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築的複雜與矛盾》讀書筆記

此書建議看原版,中文翻譯可能是作者熬夜畫圖後所做,不大易懂。以客觀總結文丘里文老師精神為主,輔以粗體記錄我個人的主觀看法。下劃線文字則代表現實中的例子。

與其說此書價值在於精確打擊密斯、賴特等一小撮有強迫症的建築分子,不如說其最大價值是打擊一切妄圖制定、實踐和推廣「不基於事實的理論」之同行。更重要的是,讀者萬可不必聽得風就是雨,因為文老師以及一切有理論追求的建築師都會下意識的推廣自己那套理論。如他對PSFS立面設計完全忠於功能的欣賞,可又何必非得在立面上體現銀行或是商鋪?對簡潔的強迫追求或是對複雜的熱烈擁抱都不過是一家之言(opinion),例如「建築的結構要和非結構部件脫離」,「建築形式要反映內容」,「建築要像植物一樣有機地生長」,「能放在別處也成立的建築不是好建築」(也許一個無視周邊的建築的確放在哪裡都成立,但是反過來放在哪裡都成立並不一定是原罪,流水別墅畢竟是少數),「一個材料只能用在一種情境下」等等等等。你看柯老師自己都說了,當控制線調控出來的立面丑的時候,你就別管什麼勞什子控制線了。一個正面例子如Soane』s Museum有若干不落地的拱門,這在建築衛道士眼裡即是假結構的代表之作,當烹而食之。然而如果空間因此得到更好的塑造,就沒必要受限於某種學說。我倘若喜歡拱頂,便在自家的早餐桌上吊一個拱狀的頂,只要空間塑造成了理想的樣子有何不可?至於一些好用的「理論」,比如「模數化」、「就近取材」,那背後都是有切實的原因(fact)的。令人「不齒」的是限制建築師解決複雜問題,最後還沒啥積極效果的「邏輯」(dogma)。文老師自己的一家之言是「好的建築應當充滿了複雜與矛盾。」那他為什麼這麼認為呢?

對飛船與建築的設計可以說明一些問題。飛船研究建造難度極大,目標卻很單純:安全執行任務;建築建造難度相對小兒科,可目標卻極其繁雜:不同的業主與不同的設計師的意願相混合,自然對在同一基地上即將拔地而起的建築有著[千萬種可能的期許]。沒有鋼混的時代,建築建造手段還是有所限制;然而現代建築以來,技術上再沒有桎梏的建築行業就毫不猶豫的把那千萬種期許迸發出來,形成了複雜且矛盾的城市景象。只是限於一個個建築師或是政府宏觀控制的水平,各個地方的複雜也是有真有假。

