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遙遠的觸不見的你

還好嗎？已經快四年了，在那個遙遠的地方你過的可好？還是會記掛我們嗎？還是忘了曾經牽掛的一切吧，好好地為自己活一遭。

前段時間在給一位來訪者做諮詢時，她聊到了與父親的關係是這麼說的--

他一直非常嚴格，期望非常高，但沒有正確的引導。小時候對我的規劃：學好外語，長大當外交官。

方式方法：不許玩。

他的標準是不成名成家（作家、鋼琴家）都是失敗的，成功的所有數據都必須是量化的：百萬年薪等。

現在在他眼裡我已經是要被社會淘汰的人群，高齡、低崗、沒有專業、沒有規劃、未來堪憂。

父親給我造成了非常大的壓力，只要我稍一懈怠，就感覺背後有雙眼睛灼灼逼人。

所以我內心一直有點抵觸，我為什麼不能是平凡的甚至是頹廢的呢？為什麼一定要站在金字塔的頂端？成功了又能如何？

聽她說著，我的眼框紅了，聲音有點哽咽了，讓我想起了你，記憶中父親的樣子......

我非常感激你在學習上從來不會給我什麼壓力，當你看到我每天回家就是做作業，晚上看書看到很晚，每天早上4點起來讀書時說「不要一天到晚只知道讀書，會玩的人才真正會讀書。」「考試60分及格就好。」記得那個時候媽媽還質疑地說你怎麼能這樣教育孩子。

不輕易或者說不善於表達情感卻似乎是你們那代父母中很多人共同的特徵，來訪者說「我爸爸從小到大都沒有表揚過我，一句也沒有。」

是啊，如果不是那晚我沒睡著，怕是永遠也聽不到你對我的肯定。那天晚上我去睡覺，弟弟因為表現不好被你深夜拉在客廳談心，當時你說的一句話，溫暖了我一輩子「你看看你姐姐，從來都沒讓我們為她學習操過心。」讓我明白原來我在父親眼中並不是一無是處，也不是什麼時候都是別家的孩子優秀。

你們常說「虛心使人進步，驕傲使人退步。」所以表揚在你們眼裡是得慎之又慎的「危險品」，一不小心可能會像小小的野火般蔓延，燒毀孩子的美好未來，讓她變成狂妄自大的怪獸。

後面那兩年，你身體越來越差，經常生病，買了一些保健品寄回家，當時我並不知道外包裝上有明碼標價，要不然怎麼可能明知顧犯這樣如此「低級」的錯誤。東西到家了，我的手機也收到了你這樣一條簡訊：

看著信息上面的「昨天」我真希望真的是昨天

「既然那麼愛你父親，不管他怎麼要求你，你從來都沒頂過嘴，你有試過跟他表達過你對他的愛嗎？有沒有和他擁抱過？溝通過你的一些想法嗎？」

「那太奇怪了，不可能的。再說有些話說深了不好。」

「你是怕傷害到他對嗎？」

「恩，因為現在我是他唯一的親人了，不想讓他再有什麼。」

為什麼最親最近的人永遠保持著遙遠的距離，一定要到失去後才知道曾經錯過了那麼多嗎？

從小當我看到人家爸媽抱著孩子那麼親密，偶爾鼓起勇力跳到你身上，坐在你腿上時，你總冷冰冰地說「快下去！」以至於我一直質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你們收養的小孩，如果不是那麼明顯的遺傳特徵的話。

還記得叔叔走的那年大年夜，你喝了一點酒，然後抱著二姑痛哭，想念自己的弟弟。那是這一輩子第一次看到你哭，而且哭得那麼沒有遮攔，哭得那麼讓人揪心。當姑姑叫我說「穎穎，快來，你爸爸想你親親他。」我坐在原地一動不動，這不是太奇怪，太尷尬的事么？怎麼可能從我父親嘴裡出來？一定是聽錯了，直到姑姑叫了好幾遍。我才無奈地走進房間，俯下身子應付式地親了一下躺在床上流淚的你，那是絕對奇怪而又溫暖的一種感受。卸下男人身份，卸下所有的防備和偽裝的你是那麼可愛，讓我想用一生來愛護。

誰說的，男人就一定要比女人堅強，就算再痛再苦也一定要把所有的淚和著血咽下。適時去表達，憋不住的時候就大聲哭出來，沒有人必須要隨時隨地的堅強。不是那一次你的落淚，我永遠都不知道我的父親也有孤獨、無助、柔弱的時候。

因為時間有限，關於父親的話題也不是來訪者諮詢的重點，我欲言卻不得不止。人這一生說長不長，誰又能預見明天會是什麼樣，明天的我們又是否還有機會互相說一聲「我愛你！」

第一次進ICU時你害怕自己從此離開，急促地在我耳邊說「我不想死，我才六十多，姐姐（我侄女，自稱姐姐）還沒長大，對你弟弟我也不放心。我如果不在了，一定要多照顧你弟弟。」你被關在ICU，而我和弟弟在外面泣不成聲，我在後悔。後悔這麼多年只知道工作，給父母的關心就是錢和物，沒有真正好好地陪過你，只知道你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瘦，突然鼻樑怎麼塌了，還以為是老年斑，如此馬虎和大意，可能就此失去你。

再次進入那個讓人發麻窒息的恐怖空間ICU時，你已經沒有了氣息，靜靜的躺著，永遠地睡去了。聽著姑姑哭著說你走的時候是如何般掙扎，突然從床上跳了起來，然後.......那天我沒有再看你一眼，我害怕，真的害怕，聽說你已經發綠了，我也在逃避，逃避那些讓我變得更加痛苦的一切，我寧願記住記憶里那個經常一笑就露出兩顆大白兔門牙的你。

世間的事總是這樣，當你擁有時全然不知幸福，總是自我安慰來日方長，或者是說「何必呢？非要弄得兩人老淚縱橫嗎？」而等有一天你真的失去了，便開始回憶，開始自責，開始感嘆，開始思考.......

與其事後的悲傷，感嘆，過不去，是不是我們可以現在就做點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