉型」呼聲,悲天蹌地的。這些人有一種「隨時準備著」的樣子,懷揣著悲壯而奮發的複雜情緒。在一個又一個微信群里,凡是有誰看到某記者「轉型」的信息就會轉貼過來,並囑咐大家好好研讀這個例子。

這樣的所謂記者轉型的例子包括記者轉型做律師,記者轉型做公關,記者轉型做藝人經紀人,等等,不一而足。每次看到同行熱切地討論這樣的「轉型」的時候,我都有一種疑惑重重的感覺,我始終搞不清楚到底是我有問題,還是他們出了問題。可以肯定的是絕對有一方不正常。

這哪裡是神馬「轉型」,這明明不就是徹底「轉行」了嗎?律師、公關、經紀人之類,和記者有什麼關係呢?我所認為的「轉型」是指:仍然從事新聞報道這個行當,但基於互聯網對於信息傳播和信息獲取方面的生態改變,我們轉變某些行為以進行有效應對,使得自己的信息傳播更有效地抵達更大多數的受眾,並讓其產生更大、更深遠的影響。難道這不才應該叫「轉型」嗎?你們討論的那些,難道不應該叫,「作為記者干不下去了,換一行到底還能靠神馬吃飯」嗎?

大約一年前,我所供職的單位邀請了一位江湖名聲很盛的、研究新媒體的大學教授來給我們講座,講得雲里霧裡,一派預言家的樣子,一會說起來未來的媒體都在視網膜上呈現內容,一會說著智能眼鏡註定在兩年內成為最重要的終端載體,手機註定成為垃圾。

當時,會議室里關著燈,盡頭的牆壁上映著他帶來的充斥著各種數據柱狀圖的PPT。我坐在他正對面,在光亮明滅之間,看著這個文科生默默裝著技術逼。等他的燒稍微退了一些之後,我問他,「老師您好,我就是想請問一下,以後靠寫作,還能不能吃得上飯?寫作還是不是一門職業?」

老師開始扭捏起來,像一個真正的嚴肅知識分子那樣謹慎,「嗯,啊,這個嗎……可能哈,嗯……可能寫作以後就是個愛好吧。還是得干別的。你得轉型。」

說真的,當時我就不想說話了,一個字都不想再說。我表達了謝意,安靜地坐在黑暗之中,PPT在我左側一閃一閃,無聲無息。我覺得我們之間橫亘著一個無法看見的、巨大的、塊狀的障礙。那個瞬間,我有點開始明白,這些自稱研究新媒體的人之中,有很多,其實根本就不是研究媒體的,而是研究科幻的。後來我發現,越來越多的所謂新媒體觀察家都把新媒體當做了科幻的一種。似乎自己的預言愈發超越科技的邊界就愈發能證明自己有跟上時代步伐的能力。

他們念叨著,未來的信息是根據心靈感應生髮在車窗玻璃上,又說,兩人之間對話提到什麼信息,在二人之間的空氣中就會出現一面虛擬屏幕,兩個人可以在空氣中點來點去地交談……在大學的課堂、在媒體會議室的講座、在熱鬧非凡的新媒體頒獎禮的現場,說出這樣話的人層出不窮。他們大都是出生於1970年代的小城直男,身體還保存著對於飢餓的模糊記憶和對於小城生活的矯情式抒情,正是這些人痴迷於描述一種漫畫式的科幻場景,並自以為是地認定那就是未來媒體的形態,並彼此互相打氣。這些人可能不會知道SyFy和CW之類的電視台,那裡面播放的爛梗低幼科幻劇中,到處都是他們講述的科幻想像。連他們臉上凝重攪拌著得意的表情都和那些科幻劇里的男主角很相像。他們想像力的頂端就是那些low到爆的橋段了。

一個行業變得衰敗和羞辱,有一個重要的表徵,就是真正的從業者人微言輕,沉默如謎,但那些觀察者、所謂的研究者以及活動組織者大張旗鼓,名利雙收。比如,那一個個隆重的頒獎活動上,一個個累死累活的公號狗,被頒發了一塊價值五塊錢的有機玻璃,能在朋友圈嘚瑟一個禮拜。而他們是不是真的不知道,舉辦這樣的活動是一個多麼傳統的營收模式。這樣的活動上,那些小小的公號主人自以為自己才是主角,其實,背後坐收現金的人們笑而不語。還有那一個個依靠演講費為生的「新媒體學者」,我始終沒想明白,按照他們的邏輯,寫作都無法成為職業,職業媒體人都終將消失,他們連研究對象都沒了,他們自己靠什麼活著呢?

