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裂無聲》|本能還是人性

文：北鬼

今年華語電影我最期待的一部無疑是忻鈺坤導演的第二部作品《暴裂無聲》，在他的第一部作品《心迷宮》中，忻鈺坤導演就表現出了對複雜人物關係非常高的掌握性，而第二部作品可以說是更上一層樓。

電影圍繞礦工張保民兒子的失蹤事展開，講述他在尋找兒子的過程中，各方人物捲入該事件，包括底層人物張保民（宋洋飾)、中產階級徐律師（袁文康飾）及代表頂層階級的礦總昌萬年（姜武飾）。劇本中以三人三線並行敘事，最終三人在深山荒野中展開生死角逐，完成人物命運真相的交織。

電影里有非常多的暗喻與意像和對人物的側面刻畫，這是十分值得我們去深挖和思考的。

首先電影一開始就突出了動物——羊。羊在整部影片當中起到一個非常重要的作用，第一，張保民的兒子張磊在放羊的時候失蹤了；第二，導演給張保民一開始的「仇人」李水泉殺羊的場面許多特寫鏡頭，特意的表現羊被宰殺的命運；第三，礦總昌萬年非常喜歡吃羊肉，電影中他說了非常關鍵的一句話，「羊是吃素的」，暗喻即使如羊之純良也要被人吃掉，對昌萬年之流嗜血食肉的意像就十分明顯了，而且影片中有個細節，絞羊肉的機子壞了的時候原因被解釋為卡了一塊骨頭，而此時正是張保民不顧一切衝進他的公司想要解救兒子的時候，也就暗喻耽誤昌萬年吃羊的骨頭就是張保民。

同為底層人民丁海的兒子總帶一個奧特曼的面具，這使得張保民一開始誤以為是他兒子，為什麼會誤會？因為那個小孩在哭泣與嗚咽，又為什麼會哭呢？這是導演給埋的一個伏筆，因為他看見了張磊失蹤的真相。再說他為什麼要帶一個面具，小孩喜歡奧特曼似乎是無可厚非的，但是導演還有一層深意，那就是奧特曼代表著正義與強大，所以電影最後的時候，張磊失蹤的真相也被這個小孩揭露。

張保民與徐律師在山野中尋子的時候，觀眾明明看到女兒與兒子奔向了山頂，但是徐律師卻從山洞裡抱出來了似乎死去的女兒，這時候我們就明白了，奔向山頂不是肉身而是靈魂。女孩最終被她的父親叫醒，而這時候山頂上就剩張磊一個了，其實這個時候導演就已暗示張磊已經死了。張磊與小女孩荒野中的奔跑也更像是張保民和徐律師的救贖。

電影中徐律師在對自己的犯罪行為進行招供的時候，警察問他還有沒有什麼要說的，他低頭思考了很久，在這段時間裡，其實也是讓在看電影的我們反問自己，他會說嗎？我們會說嗎？最終，他慢慢地戴上了眼鏡，就像披上了偽裝的外衣重新變成了那個求財得安的律師，果然，他說，沒有。而同時，電影用交叉剪輯的方式，給了張保民面前的一座大山也徹底崩塌的鏡頭。這意像太明顯不過了，那就是人性的崩塌。

導演對環境也進行了細緻的表現與描寫，凄涼無人的山野，拔地而起的高樓，不斷排放污氣的煙囪，這即是時代的進步，也是人類內心的荒涼。

而在刻畫礦總的人物形象的時候，導演沒有先給人物正臉鏡頭，而是給他血盆大口吃西紅柿來了個大特寫，不同於《芳華》中吃西紅柿的那種滿屏的青春荷爾蒙，而是暗喻出人物的貪婪和兇殘。

張保民一開始的設定就是一個啞巴，為什麼啞呢？導演後期就給了答案，年輕時打架咬斷了舌頭從而不願意說話。注意是不願意，並非是天生，這說明他不願說話，拒絕溝通，他以自己暴躁的方式去攻擊和面對這個社會。無聲一方面表現底層人物的無法發聲，一方面凸顯人物一不合適就開打的暴躁性格，弱化聽語言強調視語言，無聲勝有聲。這同時也是電影為什麼叫做《暴裂無聲》的直接解釋，無聲我們已經明白了，可為什麼叫暴裂呢？導演忻鈺坤曾公開發微博「打假」解釋道不是「爆裂」，據他解釋，張保民的人物性格非常暴躁，而爆似乎就是火拚的意思了，他不想引起誤會說這是一個動作火爆的片子，他只想表現人物打鬥的原始本能。

而另一個需要人注意的角色就是張保民的妻子，農村婦女的無知與無奈都是她不可抗拒的因素，所以面對一切不公平待遇，她只能選擇哭來發泄心中的不滿。不僅如此，她還生了病，電影中解釋為腿上有水腫，結合前面對環境的分析，為什麼生病也就不言而喻了。

行文至此，人物形象與意像的分析至此告一段落。

然後是關於電影內容的一些思考。

觀看完整部電影時我想到了用一個詞去形容這部電影給我的感覺——人性。但是又發現這個詞太大了，竇唯有一首歌叫做《高級動物》，歌詞說的都是人性，「矛盾 虛偽 貪婪 欺騙 幻想 疑惑 簡單 善變......」所以該換一個詞，本能。

張保民這個底層形象的本能就是跟這個同自己發生矛盾的世界去抗爭，他的發泄方式就是廝打，所以他是一名受害者的同時也是一名施害者。徐律師為錢為名只求保得自己安生，他也沒什麼錯，在自身安全受到威脅的情況下，你我會發聲嗎？這也是本能。昌萬年無疑是名合格的商人，商人本身就是經濟人，唯利是圖這沒什麼可遮掩的，他對利益的本能驅使他扮演一名食弱的強獸。

電影中也用了很多對比來表現人物之間的關係，比如昌萬年與其手下大金就是純粹的利用關係，當大金把事情干砸了時候昌萬年直接弄死了他。而底層人民張保民與丁海的關係也值得深究，張保民在一次事件中戳瞎了他的一隻眼睛，這可以說是血仇了，但是丁海在張保民尋找兒子的路上也起到了關鍵性的幫助作用。兩個階級的人物矛盾對比，更是把電影推向更深一層面。除此之外，還有徐律師對張保民前後的態度，在山野生死追逐中他主動站出來擋住射向張保民的箭，而片尾有機會解釋他兒子失蹤真相的時候他又選擇了沉默。

離開電影劇情本身，忻鈺坤導演說電影主題不能太強烈地去放到觀眾面前，那樣會影響到觀眾對這部電影的趣味性，所以電影更多的東西都在導演的鏡像語言里。不僅僅是救贖，人性善惡，底層與頂層人民的掙扎，環境的污染與破壞......裡面有太多東西值得讓我們去深思。

從電影市場這個角度來看，《暴裂無聲》上映三天目前票房大約2235萬，而同期上映的電影《起跑線》達到7844萬，《奇葩朵朵》為2292萬。小眾電影依舊不是非常討普通大眾的喜歡，特別是這種複雜黑暗又寫在農村的故事，但是這種思想上更為飽滿的電影終究是大部分影迷的剛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