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中國不「China」了？

05-09

今年第一次在國外過年，一位神通廣大的小夥伴還邀請了兩位外國友人來家裡一起包餃子，吃年夜飯，大家其樂融融。席間我們聊到了中國這些年發生的變化，一位外國朋友就說起來她曾經去過幾次中國的感受：中國的經濟發展舉世矚目，人民的生活條件越來越好了，然而她卻覺得中國不那麼「China」了。具體來說呢，就是中國變得和西方國家越來越像。上海北京和紐約倫敦基本上沒有什麼差別，找不到那種東方古國的神秘感了。最後大家將這種後果歸咎於十年浩劫，很多傳統文化都在多年前的那場左派運動中被消滅掉了。可是我覺得這樣一個簡單的結論並不能系統的解釋什麼是中華文化這麼複雜的問題，不過在大年夜也不適合接著討論這個問題，我便跟著一起默認了他們的說法。

但是說真的，雖然那十年從形式上摧毀了很多傳統文化的象徵，但是中國不再像「China」這個問題真的全部是文革的後果嗎？八九十年代的時候還有很多外國人來中國旅遊，他們逛故宮，爬長城，拍攝騎自行車的人群，那時候沒聽說哪個外國人說中國丟失了文化。而現在中國的變化卻令他們有點猝不及防，滿大街的摩天大樓，四通八達的高速鐵路網，這讓從小聽《馬可波羅遊記》，看《功夫熊貓》《花木蘭》的動畫片長大的外國人有點懵逼。「說好的掛著紅色燈籠的宮殿呢？」「說好的帶著尖斗笠的中國人呢？」「說好的所有人都會功夫呢？」這種心情就好比城裡人周末去了鄉下的農家樂，結果發現農村裡的生活不比自己差。農民自己蓋的小洋樓，現代化的農場養殖，豐富現代的文化活動讓城裡人覺得農村變味兒了，沒有鄉下的感覺了。

西方文明正式開始接觸中國，從馬戛爾尼拜見乾隆開始，也不過200多年。在這200多年裡，他們將自己的所見所聞添加到了對China這個詞的解釋當中，並使這個單詞成為了中國在西方文明中的代表。高傲凶戾的君王，戴著尖帽子的平民，奇怪的動物偶像崇拜，美輪美奐的園林建築，對於古老傳統的執著等等這一切代表了西方國家對所謂中華文化的理解。可是對於我們中國人自己來說，這短短的200年根本不算什麼。上下五千年，中華文化的形式發生過無數次的變化，既有夏商時期殘忍血腥的奴隸青銅文化，也有春秋、三國、兩宋時期的戰火連綿，還有西漢、大唐這樣強勢擴張的文化時期。各種各樣的語言，穿著，風俗習慣在幾千年的歷史中換了又換。「華夷之辨」這樣的問題，每朝每代都在討論，但是最終的結果卻基本上都是走向融合。即便是在那些被外族統領的朝代，那些統治者也不得不最終被中華文化同化，喪失掉了自身的戰鬥力。忽必烈曾經說過」遼以釋廢，金以儒亡」，他想要保持蒙古人剽悍善戰的風格，卻最終讓元朝只持續了短短98年。

雖然外在的形式一直在改變，但是中國人的精神是一以貫之的。孔子和老子兩位思想家理論奠定了中華文化的基本盤。一個是「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的儒家思想，它將每一位老百姓都與國家的命運聯繫了起來。加上隋唐以來的科舉制度，讓每一個人都相信自己有機會改變國家的命運，即便到今天，計程車師傅們都會跟你頭頭是道的分析國家大事，這與外國貴族王朝式的政治環境是截然不同的。而老莊思想則為長期緊繃著一根弦的中國人們提供了另一條可能的出路。李白、蘇軾、陶淵明這些人固然官場失意，但是他們隨遇而安，順其自然，從而獲得了巨大的藝術成就。歷史上，如文景之治那樣推行無為而治的朝代，都給中華文明提供了難得的休養生息的時間。儒家和道家如同太極的兩面，既號召我們「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又勸慰我們「道法自然」。所以我們才能從一次一次改朝換代的危機中挺過來，並且每次都以非常快的速度重回世界巔峰。

回到最一開始的問題，中國是否變得不那麼「China」了呢？我想是的。中國確實已經不是西方眼中曾經的那個「China」了。那些高傲和排外，那些因循守舊，我們只是不想要了，不管他們曾經在中國流行過多久。說起來中國曾經流行過的文化多了去了，既有唐宗宋祖文採風流，也有秦皇漢武窮兵黷武，炫富嗑藥搞基迷信開party也不是沒有流行過，如果真的將這些歷史上流行過的風俗習慣都保存下來，這將是多麼沉重的包袱，所以將他們保存在歷史裡面就好了。中國人向來最追求務實，長袍不適合騎馬作戰，那我們就改學胡服騎射；西域的胡床比我們的坐榻舒服，我們就把他們學來改進成桌椅板凳。西方的科技文化厲害，我們自然也要學以致用，改進自己的生活。相比於現在某些抵觸現代科技的宗教，中華文化總是最樂於接受改變，我們不會因為這些外在的東西而改變我們自己的文化認同，反倒是我們可以用自己的勤勞上進的精神將這些外來文化發揚光大。

文化不是一成不變的，文化是需要不斷創造的。作為同樣古老的國家日本，人家現在的文化代表除了武士道，和服和俳句，更有任天堂，吉卜力和村上春樹。在一開始說到的那位外國朋友後來跟我們展示了她覺得特別喜歡的，特別「China」的一段視頻。視頻中一位身著漢服的少女正在演奏琵琶，而演奏的曲子卻正是由國內的年輕人為《三體》創作的同人曲《歲月成碑》。在中國風外殼下藏著的，正是中國人星辰大海的夢想。隨著中國的發展，越來越多現代中國文化收到了外國的追捧，比如挽救無數中二少年的網路小說，比如神奇的中國P圖軟體美圖秀秀，更不用提當代網路文化的瑰寶表情包了。這些足以證明即使脫離京劇武術書法這些老一輩傳下來的東西，我們的人民依然能創造出充滿中國特色的文化產品。

所謂「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我們的文化亦從來沒有局限於一景一物。中國的文化不在於阿房宮建的有多漂亮，不在於臨安城有多麼繁華，也不在於皇宮裡面多麼的規矩森嚴。中國人的精神，正如文天祥所說：「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為嚴將軍頭，為嵇侍中血。為張睢陽齒，為顏常山舌。或為遼東帽，清操厲冰雪。或為出師表，鬼神泣壯烈。或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或為擊賊笏，逆豎頭破裂。是氣所磅礡，凜烈萬古存。」這樣一種堅忍不拔，心系寰宇，奮發向上的精神，讓中國不那麼「China」，讓中國成為了中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