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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季花開25

25

領獎的那天,周末,我們全家人一起去的,臨行前,母親用高調的聲音對養父說:「拿好你的身份證,你得領大獎去了。」然後養父眼睛笑成一條線,不停點頭。

如果把這麼多錢換成一分的硬幣,不,換成一元的硬幣,能把我砸死吧。誰的人生又沒有想過被錢砸死的時刻呢,這些錢,竟然都是我家的。

母親叮囑我們不要亂說彩票中獎的事,卻又逢人不提;養父每每晚飯都要坐餐桌喝酒喝到酩酊大醉,理所當然話多了起來都是展望未來的話。父母開始關注姐弟倆的學習,吃穿都給我們最貴的,在與別人交談時也硬氣了不少,會誇耀自己的孩子如何的好。

佀光和同學打架,因為同學說他穿的耐克一定都假的,他把這事告訴母親,母親笑著說:「反正穿著舒服的是你,何必在乎別人的看法。」

當你卑微,低頭使你更卑微,你的眼光越不過別人的背影,關心飽餓與冷暖,難過的自以為世界只有手掌這麼大,可怕的是,現實里你也只能活成你想的那個樣子,逆襲勵志之類的話只是這個時代賦予的精神鴉片,只是推動你面臨失敗更快的毒藥。機遇這種東西是賦予的,絕非是創造的,毀滅才是創造的。

短短半年的潛移默化使我變成另外一副內臟,但在同學眼中,很少說話的我只是個不冷不熱的角色,上一次由全班重視還是同桌造謠,外加非典情形下外婆住院而我要進進出出醫院。其實李正造謠對我帶來的最大影響應該是滅了我替人寫作業掙零花錢的門路,幸運的是天降鴻福,那些最使我卑微和絕望的東西,因一張彩票,不存在了。

接著是我逐步下滑的學習成績。當認真學習不再是動力,哪還會費心思動腦筋去解決練習冊上越來越難的應用題。自一年級開學濺到班主任一身菜湯,她對我的反感大於我考級部第一名帶給她的榮譽,畢竟我們只是小學生,實際上班主任從我們這裡得不到任何東西,她多費時間批份作業對她的績效沒任何改觀,所以我這樣的就成了被班主任「節省出的時間」。如果從第一名掉到十九名的成績還不能引起班主任的關注,那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關注我了。

我膨脹著,有了主動跟班主任作對的壞想法。更可怕的是,我把它實現了,這種想法如同結了痂的疤總忍不住要摳開,而明明知道這樣做會從身上留下永久的痕迹。

某個課間,沈冰露路過我的課桌旁,揮了手臂,如此巧合讓我的鉛筆盒落地,噼里啪啦摔開,各種文具散落四周。她裝作不知情,繼續往前走,我站起來一把抓住沈冰露的馬尾辮:「你給我撿起來!」

她尖叫著朝我伸過手想要撓我,我更用勁的揪她頭髮,她只能仰著頭,尖叫聲更細了,這時沈冰露才是真正感到了疼痛。她馬上哭了起來,我也想假裝哭,但哭不出來。

打小報告的同學叫來了班主任,班主任不分青紅皂白朝我指責,畢竟沈冰露在一旁梨花帶雨的哽咽,顯然看上去是我在欺負人。

「我又不是故意的,嗚嗚嗚。」沈冰露吸著鼻涕,「佀曉珺她就拽我的辮子。」

「老師她肯定是故意的!」我爭辯,「我讓她給我撿起來,她扭頭就走。」

結果班主任回了句特無語的話:「你肯誰的定啊。」我心裡咯噔一下,班主任這是要偏向了。果不其然,她說什麼心真狠、沒教養之類的話,然後伸手也要抓我辮子。

「啪!」我把班主任的手攆開,她絕對想不到我會反抗。我走回座位,任她在身後大喊大叫,知道她怒氣沖沖地說:「把你家長找來!」

結果到了下午午讀,是另一位任課老師走到講台上,他說:「你們原來的班主任不帶這個班了。」

傳言在同學們嘴巴里肆起,因為班主任得罪了某個同學導致丟了工作。而我在上午剛與班主任發生爭執,她還要我請家長。所以,大部分同學都認為是我做的,班主任被我趕走了。

看嘛,佀曉珺是城府很深的人。

我只是在心裡念叨,太好了,不用請家長了。

一直跟我找茬兒的沈冰露也終於消停會兒,她貌似是真的害怕了,竟然跑來跟我說了對不起,我裝腔作勢:「你也怕被退學吧。」第二天,沈冰露送了我幾盤磁帶,周杰倫蔡依林S.H.E是那個時代最火的歌星。

小學畢業前的最後花絮,應該是沈冰露把我當成大姐大的樣子吧。

六年級下學期的期末考試決定著未來能否上直屬初中。大概成績的前十名可以保證名額,然後再從剩下的學生里挑出有特長的、表現突出的,當然還會挑幾個搗亂的孩子,不然初中老師該批評誰啊。