  • [真正的複雜]是勇敢回應問題,並在此基礎上有機調整,以達到理想的最終效果。它可以是應對雨水而形成不同坡度的屋頂,經過整體調整後恰好造就的生機勃勃;是薩伏伊別墅里脫離體系,為了適應具體功能而被移動的一兩跟柱子;又或是鐘樓底座對廣場尺度的呼應和過分巨大的鐘樓本身對整個城市的呼應;抑或是大綜合體門套門形成的特別的趣味——同時應對了城市尺度和室內人尺度。最後的設計看似沒成功貫徹某種「特別的邏輯」(dogma),但卻是建築師在面對不同層次的多種問題下給出的精彩解答之集合,可稱為「有力地妥協」。在一個特定語境,一個問題的回答下只有一個應對是重點,而建築多是在很多語境與問題下的產物,而這,就是複雜與矛盾合理的原因。
  • [假複雜]如90s』的中國街邊商鋪,個個頂著五顏六色的招牌,招牌上還總帶著「百事可樂」之類的廣告畫。這種複雜沒解決任何問題,只是繁亂罷了。
  • 文老師認為Mies的簡潔是[假簡潔]。他指出老人家把一個校區的所有建築都做成著名的「魚缸」樣式,連教堂都難逃其手。摩天大樓的辦公或是設備區也要以一樣的幕牆將其藏起。然而康老師說了,「一個建築應該有好空間也有壞空間,建築師就是要學會妥協一些空間的質量來達到總體的理想。」這麼講的話,Mies又何嘗不是在「有力的妥協」呢?只是文老師提倡向複雜性妥協,密老師果斷向強迫症妥協,蘿蔔青菜罷了。密斯的「簡潔」與康的「秩序」是相似的:康追求秩序是因為他的成品就是有秩序感;奧斯曼非得給巴黎的新建築定下立面秩序是因為沒了這秩序巴黎就成了流動的大雜燴。大家不要打架,一切從效果出發。
  • 可建築師在解決掉各種各樣的問題中常會發現自己的建築過於複雜,於是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將「簡潔」作為一種手段而非目的,使最後的建築效果更理想,[真簡潔]。可建築是入世的學科,有的時候甲方就想要簡潔的,那在這語境下簡潔就是目的。做單個理想的建築並非建築師的全部目標。就拿文丘里全篇抨擊的Mies來說,如果Mies不堅持貫徹自己的大魚缸,那作為一個建築師個體他的特色就會某種程度上被削弱,「密斯風格」給後世帶來的記憶與影響也會因為他對複雜性的妥協而不復存在。安藤倘若不和清混硬磕,他又如何給潛在的客戶留下強烈的風格印象?BIG倘若改變了自己Diagram一波流出建築的風格,那就意味著放棄了大量喜歡這種直來直去風格的潛在業主。建築不只是藍圖上的研究,更不會是理想的設計就一定會被建立。作為建築師,要經營自己的品牌形象或是立志成為明星,有時候就不得不把一些本不該是目標的東西作為目標,比如Mies的簡潔追求。
  • 文老師對於[現代主義論戰]的看法:在現代主義剛起勢的年代,有一些建築師(估計就是柯老師)為了當時的論戰不僅到過去尋找新鮮彈藥,還抽象的教我們認識所有建築,把高度主觀因素引進了他們深信必須是客觀的研究中去了。就如同今日的鍵盤俠一般,自己樹靶子自己打。一時沸沸揚揚的「主席姚明的若干提議被籃協全部否決」之消息一出,網友們就拿出了鍵盤開始論「我早就知道姚明是個傀儡」,「籃協這些年乾的噁心事兒還少么你別指望著他改進」,「說到底就是中國體制的問題」等不一而足。結果是條假消息。俠客們哪裡有驗證消息的閑工夫,他們甚至是希望看姚明笑話的——這樣他們的論點就有了引子去抒發。回頭看柯老師,自己想要發揚光大鋼筋混凝土和多米諾體系,那請便嘛,又何必把砌體結構、傳統樣式一遍遍的拉出來輪?君不見都是鋼混,同一時代的高迪同志早就玩出花了,柯老師你又何必抓著一兩個「反革命」不放?(不過柯老師的理論雖然被文老師入了另冊,他憑藉自己還算複雜的作品還是被文老師歸在了阿爾托一行人中。)
  • [功能追隨形式]學說。康曾經提出不給自己的建築標上具體的功能,如客廳、走廊、展室等。他做的是在設計時和結束後就把此建築中的空間按照大體的氣質分門別類,開敞還是閉塞,公共還是隱秘,具體的功能就可以按照這樣的分類去填入建築,而這樣的安排方式(和反對使用固定的傢具)也給之後的用途改變提供了極大的靈活性。
