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形物語》觀影指南

電影是故事藝術還是視聽藝術？毫無疑問，電影首先是視聽藝術。因此，你說《水形物語》故事這麼平淡無奇的憑什麼狂攬各大電影節最佳，甚至捧回奧斯卡金像獎以及威尼斯金獅獎？

孟老師的回答是，故事，從來不是衡量一部電影優劣的首要因素。還記得去年的奧斯卡最佳《月光男孩》以及烏龍的《愛樂之城》嗎？

很多人表示該片十分乏味，不能吸引自己，其實是情有可原的。《水形物語》要表達的主題影響了它的敘事及外化的風格。對於該片的觀眾來說，能否理解、如何理解影片極度風格化的外觀，影響著觀眾對於影片整體的把握。

如果你不喜歡《水形物語》，可能是沒有get到它故事以外的（對於該片來說更重要的、極富意味的）形式，也可能是單純地沒有緣分，畢竟連戴錦華老師都說《水形物語》「完全不能打動我」。

想要欣賞《水形物語》，孟老師建議大家一定要去電影院，沉浸式的體驗非常必要。你想問這個電影到底哪裡好？孟老師打算從幾個角度、拎出來幾個元素來跟大家分享一下《水形物語》的動人之處。

內心：孤獨 避世vs.怡然安適

作為孤兒的啞女艾麗莎獨自生活，每天的生活如出一轍。設置的鬧鐘每天準時響起，每天同樣的雞蛋也已同樣的方式水煮，每天的上班遲到也是必備項目。不能用語言表達的她，身邊只有一個基佬鄰居吉爾斯以及聒噪的黑人女同事澤爾達。每天如此周而復始，我們可以看出來她很孤獨了，無法言說的疾症更是在客觀上封閉著她的心。

但是追隨著她的如水流般移動的鏡頭畫面又暗示我們，她在這份單調的生活中她內心的一份怡然。她住在電影院放映廳的樓上，這暗示著她對外界的一份夢想般的嚮往。伴隨著吉爾斯家電視中的歌舞節目，她也會踩著節奏，舞上幾步。去往政府實驗室工作的公交車上，那些繽紛的燈光以及貼在玻璃上阻隔寒冷的織物都令她倍感舒心。

在單調的生活中，艾麗莎有自己的一份安適以及某種期待。浴室的自慰告訴觀眾她內心的某種慾望，她雖然在這個光怪陸離的陰冷世界中有一份自得其樂，但她靈魂深處其實有一種深深的嚮往。當這種嚮往還處於模糊時，一切安然無恙，但當它一旦被點燃，艾麗莎就會做出令人驚訝的舉動。

所以，當她遇到那個在實驗室中備受凌虐、傷痕纍纍的人魚時，她的生活開始天翻地覆，她也開始不顧一切。

她之所以接近人魚、解救人魚、愛上人魚，這一切一切，在孟老師看來，不過是一場自我救贖。

艾麗莎，即是人魚。人魚，即是艾麗莎。

困境中的艾麗莎遇上困境中與自己遭遇並無二致的人魚，人魚就如鏡面一樣反射了艾麗莎自己的形象。而在這個投射過程中，艾麗莎對之不斷關注、移情，直到最終與其結合、與其共生於水中，這一切，不過是一場盛大的自我愛戀、自我取暖以及自我救贖。人魚，不過是艾麗莎的一個自我認同，她在與其相戀的過程中，擁抱的只是自己。

《水形物語》，是一個孤獨、避世、悲傷到骨子裡的電影，直到影片的最後那一絕美畫面呈現之時，我們看到艾麗莎與人魚相擁，在遠離塵世、遠離陰謀與紛爭的深海游弋，終於擁抱了無拘無束的自己。

那一刻，電影傳遞出一種凄美的憂傷。

外界：血腥 冰冷vs.五光十色

與人物的內心世界相對應，影片對於外部世界的塑造也值得玩味。

艾麗莎的家充斥著晦暗的色調以及怪異的裝潢與造型，隱喻了她孤寂、異化的心靈。艾麗莎工作的政府實驗室里，更是充斥著冰冷的氣氛，怪異綠色叫人極度不適。綠色本是生命的顏色，而在那裡，卻讓人嗅到死亡的氣息。冷戰時期的大國博弈使得雙方無所不用其極，血腥、殘酷、冰冷的故事在這裡上演。也正是在這個過程中，艾麗莎發現了備受虐待的人魚。

