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解析馬蒂斯的《印度姿勢》

解析馬蒂斯的《印度姿勢》

前段時間讀了施坦伯格的《阿爾及利亞女人及一般意義上的畢加索》(見沈語冰譯《另類準則》),文中施坦伯格羅列了畢加索晚年為創作《阿爾及利亞女人》(圖1)所做的18幅不同版本的探索性繪畫,一一分析證實畢加索在後立體主義時期以平面分布手段同時全方位展示人體的孜孜努力,以及這種努力在西方繪畫史中由來已久的溯源。在談及這18幅繪畫的第二幅時,提到了馬蒂斯的《印度姿勢(The Hindo Pose)》(圖2),正確地指出畢加索在作品中使用了馬蒂斯這幅繪畫給出的女體造型(圖1、3),用於構造畫面中間的女子形象。這個引用在隨後的各版本中逐漸弱化,但仍保留,最終收縮到一個退居畫面深處的用於反彈觀者目光的觀察者位置。《阿爾及利亞女人》和畢加索晚年畫風的解析,這篇文字已經分析得極為透徹,文章基於圖像敘述清楚明白,邏輯遞進順暢,結論可靠,翻譯也很出色,讀來暢快淋漓,沒什麼多餘的話可說。

圖1 阿爾及利亞女人——畢加索

讓我感興趣的是文中捎帶提及的馬蒂斯的作品《印度姿勢》:一個直身盤腿雙臂交疊橫擔在頭頂的女體,這樣的姿勢對瑜伽流行的今日而言,很容易識別,就是一個簡單的瑜伽動作而已。那麼,馬蒂斯為什麼要畫一個這樣姿勢的女人體?進而這個姿勢又有什麼特別以至於畢加索在他的關於東方的富有色情初衷的繪畫中必須引用這個形象,自始至終?

圖2 《印度姿勢》——馬蒂斯

事實上,閱讀施坦伯格文章之前的很長時間裡,我見過,且不止一次地見過這幅畫,並在記憶中留下印象,只是由於對馬蒂斯的無知和無感對之向無深思而已。這次的閱讀事件讓我一下子明白這幅畫,或者說這個姿勢的女體在馬蒂斯眼中的涵義。在第一幅《阿爾及利亞女人》最左側女人左側有一個帶格子紋的龕形圖案(圖3左),當時我在書的邊角寫下:陽具,並以為作者未注意到這一點而洋洋自得(這自然是錯的,後面的文字證實作者注意到了,只是文字的揭示要在後幾頁而已)。很自然地,當翻到帶有《印度姿勢》的插圖頁時,觀看這幅畫的瞬間就讓我明白:印度姿勢就是一個類似勃起陽具形狀的女體。認識到這一點,馬蒂斯繪畫的理由即刻充盈,而畢加索的引用也就順理成章了。

囿於對馬蒂斯的無知和資料的匱乏以及缺少專業訓練,我不可能如施坦伯格一般利用圖像資料的遞進充分展開分析,這裡只能概略說幾點基於經驗、直觀和個人思索而非圖像文獻的主觀判斷。

1. 《印度姿勢》所給出的女體姿態是西方繪畫傳統中所沒有的。馬蒂斯在其《生命的歡樂》中彙集了眾多女體造型,這些造型都可以在希臘以來的西方美術史中找到根源,或者說源於西方美術的母題。《印度姿勢》中的女體則不同,沒有一項西方美術的傳統或根據能夠合理地衍生出這樣一個女性的姿勢。這個姿勢純然源自東方,但也不應僅僅被理解為異國情調。如果只是異國情調,那就如同阿拉伯圖案一樣,只是構造裝飾性的背景或者用於展示色彩對位的材料而已,不會成為獨立的主題。馬蒂斯特別以這個姿勢構造一個西方繪畫傳統中不曾見過的女體樣式必有其充分的理由,而這個理由只能來自女性和性這個西方永恆的母題才可以讓西方理解這個純然東方的姿勢。

