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釗(二)

人在夢裡都像個預言家,總可以隱約預知後面會發生什麼事。

我和小裴子大步往前走著,後面有個她的追求者正在追上來。她很焦急,我幾乎是在被她拖著走,這種背面受敵的情況讓我本能的感到危險。

小裴子是我的室友,我們倆之間幾乎像戀人一樣——跟我同床共枕過,被我抱住痛哭過,哭的時候我特地假裝不經意地看了她一眼,我的眼淚甚至蹭到了她的又長又卷的濃密睫毛——小裴子是個美人,她的五官深邃,有種異域風情,很讓我著迷,而這五官里,我最為喜愛的就是她的眼睛,大而圓,眼角微微上挑,被又長又卷的濃密睫毛蓋住,一眨眼就像個小扇子般扇動起來,像個不喑世事的小姑娘。小裴子被我抱住,小扇子快速扇動著,顯得有些不知所措,我一邊哭,一邊有些走神,我想,如果這又長又卷的濃密睫毛長在我的臉上,我一定哭得更多,睜著眼睛,應該可以看見淚珠從睫毛上滾落的全過程,這個樣子,即使是在哭,想必也會很迷人。

我想,我大概是嫉妒過小裴子的美貌的,但是女人之間的感情是很複雜的,我很清楚的知道,雖然我嫉妒她,卻依然愛她,因為,我都沒有抱著劉釗哭過啊。

「方裴!」後面那個追擊者朝我們叫道。

小裴子拉著我的手,乾脆小跑起來「快走,假裝沒聽見!」

女人愚蠢起來也是可愛的,沒聽見你跑這麼快乾什麼?

但是那時的我顯然也還屬於愚蠢女人之列,於是我緊緊跟著小裴子,向著宿舍樓跑去,我一定會被拉住的!我這麼想到。

小裴子率先跑進了宿舍樓門,我緊隨其後。我們的宿舍樓的兩扇玻璃門,門把手呈瘦長的「H」形,我一腳已經踏入了門內,但依然覺得,我會被抓住的,我一定會被抓住的,這種預感實在是太強烈了,以至於我真的慢了一步。

奔跑中我的書包帶子被「H」的左上部勾住,而後迅速被追擊者用力扯住,此時我的上半身還保持著奔跑中的慣性而前傾著,這使我的身體上下兩部分迅速失去了平衡——臉朝上仰躺著摔了下去,書包被壓在背後,顯得更加像只四腳朝天的烏龜。

摔倒之後我反而平靜了下來,到了生氣、憤怒、和追究責任的時候了,小裴子把我從地上拉起來時,我腦子裡甚至排列了一下先後順序,先憤怒,還是先質問那個追蹤者?

但是我起來之後,只是馬上下意識地往外看了一眼。我迅速認出了玻璃門外的劉釗,他帶著另一個男人的臉,和一群同學站在一起,站在男女生宿舍樓中間的空地上跟著眾人一起笑,當然,他笑得比其他人更好看些。

也許是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馬上停了下來,並且試圖制止他的同學。

夢從這裡逐漸模糊,我記不清後面發生了什麼。

但是這場夢顯然做得不輕鬆,醒來時我有種宿醉的錯覺。什麼事情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做夢和想像,我都不是很清楚。

我隱約覺得自己還處在三天前,哦不,到今天,已經是第四天了。

房間里一切都沒有變,那天我也是這個時間段醒來,關掉鬧鐘。打開衣櫃,我和劉釗的衣服還掛在一起,有條明顯的分界線,左邊是他的,右邊是我的,雖然沒有空隙,但這條分界線卻依然不可忽視的存在著。

甚至抽屜里的內褲也依然是各自成疊成一摞,並排擺放——我意識到,我一直都是這樣嚴謹而整齊地將自己和劉釗的生活合在一起,又利落地劃開距離。

我的眼神不可控制地停在劉釗的內褲上,幾乎都是灰黑一類的深沉色系,擺在一起呈現出一種內斂的漸變,這是不是代表,他的內心其實是個傳統內斂的人呢?

這樣一來,劉釗想要結婚的事情就可以說得通了。

如此想著,我又突然失落起來,劉釗也許只是覺得可以安定了,而我此時又剛巧是他的女朋友。

由此我又想到,和劉釗的戀愛開始的就像一場鬧劇,他對我的感情不深其實也不難理解。我對他的感情也沒那麼深啊,我可是拒絕了他的求婚呢。

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呢?