直說了吧,媒體記者是根本不可能有真的「轉型」可能性的。這個行當的從業者只能選擇繼續幹下去或者辭職徹底轉行。

媒體人是一種已經確定下來的、恆定的內容生產模式,採訪,核實,寫作,傳播。如此而已。既沒有型可轉,也根本不需要轉什麼型。如果說,有一天我們被淘汰,那是因為我們生產的內容不好看,不被需要,而不是我們想辦法轉型就能拯救的,不被需要的內容轉成什麼形態都仍然不被需要。而優質內容永恆產生價值。

說到底,無論變成什麼形態,媒體註定是一門注意力經濟和影響力經濟。媒體公器如此,如今的「新媒體」作為媒介私器同樣如此。所以,本質上講,就連盈利模式都沒什麼型可轉。無非塑造影響力和吸引注意力,然後把這二者變現。

眾所周知的傳統媒體不必多說,現在的新媒體盈利模式仍然基本上就分三種,第一,先吹牛逼,然後吸引一幫傻逼看自己吹牛逼,把櫻桃,蘋果,白酒什麼的假冒偽劣產品包裝成逼格產品賣給那幫聽自己吹牛逼的人,或者吸引廣告主投廣告;第二,先吹牛逼,然後找一個願意贊助的咖啡館,再找傻逼收費,把他們都組織起來進行線下吹牛逼活動;第三,先吹牛逼,然後把可能互相需要的兩方面傻逼拉到一個群里,找雙方收費。這一系列東西被稱為社群經濟。好像一個東西一旦被重新命名,就顯得如獲新生一樣。這裡所說的「吹牛逼」就是那幫研究新媒體的知識分子特別樂於提到的「內容創業」。

那個當時給我們來做講座的教授,對我們所有人說,我們轉型的途徑就是賣東西。我問他,您的意思是不是我先通過吹牛逼聚合一幫讀者,然後說,我家產的大櫻桃,特別甜啊,你們都來買啊!他說對對,就是這個意思。還舉了例子。他說,他有朋友是做白酒的,給了他們幾十箱,他只是不想變現,要是想的話,一賣不就行了嗎?眼白里翻出一種「怎麼這都想不明白」的光暈。我真是對你國文科教育折服了。我心裡說,那是朋友情分,給你點東西喝著玩,你那沒有成本負擔,如果你真的要做微商,你得進貨壓貨,你得招人打理,哪有你想的那麼簡單。我覺得他那種智力還是千萬別做社群經濟,還是好好做學者研究科幻新媒體吧。

現在,有很多人都開始這樣走這條路子。吹牛逼之後賣貨。問題是,很多時候這是行不通的。舉個例子。你自己文章寫得好,漫畫畫得好,並不天然意味著你所賣的櫻桃就甜,茶葉就香,酒就保真。因為你在寫作上的名聲,不能天然為你售賣的產品背書。這完全是一種泛道德化的移情,心理結構是,這個人文章寫得公正、有趣、見解深刻,那麼這個人做生意就一定童叟無欺。沒有這樣的道理。文章有文章的規律,生意有生意的規律。二者並不天然相互印證。再說,生意自身的規律是質優價廉才能吸引受眾,人家那麼多專業賣水果、賣煙酒糖茶的,人家有的是辦法壓低成本,疏通物流,你這一個月賣個三五箱的,拿什麼和人家競爭?不可否認,有一些人可以賣得不錯,但是那是特殊情況,他們基本上是沖著買偶像周邊的心態去買的,東西好不好吃都在其次。而且,那些可以持續賣產品的,賣的都是特殊產品,比如美妝教主順便與代購化妝品的合作,講冷知識的公號順便賣書之類。其他的都不可持續,不信,你們自己找一個文章寫得特別牛的人買一箱草莓試試,看看多久能發貨,吃完還買不買第二次。

有人說,未來萬物皆媒。這話說得沒錯。但是,很多人不究深意。萬物皆媒的意思是,萬物都是媒介,而不是萬物都是媒體。萬物皆媒,其實給我們這些內容提供商鋪陳了一條更廣闊的道路,一切都可以被用來呈現內容。如果我們能夠生產出優質的、極其被需要的內容,我們會獲得比現在或者說比當年媒體火爆的時候更好的生活。如今,支付寶成為了呈現內容的媒介,滴滴打車成為了呈現內容的媒介,任何一個有生活實用功能的APP都客觀上同時具備流媒體平台的特徵,或許未來的一天,支付寶會獨家呈現最優質的財經新聞調查,滴滴打車會與最好的社會新聞生產商合作,電影票售賣APP將播放人物深度訪談。這才是媒體的變化,而不是科幻。

問題是,現在還有多少人願意去做內容,還有多少人覺得內容生產商是一份正經的工作。現在所有人都認為,所謂內容創業就是發gif動圖。願風投眷顧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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