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得是不開心的事

9月1日是個矛盾的日子。大偉說,因為這一天有人歡喜有人憂。款爺則表示這樣的說法有欠考慮。

大偉說:「我想,對於9月1日開學,又要開始上課這一現實,學生們應該是喜憂參半的吧。」

「不對。」款爺的反駁剛好可以接下了大偉的話尾音,在我看來他是蓄謀已久了。

「首先,矛盾,矛盾,是矛與盾的力量能相互制衡,達到不相上下的狀態。而現在我們說的矛和盾,也就是你剛才說的,喜的學生和憂的學生。這裡要注意,喜的學生和憂的學生肯定不是數量相當的,事實恰好是:憂的學生比喜的學生要多,而且是多得多。因此,我們並不能把9月1日稱為一個矛盾的日子。」

「那9月1日是個盾的日子咯。」大偉自己說完忍不住笑了。

讓人親切而又熟悉的郝氏冷笑話。

我放慢了腳步,和他們倆拉開了距離。儘管還沒到學校,不過路上已經比平時多了不少趕著上課的學生,可能是同級的同學,也可能是小學弟小學妹。反正不管是誰,不要讓他們認為我和前面兩個在大街上嘻嘻哈哈傻笑個不停的人認識就對了。

「任遠你快點!老鄒今天巡察早讀的!」

新學期新氣象,開學的第一天是周一,周一的早讀是班主任老鄒值班,又一個「美好」的星期開啟了。

我沒有參與大偉和款爺關於「9月1日是個什麼日子」的討論,不過這並不代表我沒有自己的看法,我只是沒有當著他們倆的面說出來,或者說,我當著誰的面都不會說出來。每個人每一年的9月1日都會是不同的日子,有些人或許會相同,但絕不會所以人都是相同的。我想對於我來說,這年的9月1日是個很平常的日子。躺在往常的床上,被往常的鬧鈴叫醒,吃了往常的早餐,和往常一樣的時間出門去上課。8月31日是在上課,9月2日也會是在上課,9月1日同樣是上課,它只是平凡的8月31日和9月2日中過度的一天,而這一天也是平凡的。

真要說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學校突然熱鬧了起來,人多了,進校門的時候感覺到擁擠了,上樓梯的時候不能再一步跨兩級了,零食進貨車停在了小賣部店門口……

我用著比平時散步還要緩慢的速度到了教室時,班主任已經巡完了一圈打算回辦公室了。我並沒有在意班主任此時用什麼樣的目光注射著我,我只知道不能表現出慌張的樣子,要理所當然地坐到座位上,掏出英語課本,翻到單詞表,開始張口朗讀。

情況比我想的要好得多,老鄒放過了我回辦公室喝茶去了。可是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在哪個細節的地方漏了什麼,是哪裡有什麼不對勁呢?

大偉在一邊對著單詞表大聲地讀,同桌還在;楊瑩瑩在後面低聲地背著課文,嗯,英語課代表也還在;黑板一角提醒著要交的各科卷子,唔,作業也還在。對的!黑板!我終於發現了哪裡不對勁了!

黑板右下角記錄著日期,上面是班長稚嫩的粉筆字:9月2日。

(註:13年9月1日是周日)

要說最近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我還真沒有想到些什麼,大概是已經習慣了每天學校和家兩點一線的生活。

「我擦,任遠你的幸福指數那麼高嗎?」

三叔在十二班,平時沒有太多的機會在學校碰見,偶爾可以在上學和放學路上,或者是兵乓球室看到他。

「三叔幫忙撿下球!」

三叔蹦躂著幫款爺撿回了他抽空的兵乓球,「款爺你這抽球,絕了!」三叔一臉佩服的表情把球遞給了款爺,「我從小學開始打兵乓球,還是第一次見你這種抽球。猛如惡虎,快如捷豹,氣勢如龍啊!」

與其說款爺是抽球,倒不如說是蓋球。大概他是羽毛球打多了,看到對手打了個高點的球,就握著球拍往下蓋了。

「輸贏不重要,姿勢一定要夠帥!哈!」

又一個……

作為款爺對手的小肥臉愁得要哭了,這打一場七個球的比賽,起碼有五個球是款爺自殺的。

大偉說,他現在就很不開心。本來今天下午放學是要去練跑步的,但是天公不作美。

對款爺來說,放學後能打羽毛球肯定是最好的,不過學校的球場是室外的,退而求次,適當調劑一下,打打兵乓球也不錯。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在記憶中,每學期開學不久後都會下一場大雨,是那種猝不及防的,讓我們沒有絲毫的心理準備,當然像帶傘這種預防措施也不會有,不然也不會五個人只能躲到兵乓球室等雨停。