和夢裡一樣的是,我確實在他面前摔了一跤,他也確實站在人群里望著我笑,好看得不像話,帶著他自己年輕的臉。

不一樣的是,我已經畢業三年了,是一個十足的社會女性,沒有暗戀對象,甚至連個曖昧對象也沒有。

劉釗還在大三,站在人群里就像會發光,雖然單身,但是不難想像,有很多小姑娘暗戀他,就像大學暗戀學長的我一樣,熱烈、純粹。

即使到了現在,一想這些,我還是酸得冒泡。

劉釗至少曾經屬於我啊,這些小姑娘,花枝招展,鮮美多汁,覬覦著我的男人。

第一次遇見那天,我化著精細的妝,穿著襯衣長裙,裙擺會隨走動拂過腳背,接近,又離開,循環往複。我想長裙這樣欲拒還迎、欲語還休的存在,正是女人身上最性感的小細節之一。

細長的高跟鞋和裙擺之間恰到好處的露出一小截細膩的腳踝,高跟鞋的黑色綁帶把我的腳襯得像塊瓷白的豆腐,出門之前我在鏡子面前扭了扭腰身,自上而下把自己審視了一番,像那個童話故事裡白雪公主的後媽,對鏡中人滿意的點點頭,嗯,你是最美的。去跟那些學生妹爭奇鬥豔,應該也不會遜色了。

過了25歲,女人就得跟身上每一個細節較勁,哪裡都不能粗糙,年齡很容易從這些細節里暴露。

小裴子在南京讀研究生,我一個月里總要去找她一次,我們之間的友誼,就在這樣大姨媽周期似的吃喝購物里生長,養分足夠,便永不枯竭。

我從不進學校去找她,約定成俗,每次都只在學校附近的商場里會面。商場是我們上大學期間建起來的,幾年裡,我們眼見著各色餐飲店開了關,關了換,只有電影院和KTV永恆屹立,總是一副賓客滿座的驕傲勁兒。周圍一圈高校,一半以上的服務群體都是學生,姑娘們年輕困頓,抱著奶茶在商場里晃來晃去,眼睛裡充滿慾望又透著驕傲。

我提前到了星巴克,坐在角落裡等小裴子,她很喜歡這裡,大學時期也十分困頓的我們,喝杯星巴克好像就比喝coco的高級一些,女人之間的戰爭發生在生活所有的細節里。

這座商場的星巴克,逐漸成了我和小裴子會面的據點,我成為了自己曾經羨慕過的那種成熟女性,優雅熟絡地點單,告訴服務生偏好及口味。

我坐的老位置,在角落,靠窗,正好可以看到吧台沖調咖啡的年輕帥哥和外面三兩結伴的小姑娘。

小裴子來之前我正望著窗外的空地長久地發著呆,不管是上學還是工作,我總是會不由自主的發愣,大腦總有一段時間與身體不同步。那會兒我正在想些什麼呢,也許是在細數那個整天找我麻煩的女主管的斑斑劣跡,也可能在想一會兒逛街要買點什麼化妝品,更大的可能是,我在想那個學長。

因為那時的我,太需要戀愛了。

二十五歲的女人,從沒談過戀愛,這讓我感到焦躁和挫敗。沒談過戀愛,似乎等同於沒有魅力,這是我決不能接受的。

我總覺得,自己沒有談戀愛,完全是被那場漫長的暗戀耽誤了,我對學長的暗戀,經過長時間的發酵,已經從微酸變得腐臭,有時我甚至想問自己,浪費那麼長時間喜歡一個絕不可能的人,究竟有什麼意義。

我有些後悔大學期間沒有多談幾場戀愛,無疾而終也是好的啊,這樣以後別人問到我感情經歷的時候,我至少可以表現得像一位真正成熟的女性,感嘆一番年輕男人的可愛、淺薄與幼稚。

更重要的是,像我這沒有野心碌碌無為的職場女性,幾乎沒有交際圈,想要找個男人,也許要淪落到喝茶相親的地步。

不管當時我在想些什麼,都在小裴子出現後被打斷了,她氣喘吁吁地在我對面坐下,拿起我的杯子灌了一大口,氣哼哼地說道:「老闆說我們項目有問題!要重做!」

我們大學讀的工科,小裴子在本校讀研,研究方向也還是工科,她的專業名我總是記不太清,只知道成天要跟半導體之類的物件打交道。

還在讀書的小裴子,學生氣十足,她氣哼哼抱怨的時候,我抬眼看她忽閃的長睫毛,總覺得她比我年輕好幾歲,這可真讓我感到恐慌。

「一會兒我們去唱歌!我需要發泄!」小裴子和我之間存有某種默契,即使我不回答,接下來的活動也會被安排妥當。當然,我也知道,接下來的活動不是唱歌就是看電影。

周末的KTV,下午場包間也十分緊張,我們去的時候,吧台已經站了幾個高大的年輕男孩子,在他們前面的幾個小姑娘被擋得嚴嚴實實。

小裴子挽著我的手臂,排在他們身後,我盯著前面人的脊背,又開始走神,年輕男人的背又寬又結實,隱隱傳來沐浴露和洗衣液的香味,我在腦子裡思索這些味道來自哪個品牌,哪個系列。

我想此後每次聞到這個香味,應該都會想到這個脊背。

跟劉釗在一起後,我常常會下意識的把這個脊背的歸屬者當作他,因為劉釗即使滿身汗味,依然會讓我產生與當時十分相似的感覺。


推薦閱讀:

去小鹿情感當情感諮詢師都要什麼條件?
怎樣看待秦昊和伊能靜的愛情?
你還喜歡白百何嗎?
《愛情問題》史鐵生

TAG:文學 | 愛情 | 戀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