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之真意

在正式說「道」之前,關於玄學的內容還得再多言幾句。玄學作為一種應用哲學,它的內容包含兩個方面:相和象。關於相,咱前面曾經說過,就是指物的性質和屬性。而象,就是一些變化過程,比如日升月落、四季交替、生離死別等等。相與象,都和形勢密切相關,相是形勢的花樣——或者用你們的哲學專用詞應該叫「樣式」,象則是不同形勢的大小的不斷對比及顯隱輪換。相和象都是可變的,因此在哲學上都不作為基本的真,但這種變本身及其規律卻是永恆的,所以在玄學中它們都是真的,發現和掌握這種真就是玄學的使命和責任。

作為應用哲學的玄學重點關注的是哲學的應用方面,它所面對的就是具有應用和利用價值的形而下的器與形而上學的真之間的對應和過渡,也就是相和象的變化與本真的形勢之間的關係,從而通過對不變的形勢規律的把握來預測並掌控變化的趨勢,以此來預知或改變即將發生的事情。由於玄學的不完善,很多時候玄學對未來的測算和控制行為都需要付諸一些神秘的儀式及荒謬的解釋,很多時候只能憑藉個人經驗和不斷的實踐來確保其有效性。我們當時只是單純地相信「萬變不離其宗」,相、象的變化背後必有某種不變的形勢能夠為我們所把握,只要我們仔細觀察、認真反思,總會有所發現的。畢竟相雖然只是形勢的樣式,象只是不同形勢間的大小對比,其變化多少也會影響到形勢本身,但形勢既然是真,它就必然能夠為我們所感受和領悟,只要我們能感受到真,變的規律就肯定會包含在形勢的真當中。真中有相,相不離真;真以示象,象以顯真。相、象、和玄,就構成了我們的自然哲學的太極。

《道德經》有云:「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也。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也。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也。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樣式非無有不能成其形,無為真,故真可用,有為利,故有亦可用。然純無或純有皆不可用,因而純真無用,純利亦無用。所謂器者,真與利合,無與有綜,方可為用。可資利用者非真,真無用,卻有大用,因若無真,便再無可用之器。治真者形而上,勞心;制器者形而下,勞力。真為器之基,在器之先,故形而上者為先,亦有「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之說。

話說起來容易,然而治真者何以治人?制器者又如何甘於為人所治?非有道不能成行啊。

說起「道」,它原本的含義就是通道,就是路,不過路是專供人走的,或者是只在地面上的通道,而抽象的「道」則是包含了所有形勢、所有太極(真命題)的運行變動在內的總通道。等於是說,把咱前面說到過的那四種不同的真值坐標組成的坐標系中的所有坐標點排列起來,按照它們各自的形勢大小和真值規定依次鋪開,所構成的總體形狀就是所謂「道」。之所以稱其為道,就是因為在我們的想像中,時間是無窮無盡的,每一時刻的現實中具有的形勢大致是同樣多的(儘管可能有一些形勢會隱藏得很深),因此所有的形勢、所有的真、所有的陰陽像這樣排列起來的話,一定會組成一條像寬廣無邊的道路一樣的東西,通往無限遙遠的未來。這就是我們所謂的「大道」,簡而言之,它就是一條想像中的、包含一切形勢的矢量通道。對,它是矢量通道,因為我們知道它是有變化的,而且是有方向性和規律性的,並且它是由完全的真所構成的,因而是有規定的、是可以認知的,它的變化歷程也是可以把握的。

大道又稱「天道」,意指其像天空一樣,無邊無際、無所不包。「天有不測風雲」,道也有無窮的變化,這種變化不是通常理解的時有時無的那種捉摸不定的變化,道的所有都是真、都是太極,真是永恆,道同樣永恆,道中的一切都是陰陽的結合、是有與無的同在,因而不可能會時有時無。道的「變」是時隱時現的變,無論是隱是現,道始終是同一的道,其形勢也沒有多和少的變化,只是或隱或現而已。道因有此變,故有現實和現象的分別,隱者為實、顯者為象,我們可以觀象,卻不能觀實,欲知其實,必要從觀象開始,象隨時都在輪轉,象轉實、實轉象,只要觀察得仔細並用心去記憶、去反思、去分辨,總會能夠感悟出這世上的絕大部分現實的,但要感悟到所有的現實,所需時間和精力恐怕是無限,也正因此,悟道之路是無止境的。觀象即是經驗的積累,也就是學習的過程,「學海無涯」,唯珍惜光陰者可多行一途。現實即是知識,無窮的現象表明有無數的現實,也就說明有無盡的知識,現實永恆而永不消逝,知識同樣永恆而永不過時。能夠享受的只有現象,現象只是一時之現實而已,它終究不能長久、必然會很快被別的現象所代替,因而可以享樂之物註定只是過眼雲煙,迷戀於其中之人早晚會隨之一同逝去,就如從未存在過一樣。大道有變,唯真實永存;天道之象可萬變,唯知天者之心為其宗。此所謂「萬變不離其宗」。