大偉帶著耳塞默默地望著窗外,款爺勢必要打出一記完美的蓋球,而三叔給我講起了不知是上個星期,還是再上個星期,所謂他的「不開心的事」。

三叔一直覺得「黑色星期五」是會轉移的,而且他從來不覺得星期五是黑色的,因為到了星期五就預示著即將到來的周末。自從成為準高三幾乎沒有了周末,他也從不曾覺得星期五是「黑色」的,只不過變得沒有太大的意義罷了。他認為初中那會兒是「黑色星期一」,因為星期一需要交上個周末布置的所有作業;之後他又覺得星期二才算是「黑色的」,高二那年他被分配到那天打掃學校那個最大的花圃;最後他才發現,原來星期三才是名副其實的「黑色的」,暑假補課期間每周三最後一節課下課都要留下來做完一次小測驗才能放學。

「不是還有星期四不是黑的嗎?」

我沒有想到這些事居然會讓三叔「不開心」,在我的印象中他的樂觀和款爺不相上下,並且我一直確信他的心臟在我們五個中是最大的。像每周三留下小測驗完了才能放學這項規定,在新學期到來,我們正式成為畢業班的學生後就被取消了,換成了每周星期二、四留下小測驗。

「都還好吧。」我不知道要說什麼,自認為不是個會安慰別人的人,不過意思意思是總該要的。

「不好!」三叔伸手一把抓住了調皮蹦跳的兵乓球,阻止了它繼續往更遠地方去,扔回給了小肥。

「上個星期,我才發現……」

「你不是說是上上個星期嗎?」

「哦,對,上上個星期……不是,你別打岔,都一樣的!」

三叔在不知是哪一個星期發現,原來最衰的不是什麼黑色星期一,星期二和星期三,而是「黑色一星期」。接下來,他滔滔不絕,向我把他那一周的經歷從頭到尾的細節都娓娓道來。

周一那晚的晚自修,他被巡察的值班老師沒收了一本《名偵探柯南》精裝本,據說那還是佳雯借給他看的,至於佳雯是誰,後面會說到。

周二下午的化學實驗課,他把一個長頸瓶打破了,不過好在化學老師沒有要他賠償。

周三的早讀課遲到了十分鐘,正好碰上班主任巡察,當場捉到辦公室喝茶。

周四中午的課上,打瞌睡了,之後站著上課也沒忍住,又去了一趟辦公室。

周五下午放學後,跟小肥去田徑場跑步,褲襠破了,最後借了小肥的校服外套系在腰上擋著回的家。

「還有周六和周日呢?」我有點好奇地追問道。

三叔有點無奈地回道,「周六早上佳雯沒吃早餐,我給了兩個煮雞蛋給她,周日晚來自修時我見到她,她說雞蛋壞了所以扔了。」

「相比前五天,周末的兩天確實要好多了。」

我本來想對三叔說,佳雯大概是不捨得吃他送的雞蛋,所以一直擱到了周日,誰知發現發臭了,沒辦法所以扔了。但轉念一想,我這樣毫無根據地揣度一個女生的心理似乎不靠譜,只好忍住沒有說出來。

我搜索了一下記憶,發現佳雯的印象太淺了,我看到過她幾次,而且都是匆匆而過。只知道是個戴眼鏡,蘑菇頭的一個很文靜的女生,和三叔在小學就認識了,成績比三叔好,人在一班,也就是實驗班。

「那本柯南要回來了嗎?」

「沒有。」三叔搖搖頭,「班主任要我高考完畢業再找他拿。」

「那……佳雯那邊你怎麼解釋。」

「還能咋辦,擦!款爺你放棄吧,你那蓋球丑爆了!」三叔又一次幫忙撿了回球,「花一個通宵來彌補咯。」

一旁打得正歡得小肥和款爺一聽,雙雙豎起大拇指,「三叔真男人!」

三叔所說的「花一個通宵彌補」當然不是小肥和款爺所表說的那種「花一個通宵彌補」。三叔很招女生歡迎,不單單是他幽默風趣,更主要的是三叔的繪畫能力。三叔愛畫動漫人物,聽說他還上過繪畫興趣班,不少女生經常會找他幫畫自己喜歡的動漫人物(理科班女生不多),佳雯也是其中的一個,喜愛的是《名偵探柯南》。要是幫其他女生畫的話,三叔較為敷衍,差不多就得了,而給佳雯畫的話,他會很用心,用心到什麼程度呢?

