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季花開15
15
那個時代是盛行混蛋邏輯的時代。
比如學生甲借給乙一支鋼筆,乙不還就罷了還說甲真小氣大家千萬別跟甲做朋友;比如自習課都在亂講話,只有學生甲安安靜靜學習,大聲嚷嚷的乙就說甲裝的這麼乖,待會兒肯定要跟班主任打小報告;比如說學生甲被乙造謠了,老師會說乙為什麼只造謠你不造謠別人。
這三件事都在我身上發生過。
下午到校至放學差不多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學校門口擠滿了家長,他們聚精會神盯著打開校門的那瞬間,並在短暫的找尋里發現自己家孩子,變得迫切起來,眼神放著光,然後他們。
都戴著口罩。
兩個男孩子勾肩搭背走出來,哈哈大笑應該是對早放學這件事喜出望外。而他們的家長几乎要火冒三丈了:「別再跟xxx玩了,小心得非典!」好似除了自己家孩子,別人家的都是瘟疫源。這也可能是唯一一次聽到自己家長否認別人家的孩子的時刻。
我的同學們,那一張張熟悉的臉龐,被扣上口罩,眼裡儘是不解,死亡對我們這年齡段的人來說,實在沒那麼可怕,因為隨隨便便踩下一腳。
「媽媽快看,我殺死了許多的螞蟻。」
…
漸漸的,好像只有我沒有戴口罩,這條熟悉的街道變也了樣,小商小販紛紛收攤,很快沉寂為空巷。昨夜的我曾詛咒整個世界被摧毀,而厄運如我所願撕裂著原本的和諧幸福。禍不單行,外婆住院,季琦向南笙打架,看似與我並無直接關係的事情,卻讓我承受最大的苦痛。但,如果不是沒弄清情況就告訴養父外婆外出未歸,那他一定會先回家看看的,外婆不至於躺在衛生間冰冷的地板上延誤了更多的救治時間。他們打架的事,雖說尚不清楚來龍去脈,記憶里悲慟的定格在任課老師盯住我的場景,佀曉珺的傳言,季琦向南笙打人定和我有關,不知為何,可能是女人的第六感,這句話小孩子也聽過無數遍了。
我被冰錐刺傷了流出滿地血,我的血又變成冰錐。
明明是我受傷了,我卻成了罪魁禍首。
又找了一趟季琦,依舊家中沒人。當我惘然若失垂首蹀躞回家,父親的自行車擋在門前。抬頭,他的柔軟一閃而過,養父看著我:「大珺你回來了。」
「哦。」愛答不理從他身邊走過,拿出鑰匙開門。滿腦子是這麼一句話:佀曉珺,你是這個家的一員,他有義務撫養你。我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卻又被他溫情之下的目光打動。我低頭摸了摸肚子,是啊,無需忍飢挨餓,無需低三下四,這不就是養父為我帶來的嗎。可他很扭曲的表現出一家之主的威嚴,滿足不了當今時代小孩子嬌慣的虛榮心,他二話不說抬起手就能把我打倒在地,他用每分每秒錶露出來的冷暴力對待仇視他的養女,而我又認為一個人無論如何心中要有個敵人,我把「敵人」這個標籤貼在養父的背後。
「你……你外婆已經蘇醒了,得在醫院裡呆上十來天,不過放心就好,應該是沒事。」養父把自行車往牆邊搬了搬,「你馬上要上初中,也算長大了,要學著自己照顧自己,你班主任打來電話要我接你,外婆那邊的事實在是抽不開身。」
「離學校近,不用操心。」我推開門的瞬間,桌上沒吃完的雞腿散著香味一下子襲在鼻尖,我猶豫了片晌,替養父擁著門,但他遲遲沒進來。「哎呀進蚊子!」我抱怨,一邊說一邊往屋內走。門半掩著,光束極不情願的照射進這件老舊的小平房。我不管養父了,愛進來不進,垂著雙臂撲到大床上,像是散了架的骨頭終於可以歸入塵埃。
很大的一聲,門被帶上,可能是風吧,我想。接著聽到了嘈雜的叫喊聲,是再次喪失理智的養父在家門口砸東西嗎?隨他吧,無所謂了。