由於現實的諸多形勢在道的變化中隱而不滅,偶有消滅的也只是某些形勢的外表樣式,相會消、勢不亡,所以世界上的一切皆遵循因果定律。已隱去的現實會持續地作用於即將呈現的現實,一方面使其不能久據現象而不變,另一方面也能影響甚至決定下一現象將於何時呈現,原因和結果以此緊密相連,構成「易」的太極。「易」之真就在於無限形勢的無窮對比,過去和未來因此成為連續的整體,我們也因此能夠把握事物的變化規律。生活中,我們種下一顆精挑細選的瓜類種子,當種子消融在泥土中,一株幼苗在原處取而代之的時候,我們就知道這是一棵瓜苗而不是豆苗或其它的什麼苗,因為我們知道除非有別的更大的形勢(例如一個搗亂的人)把瓜子的形勢推擠到現實的更深處(比如把它吃掉)或移動到別處,並在原地恰好留下另外一種植物的種子之外,瓜子的形勢是不可能憑白無故就那麼消失了的。瓜子不會消失,它只是在生長形勢的推擠下被幼苗的形勢所取代了,它不僅沒有徹底消失,它還會在以後相當一段時間裡持續地影響和決定著瓜苗的一些特定現象,比如植株的外觀、葉子的形狀、花的顏色,以及最終結出的一定是瓜而不是豆。直到下一代更多的瓜子的現象出現或是瓜秧中途枯死為止,最初種下的那顆瓜子的形勢會一直持續影響著現象的層面,直到它被更大的形勢所完全壓倒。「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對我們來說,這就是因果律的最強證明。

瓜子是這樣,人也是這樣,除了智慧之外,我們再沒有比其它生命更特殊的地方了。我們就是祖先留下的種子,我們的生活是受到祖先的安排和決定的,我們也將像祖先們那樣死去,並把我們的生活和思想交給後人們去繼承和發展,像所有生命一樣通過代代相傳的方式持續地生存下去。上承祖宗下延子孫,人生的真便由此而成。我們從不像西方的智者們那樣,認為個人的靈魂高於一切,我們也有「靈魂」一詞,但我們口中的靈魂在很多時候不會比簡單的呼吸所指更多。

關於大道呈現出的無窮變化及其因果規律,我們習慣上以「神」為其命名。這個「神」不是「神仙」和「天神」的神,而是「神秘」或「神態」的神,換成你們的詞語應該是「精神」吧。這種精神就是道的精神,我們通過領會這種精神而悟道。說它是精神僅僅因為它可以進行形勢的大小對比,它可以裁判什麼時候該讓哪些形勢呈現出來,除此之外,它不包含任何的人格要素。它是精神卻沒有人格,首先因為道不是人,道的精神也就不可能有人格化的表現;其次,這精神沒有喜怒哀樂,不在乎善惡美醜,更不知何為生死存亡,它超越於萬物之上,是世間一切變化的主宰,它不言不語、無愛無恨、無處不在、無聲無息、無始無終。就連我們當中的神秘主義者也不得不承認,他們口中所有生靈命運的最高統治者——我們一般將擁有主宰命運之能的人格神稱為「帝」——同樣在道之精神的管轄範圍之內,老子形容其為「在帝之先」。道有神,因其可變,其變亦因有神而得法。這種法就是你們所說的因果律,玄學和巫術中的卜卦多是對於這種廣泛存在的因果律的曲解和誤用。

道中有法,此法即「造化之法」。詳解起來,這種看似神秘的造化之法,其實不過是陰陽轉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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