季琦連續級部第一名的成績肯定穩佔直升初中的名額,向南笙有特長表現也突出當然也會升上初中,我當然不屬於搗亂的孩子,要想獲得名額,我只能努力學習好好考進全班前十名。

被某些原因導致轉學的弟弟佀光堅持著要和我上同所初中,儘管從外校考進本校,分數線要高几檔,但對佀光來說,他願意更努力和他的姐姐朝朝夕夕。

考上直屬初中,便成為四個孩子心裡共同的願望。

六年來,第一次感受到來自學習的壓力,佀光也是,對他來講兩道選擇題的對錯就能決定他的未來。我和弟弟飆著學習,每天的日程就是學習吃飯睡覺交叉,只有放學回家路上那片刻的恣意才讓我放鬆。

很羨慕向南笙,由於特長生的光環他不需要被考試分數束縛,甚至老師講著考試重點,他還能淡定自若的從桌底下玩GBA。他的同桌沈冰露被吸引過去,對男生來講被異性看著打遊戲是一種另類的成就,而對沈冰露來說,除了學習以外的事她都感興趣。

母親用中彩票的錢還清了債,就沒再提南下打工的話,成了全職主婦,念叨著營養、鍛煉之類的話,卻又在每次見到我的時候都說怎麼還不去學習。他們沒有做的事,會千番百次用盡各種方法強迫我去做,某次我就還嘴,「媽,你除了打掃打掃衛生做個飯,還幹什麼了?」母親很委屈地說:「我也在學習啊,抽空就學車,背背理論知識。」末了她很兇,「我供著你們衣食住行,你光負責好好學習就行了。」那時的我並不知道,做飯打掃衛生也不是說說這麼簡單的,我的話,傷了她的心。

臨近考試的前一天,養父親自下廚,麻辣小龍蝦香辣蟹燉了整整兩盆,按他的話,壯行酒,明天超常發揮考個好成績。這可解了我和弟弟的饞癮,紅油沾滿手,過重的鹽味讓舌尖都近乎沒了味覺。養父多喝了兩杯,他嘬著蟹鉗講一些嚮往未來的話,講的自己振奮了,白酒一飲而盡,提高了音量,抱怨起之前受的苦,嘴裡開始噴髒話,敲筷子,又開始嚼東西咂咂嘴,又不是酒精中毒之後發誓要戒酒的他了。

這讓我感覺到,螃蟹龍蝦並不是做給我和弟弟吃的,他只是為了自己有更好的下酒菜。

小學的最後一次考試,決定能否繼續做季琦向南笙朋友的考試,來臨了。

分發試卷,考試開始,與此同時腹痛了起來,自己明白,昨日吃了過量的海鮮導致鬧肚子,我幾乎要哭出來。胃在抽絞,疼痛感和委屈擰在一起,成為聚在眼眶裡的晶瑩。我沒有耐心看完作文的提示,沒有耐心再檢查一遍計算題的加減乘除,沒有百分百的精神集中去做英語聽力。災難總是一瞬,摧毀了想擁有並為之去努力的夢。

我對自己失望透頂。

季琦和向南笙走陪在我身邊,我很希望他們問我一句考得怎麼樣,我告訴他們考砸了,他們就會安慰我。可又糾結著要不要說,這份失望不僅僅是一個人的,如果我們不能在一起,這六年來點點滴滴的友情就該變成泡沫了。我用一張苦瓜臉面對著他們,季琦說考完試不能相互問成績那樣很不仗義,於是像往常一樣,我們杵在過街天橋下,無論如何都是最後一次依賴著這片土地了。

母親來接我,佀光跟著來的,母親指著弟弟說:「他考試拉肚子,考砸了。」佀光低頭,他的腿輕微的顫抖。母親的話還沒說完,她依然在數落弟弟:「考了這麼多年的第一,到了真正的戰場就拉稀。」

「阿姨,還沒出成績呢,不一定沒考上。」季琦永遠是幫忙解圍的那個,「我還期待著我們四個人一起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學!」他握起拳頭,季琦的話就讓母親閉上了嘴,沒人問我考的怎麼樣,直到出成績的那天。

父母分往兩個孩子的學校開家長會。社會上大肆宣揚尊重兒童隱私之類的話題,因此老師會發給每位家長一小溜紙條,各科成績和班名次級部名次都寫在上面,我僅僅考到班級中下游的成績,這是我六年來最差的一次排名。養父就坐在我旁邊,他粗略瞄了一眼,安然若素將紙條遞給我,摸了摸我的頭。我卻在一片荒蕪之中失去了血色,暮光腐蝕平地,旋轉著掉入無盡深淵,被禁錮在永遠下墜的牢籠中。

養父對我糟糕的成績沒有過激反應,讓我更加的自責。按母親說的話,能好好學習就行了,這麼簡單的要求我都做不到,我是失敗者。

家長會結束,養父說:「今晚我們下館子,你媽媽這兩天考過了駕駛證筆試,給她慶功,也給你和佀光慶功,恭喜你們畢業了。」

「爸……我沒考好。」

「嗯,」他說,「發揮失常,可以理解的。」

「那我就沒法上直屬初中了啊!」我朝養父喊了一句。

「放心吧,能上,學校是看你這些年來總體表現。」他又摸了摸我的頭,「把心放肚子里。」

晚上吃飯,母親拿出了佀光的成績條,級部第一,他的努力得到了回報。吃飯中途弟弟突然問我考得怎麼樣,母親白了弟弟一眼:「不是跟你說了別問你姐成績。」佀光雙手捂住口,他們的做法讓我很不好受。

過兩天收到了入學通知書,總歸是達成目的,我、佀光、季琦和向南笙可以再做同學,也逐漸喜笑顏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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