「花一個通宵」。

我想三叔這樣做是有其道理的,至於什麼道理,我們早就明白了。

即便到了9月份,天氣依然炎熱,也只有在晚自修時間,教室裡面才會涼爽得多。卷子習題是做不完的,楊瑩瑩的問題也是問不完的。

「喂,劉任遠」楊瑩瑩抖著一張卷子,「現在有空吧,教我做這道化學題。」

「沒空。」教楊瑩瑩做題是一項苦差事,需要足夠多的口舌來解釋清楚「為什麼是這個答案」。

「你現在不是沒事做嘛?」

「哪有?」我抖了抖空白的英語卷子,「在投入地做卷子呢。」

「是不是不會?」楊瑩瑩狡黠地笑了,「你教我化學,我就教你英語。怎樣,很划算吧。」

其實我感覺一點都不划算,我教她花費的精力明顯要比她教我多。但是很無奈,我不靠她的話,這張卷子能讓我做一節課,太浪費時間了。

「好吧,那我就勉為其難地接受吧。」

楊瑩瑩笑了,「那你先做卷子,不會的待會下節課再問我,我也下節課把不會的一起問……」

英語老師老鄒曾經教導我們,做題的時候要專心,不管周圍發生了什麼,都不要去理,那個時候的你應該是全身心地投入進去。我記得數學老師也這樣教導我們,還有化學老師、物理老師……唯一沒有這樣講的,就只有體育老師了吧。

正當我努力嘗試著投入進去,外界因素恰好來了。

「你是我天邊最美的雲彩!讓我用心把你留下來!悠悠的唱著……」

「七點四十二分,還是很準時啊。」大偉看了眼手錶說道。

「啊,煩死了。」楊瑩瑩氣憤地說,「都沒個清凈的日子。」

我心下說,這樣的日子還不算清凈的話,怕是要到深山隱居才算得上清凈了。

老校區靠近操場,操場圍牆外是一個廣場,有一間經營慘淡的電影院,一個彩色噴水池,一些晚上營業的燒烤攤,剩下的就是一片空地。我從不曾懷疑過校方所選的這個建址,直到這個廣場變成阿姨們的舞池。

大偉在暑假補課時,花了一個星期就摸清楚了阿姨們的曲目。「舞會派對」開始時間是七點四十二分,第一首是鳳凰傳奇的《最炫民族風》;第二首七點四十五分,楊鈺瑩的《讓我輕輕告訴你》;第三首七點五十分,筷子兄弟的《小蘋果》。三首之後休息十分鐘,接著八點零六分是鳳凰傳奇《月亮之上》,八點十分還是鳳凰傳奇《荷塘月色》。

全長大概三十分鐘,在我印象中最初派對的時長並不是這麼短的,大偉在記錄曲目前就縮短成了三十分鐘,而「舞會派對」也是這年暑假補課期間才有的,聽說早有學生向校方投訴了,那麼是否可以解釋為:校方所能做到的僅僅就是減少了時長。

大偉對楊瑩瑩說,「你再忍忍吧,現在正式開學了,過幾天就不吵了。」

我恍然大悟,大偉所說的「正式開學了」是一條重要的線索。起初校方沒法強烈要求阿姨們不許在廣場開派對,因為那是在暑假期間,在學校晚自修的都是我們這些高三的,校方所能做到的努力僅是讓派對時間縮減到三十分鐘,而開學後大批的學生回校了,校方的理由就更充分有力度了。那麼為什麼校方剛開始沒有足夠的底氣強烈抗議呢……

「劉任遠,你是打算下節課拿空白卷子問我問題嗎?」

楊瑩瑩用筆輕輕在我背後戳了一下,打斷了我的思考。

「剛剛在想個很重要的事情呢。」我看了眼卷子,還真是。寫了A、B、C幾個選項,連完形填空都還沒做完。

「你還會想什麼重要的事情,是不是想直接抄我的英語卷子?」

楊瑩瑩一臉好奇加懷疑的樣子看著我的時候,還真蠻可愛的,真的很想把手輕輕放在她的頭髮上,撫摸幾下,然後一頓「翻天覆地」,幫她添上幾分張揚豪邁的氣質。

「喂,問你呢,剛那麼入神在想什麼?」

女生的好奇心究竟是不是天生的?還是說在她人生經歷中第一個砂鍋被打碎後,才有了這種特性。

「我在想……今晚的宵夜是吃粉呢,還是面呢?有點煩惱。」

楊瑩瑩:「……」

大偉:「……」

三叔說,生活就是這樣的,當你不開心的時候,你一直想著著不開心的事,就會一直不開心,而當你想要變得開心的時候,不開心的事就會接踵而至。

「謬論!」款爺首先發出了反對的聲音。

「三叔,這碗毒雞湯我先干為敬!」小肥豪邁地把一杯綠豆冰水一口飲盡。

「教師節還沒給老師送禮呢,老師倒是先送了我們一份『大禮』呢。」大偉折著一小疊卷子放進了書包。

我看著店外一邊討論著「該送什麼禮物給老師」,一邊嬉笑打鬧著路過的兩個女生,不禁想到:起碼這件事情不用我去操心。

「哦。」我接著他們的話回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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