一刻鐘後,才出現敲門聲,急促的,難道砸完東西還要再打我嗎,我賴在床上紋絲不動。
「小珺!小珺!快開門!」竟然是季琦的聲音。我挺起身跑去看門,季琦慌張的樣子:「你爸爸怎麼在那兒?」他指了指我家門正對面的一堆堆垃圾,父親躺在其中,嘴角眼角綻開皮肉流出血線。
「爸!」一袋袋垃圾如同砸在養父身上的巨石,我挪開它們,想要扶起粗獷的身軀。季琦也在幫我,在我倆的合力下讓養父站了起來。剛剛的一刻鐘,他被人打了。
我曾多少次幻想過養父被別人狠狠修理的樣子,那該多解氣。
其實它一點也不解氣。
除非施暴者,傷痕都是令人悲傷的東西啊。
「叔叔,您喝口水。」季琦很懂事的端來玻璃杯。
「謝謝你啊。」他接過杯子並沒喝,又將它放在旁邊,一言不發站起來就出門了。我跟上去,季琦也跟上去,看著養父跨上自行車搖搖晃晃離出我的視線。
「你爸這是怎麼了?」等養父走遠,季琦問我。
「我怎麼知道。」我白了季琦一眼,「你剛才直接問他多好。」
「他可是你爸啊。」
「他又不跟我住,他就只覺得佀光是他孩子。」我撇撇嘴。
「他可是你爸啊。」季琦重複了一遍。
我笑笑,「是啊,我剛才真該問問他,怎麼這麼大年紀了還會被別人打。」我看著季琦,「我也想問問你,為什麼要揍我同位李正啊?」
「李正說了你壞話。」季琦挺直了身板,顯得極為正式。
「這幾年說我壞話的不少呢,我又怎麼在意。」我無所謂的回復他。
「他說你是妓女,他說你收了別人的錢,不光給別人寫作業,還能讓別人親嘴。」季琦的臉紅起來。
火山爆發了,我忍不住這樣的誹謗:「靠!李正真是王八蛋!」那時的我認為王八蛋是世界上最難聽的髒話了,「他憑什麼這麼說我!」
「你跟向南笙去比賽的那天,全班,可能全級部都傳開了這件事。後來,我也去問了那幾個你替他們寫作業的男生,他們沒有否認,只是獃獃的不說話。」季琦咽了口水,「你從山西回來的那晚,我就想找到你,問清楚你,這些謠言是不是真的。」
「所以季琦,你是我親耳聽到的,第一個說我是妓女的人。」我的聲音變得微弱,我的天啊我都經歷了一些什麼。
「我還是相信你啊,我又去調查了,所以,叫了向南笙和另外一些人,把李正打了。」季琦雙手抱住頭,「很不巧,被大隊輔導員逮個正著。」
季琦一直在求饒向我說好話,很晚了,臨走之前他說了最後一句:「非典來了。」
非典來了,但那還叫什麼大事嗎,我還不如染上病毒,一死了之。
「季琦,你曾懷疑我做過這種下三濫的事啊。」
那一刻,我想到了躺在病房滿身插著塑膠軟管的外婆,我想到了毅然扔下整個家的生父,我想到了常年外地打工無依無靠的媽媽,我想到了被人拳打腳踢養父,我想到了校門口罰站的弟弟佀光,還有我,努力變成更好的女孩,卻讓謠言刺穿支離破碎。
「小珺,是太多人說了同樣的話,三人市虎你聽過這個成語嗎?」他仍在辯解,如同小男孩打架,理由總是因為別人先惹了他。
所以,他可以張開嘴說任何話,汪洋恣肆。
只是在我的傷口撒了一把鹽。
還有人會把傷口撕開。
第二天早自習剛結束,我被叫去辦公室,班主任開門見山說:「佀曉珺,想想為何別人傳你的謠言。另外,叫你家長來一趟,他們得知道你替別人收費寫作業的事。」班主任歪脖子揚起眉毛,與鄰桌的任課教師相視一瞥。
「成績好,但人品差,你太讓老師失望了。」班主任從抽屜里拿出一張四方的白紙片,遞給我,是實習結束的劉老師留給我的。
我用雙手捧著白紙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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