  • 對理論「建築要有[場所]感」的具體討論:那麼具體為什麼新建築要遵從場地呢?一是如果場地本身和諧,建築形態空間融入其中不失為一種得到理想結局的好辦法;二是新建築設計師應多少探尋下現有建築為什麼能在有或甚至沒有專業人士的指導下,成為今天這個樣子。其背後的客觀原因有沒有對新建築使用或建造上的影響?都是陡坡屋頂,是因為此地暴雨多,那新建築也可考慮採取此形式;都是A建築材料,是因為A材料本地取之不盡而且很好地應對氣候,而不是屈從於新的舊的都得一樣的「理論」。說白了比起自己的理論,建築師更要尊重大眾的、歷史的智慧。而「建築要有場所感」這一觀念本身,有經驗的支撐,但不是普世真理。例見扎嬸兒對她的排泄物鄰居們之態度。
  • 建築可以被看作室內與城市的分隔,而為了這分隔的兩面都合理,這面牆本事有時候不得不[兩面派]。Bank of England渾然一體的巨獸形態就是呼應城市尺度,而內部複雜細碎的平面就是對其功能的應對。Tomb Raider里的常見Level Design即是把山掏空並安排進一個極盡華麗的宮殿,這樣一來人在未走進山中時看到的是和諧一致的自然美景,在山內又能欣賞到雕梁畫柱,而這對比有時也是令人驚嘆的源泉。今日大跨度結構一出,以OMA為首的某些建築分子對這功能形式分離的實踐是層出不窮。而內外脫節有時候會產生剩餘空間,文老師在這個問題上提倡先分別應對好室內外兩層皮,再將服務空間填入剩餘處,而不是直愣愣的將主空間和服務空間不分主次的放在一起。
  • 文老師總結了一下現代建築出現的這前後幾十年。在新技術出現之前,建築師只能做砌體結構,但對場地呼應、功能布局這些事情都還是有著幾百年的經驗的;新技術出現後,很多建築師就醉心於如何用新結構創造建築,[摒棄基本功],甚至蔑視與攻擊一切與技術無關的傳統基本功的存在;後現代主義出現了一批將「傳統」建築理念和新技術很好結合的建築師,代表人H&D等。
  • [追求複雜性]不能作為真理,但卻可作為很多情景下的好選擇。例如柯老師的木匠樓,一眼看去確實驚艷。十分有秩序的立面開窗被一條巨大的坡道毫不猶豫地穿過。如果沒有這條坡道,泯然眾人矣。所以當我們做設計時如若有個有趣想法,或是須待解決的實際問題,而這想法或是問題是有可能破壞已有秩序的完整性的,那麼——不妨一試。效果有趣、和諧,那便一石二鳥;倘若比較下還是簡潔的秩序更理想,那這點子不要,問題不解決也無妨。密斯都這麼幹了一輩子我等怕什麼。
  • 文老師最後提出了[轉調](inflection)這一概念,就是在保證建築複雜性,解決了問題後如何對建築的部分進行調整以得到最佳的空間視覺效果。總之對各個部分的調整越極端,各個部分單獨就越不成立,最後作為整體就越有機,而這樣做難度也最大最見本領。從難到易的有機動態平衡、建立層級秩序、抹平一切複雜性、隨心所欲胡搞和徹底放棄治療這五個層次。文老師認為第一種最優,第二者實乃權宜之計,第三個是密斯那個王八蛋,第四是偶然為之的藝術家,第五是頗有生活氣息的時代廣場。他最後感嘆了一句,密斯那一撮人曾妄圖向世界兜售自己冷冰冰的機器秩序,卻被現實有力的阻擋了——追求美還是要花錢的,放棄治療的人畢竟還是多數。然而他給五種狀況列了個高低,我卻相信文無第一,而這幾種設計思想或方法也不一定要和彼此完全分離,完全可以几几結合在一個設計師身上甚至一個方案之中。關於「轉調」,我另有小文《修園記》可供閱讀。
  • 看這書以及任何書的[最後一步]就是用作者的理論來質疑作者,以求一個辯證的結論。文老師對自己觀點的傾向必然導致他對案例的挑選與解讀產生了一定的主觀性,而建築不是自然科學,它不是一個說一不二的學科,對一個案例的不同解讀的確能解釋一個觀點的兩面。盡信書不如無書。

最後八一句,文老師跟賴特到底有什麼故事?從文老師對案例的選擇來看,這至少得是殺父之仇吧……對每個論點的講述,賴特的作品都會被作為反面教材拿出來輪;好不容易算他一次正面人物,也要先講一句This time even Wright did the right thing. 這個even用的真是讓人聲淚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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