電影開篇，艾麗莎漂浮在藍綠色的水中，似是沉睡。那團水很美好、很飄逸，但又像某種禁錮的力量，將其囚禁。而人魚出場時的境況與其驚人相似：人魚被囚禁在一個布滿水的實驗倉里，其後它身上纏繞、栓囚著的鎖鏈的情形似乎亦如同艾麗莎內心中的羈絆。

接下來，艾麗莎慢慢拋出雞蛋、音樂，人魚竟也紛紛收為囊中。人魚並不是怪獸，他有自己的靈魂與悲歡，一如艾麗莎。在暗無天日的生活中與另一個自己相交作伴，艾麗莎欣喜萬分。雖然身在冰冷陰森的實驗室，但艾麗莎的小世界已經開始洋溢著明亮與喜悅了。

前文提及的電影院、電視的意象多次在影片當中出現，構成了電影當中的重要母題之一。人魚偷跑出來，靜靜佇立於放映廳的銀幕前凝視著巨大的電影世界。人魚與艾麗莎都深深著迷於電視機屏幕中的那個熱情洋溢的、與自己身處的迥然不同的世界。電影院的銀幕、電視屏幕都是窺視世界的窗口，在影片中成為艾麗莎和人魚對外界嚮往，渴望放飛自我的巧妙的隱喻。

雨，作為水的一種形態，也貫穿與影片始終，成為電影中的重要元素。它時而是艾麗莎上班路上的生活點綴，時而是她愛到深處時內心的熱烈激情，時而又是兇殺現場的見證與幫凶，時而還是幫助艾麗莎與人魚走向自由的必經之路。雨和水，在片中，有時象徵著禁錮、危機，有時也象徵著浪漫、愛情與自由。

實驗室中血腥、冰冷，生活中雖非充滿陽光卻也帶著溫馨，「窗口」中的世界則引人嚮往、氣象萬千。在這種反差之中，激發了艾麗莎對內心慾念的渴求，她註定要蝶變，只需要一個契機。

理想：自由 徜徉vs.死生蝶變

人魚終被艾麗莎所解救，而身處浴缸中的他也終於與艾麗莎結合。

浴缸作為艾麗莎慾望的承載者也值得注意，它首先的功能是盛滿水供人洗浴，艾麗莎也正是經常在洗浴時於此自慰。在隱約中，自慰-慾望，水-自由，對於自由的慾望就這樣構建起來。因此，當吉爾斯打開浴室門，看到艾麗莎與人魚在水中熱情相擁時，我們知道，她找到了自己的自由，走向了實現理想的方向。

人魚終將離開套路滿滿的人世，回歸屬於自己的海洋。

正如前文所述，人魚所經歷的一切痛苦波折，遠離海洋的苦難與折磨都是對艾麗莎的內心境況的隱喻。人魚即將遭受迫害，被人得知藏身之處的它不得不儘快逃離。這一切，也如同艾麗莎的境況，她就如人魚一般，她生活、工作的這個世界，不僅單調、孤寂，而且危機四伏、充斥殺機。被殘酷的現實所逼迫，她只有逃離，不斷地逃離。最終縱深躍入河道，湧入大海的懷抱。

當她徜徉於水一般的自由之中，那一刻，她復活了。她身著紅艷的外衣，擁抱了自己的新生！看著新生的艾麗莎，我們感動，我們欣喜，她終於遠離了一切陰霾。

由此，我們看到，《水形物語》簡化敘事的策略並不是故事設計上的捉襟見肘，而是一種恰切的藝術選擇。只有以極簡的故事、足夠空靈的留白才能呈現出現有的主題，想在《水形物語》中尋找娛樂性的故事體驗，註定是要失望的了。

但是，《水形物語》終歸是一則看似美好的童話寓言。在孟老師看來，《水形物語》實際上非常殘酷。一如導演在《潘神的迷宮》結尾處一樣，虛幻的美好之後，卻痛心地展示給觀眾殘酷的結局。《水形物語》隱約帶著同樣的殘酷。

故事的另一面是：艾麗莎在岸邊護送人魚逃跑時中彈身亡，而人魚帶著她的屍體潛入水中，想像著她的重生，卻終究不能如願。

畢竟，在冰冷、森然的現實世界中，沒有童話般的邏輯。

這是《水形物語》給世界的，最殘忍而又凄美的憂傷。

《水形物語》，一個孤獨、避世到絕望的靈魂，一個異化、森冷到窒息的世界。

《水形物語》，它有多美好，就有多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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