圖3 《阿爾及利亞女人》的兩個未定稿及其中部分圖像的含義

及其與馬蒂斯繪畫《印度姿勢》的關係

2. 《印度姿勢》中的女體擺出的是一個瑜伽姿勢。瑜伽,印度教,性力派,這些都是今天耳熟能詳的關於印度的辭彙,甚至不會引起過度的敏感了。但對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的歐洲人和歐洲藝術革新家而言,印度是如同日本、神奇的第四維一樣新鮮刺激,能夠帶來思維靈感和藝術狂想的內涵指向遙遠而逼真的範疇。尤其對馬蒂斯和畢加索這類終生迷戀女體的藝術家而言,崇拜林伽,以冥想融會精神肉體,祭祀女神,熱衷交合的印度有著怎樣的迷幻性吸引力是不言而喻的。如同畢加索繼德拉克羅瓦之後重繪《阿爾及利亞女人》一樣,馬蒂斯描繪一個瑜伽姿勢也必定是基於這個姿勢對於當時西方人幻想中的吸引力。如果我們把《印度姿勢》的女體整個外緣勾描下來,那恰好就是一個在兩個相連的陰囊上豎直的陽具的輪廓(圖4),這就是林伽的形象,也是馬蒂斯透過這個瑜伽姿勢看到的內容;

3. 《另類準則》中的插圖是黑白的,後我在網上搜尋到彩色的圖片(圖2),這種直觀更加明確。女子坐在一個包著藍色格子巾的椅子上,上方有一條垂下的紅色沙麗和兩邊綠色的紗巾,右上方則是打開半扇的暗黑的窗,右下鋪著帶圖案墊子的小桌上放著一個花瓶,瓶內插著盛開的紫色的花。進一步,可以視椅子的輪廓為一個包圍或包裹著女體的男人的身體,那麼這個陽具的目的就更明顯了。順便提一句,我對色彩不敏感,通常馬蒂斯被稱為色彩大師,但對這幅畫的色彩關係我說不出更多。僅能體會一種色彩對位的感覺,這也是在馬蒂斯繪畫中時常會有的感覺。至於花瓶,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在我看來純然多餘。

圖4 《印度姿勢》中女體之外輪廓

4. 那麼這個擺成陽具的女體有什麼價值呢?這裡所說的不是針對馬蒂斯的創作目的,而是純然就我個人觀畫的理解:這是一個雙關,一個擺成陽具的女體同時達成了男人對女性的新認識:一個向來只是作為柔弱一極(無論是作為花瓶(審美)還是作為工具(肉慾)的西方傳統上附屬於男性的低等的與男性相區別)的女性,在馬蒂斯筆下獲得了和男性平等的身份。作為女性而具有男性的同等姿態或位置(pose的詞源解釋是「放置」),這或可作為馬蒂斯對女性至高的讚美:不是把女人作為萌物擺弄,而是作為實實在在的值得尊重的個體平等對待。

5. 《印度姿勢》中描繪的女體是正面像,而這並不符合文藝復興以來的肖像繪畫原則。和我們現在所了解的自拍角度為3/4側面斜上拍攝一樣,文藝復興以來的西方繪畫傳統對於肖像畫的最佳描繪角度多採用45度傾角的側臉,少有完全的正面像,馬蒂斯在這幅繪畫中採用完全正面描繪女體,即使並非首創,也是對西方範式的一個突破。

對於理解馬蒂斯眾多看起來不甚悅目的女人肖像來說,《印度姿勢》或許可以成為一把鑰匙,有趣的鑰匙。

2014年5月於北京

推薦閱讀:

他的作品比照片還逼真——冷軍的寫實主義繪畫
梵高的蘇格蘭『雙胞胎』
從中野京子看15-18世紀的西洋繪畫發展
Dan-ah Kim繪畫藝術作品欣賞2010——2012
【乾貨】超詳細的素描靜物寫生法則!

TAG:繪畫欣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