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魚刀

小咸是一條鹹魚。

每天清晨，小咸都會靠坐在懸崖邊上，披著披風，一邊感受霜風從胯下吹過的感覺，一邊思考自己生命的意義。

小咸懷裡抱著一把刀，這把刀渾身漆黑，殺氣凜然，因為它已殺魚無數。

這片懸崖下葬著的是小咸此生最大的敵人，自從那條魚死後，小咸已經十年未逢對手。

沒辦法，高手，就是寂寞。

小咸年輕的時候，是條很垃圾的鹹魚。但小咸當時有個夢想，那就是成為鹹魚里的第一高手。所以小咸從來不覺得自己很垃圾。

鹹魚有了夢想，那還能叫鹹魚么？當然不能！

這是和小咸一個冷藏櫃的黃老師給小咸講的。黃老師還講，說夢想是什麼？是價值，是財富。所以你要實現夢想，首先就要自信。其次就要實現價值的累積。有這麼一個例子，講的是你隔壁的那個誰，人家的夢想是發財，但是空想沒有用，怎麼辦？他就來聽了我的課，回去以後茅塞頓開，他先發展下線，每個下線給他一塊錢，再讓下線發展下線，下線再發展下線，剛開始他還要努力，後來他靠下線的抽成就可以買豪車，買名表，每天環遊世界，啤酒香檳，日開銷三十萬。你要成功也不難，你只要去找下線。你先找一條魚承認你是第一高手，再讓那條魚去找別的魚承認你是第一高手……這麼一來，你不就是第一高手了？

小咸聽黃老師講的句句在理，越聽越激動，聽的是熱血沸騰，怒髮衝冠，從超市裡的冷藏櫃里跳起來就是一個百米衝刺，跑到路上見魚就問：你願不願意做我下線？你說我是不是第一高手？

然後他就被打了。

打他的魚叫大壯，大壯兩拳就把他半個身子打扁，完了還朝他吐口痰，說你？第一高手？鹹魚。

大壯吐的痰一股深海味，很臭。

所以之後小咸每每想起大壯，都認為他是鯊魚。

小咸把自己半個身子彈回去用了很久。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思考黃老師說的話。他一直想一直想，想著想著忽然發現自己一直在想，原來自己是這麼一條愛思考的鹹魚。

小咸很開心。

等小咸回到冷藏櫃的時候，黃老師已經不見了。不只黃老師，黃老師的學員們也不見了。但是冷藏櫃里還有幾條穿著制服的魚在做筆記。

小咸怯生生走上去，問黃老師呢？

那魚瞥他一眼，說非法集眾，拘留了。

小咸震驚，後退一步，說打擾了。

在之後的五年里，小鹹的日子過得和之前的五年一樣慘淡，但小咸從未放棄過他的夢想。

因為小咸知道，他這五年的生活看似平凡，實際上已經和從前大不相同。比如，小咸從前吃飯，只是為了生存吃飯，但現在他是為了活下去實現夢想而吃飯；再比如，小咸從前睡覺，只是因為困了才睡覺，但現在他是懷揣著對夢想的熱忱而睡覺。

小咸覺得自己活得很偉大。偉大得自己都想哭。

小咸生命的轉折點是一個下午。

那是一個夏天的下午，太陽幾乎把小咸曬臭了，小咸隨手撿起一張傳單當扇子，扇了一會忽然有了便意，就把傳單當手紙，但是蹲坑時無聊，就先把傳單當讀物，再當手紙。

然而小咸一打開傳單，就見上面寫著：

「斜月三星洞首批線上招生開始啦！菩提祖師在線教學……」

小咸大喊一聲噢耶！我去也！

小咸一激動，便意都沒有了。

後來小咸每每想起那個下午，都慶幸自己激動地壓制了便意。

因為沒有傳單的菩提祖師不收。

你是誰？你從哪來？你想學什麼？這是菩提祖師最愛問的三個問題。

每個想要拜在菩提祖師門下的人，都要先回答這三個問題。

小咸看著菩提祖師挨個問過去，心說大佬就是大佬，這樣都不會被打。

菩提祖師問得很快。

很快就到了小咸。

你是誰？鹹魚。

你從哪來？我來自神秘的東方。

……

你想學什麼？想學天下無敵。

菩提祖師一臉欣慰，說這位同學就很有靈性，入學。

因為自從《西遊記》成書後，所有來找菩提祖師的都說自己想學長生不老。小咸是唯一一個要學天下無敵的。

菩提祖師說天下無敵有很多種，你要學哪一種？

小咸說無所謂。

菩提祖師說那正好，反正你也只能學一種。

小咸說那你問我幹嘛？

菩提祖師說我就走個程序，對了，你叫什麼？

小咸當時還沒有名字。

菩提祖師說正好我這兩天看了部劇，裡面有個男的叫曾小賢，你就叫小咸吧。

小咸問有聯繫嗎？

菩提祖師說有，但不太多。

小咸想了想，說那行吧。

小咸出師，用了足足二十年。

這二十年里，小咸潛心苦練，不問世事。出師以後，小咸見魚就問：現在誰才是第一高手？

第一條魚說你傻逼吧。我認識你嗎？

小咸手起刀落，砍了他的項上魚頭。

第二條魚很配合，說十年前有個叫大壯的一統江湖。

小咸聞言，哈哈大笑，一刀收了第二條魚的魚頭。

沒辦法，高手，任性。

小咸很容易就找到了大壯。

大壯住在這塊最高的山上。

大壯居然還認得小咸，大驚問你怎麼上來的。

小咸很淡然，高手都這麼淡然，回他說走上來的。

大壯很配合，繼續震驚問那我的手下呢。

小咸繼續淡然，說都被我殺完了，現在就剩下你了。受死吧。

說著山下就跑上來個跟大壯長的幾乎一模一樣的魚，看小咸詫異說大哥這誰啊？拿伊做脫？

小咸很尷尬，說不好意思撒謊了，沒殺完。

大壯現在很淡然，揮了揮手說沒事，你下去吧。然後對著小咸嘿嘿一笑。

小咸深呼吸。

有點慌。

大壯說我殺你，只用一招。

小咸說我殺你，也只用一招。

大壯說因為我只用出一招，而你只來得及出一招。

小咸說不是不是，我就會一招。

大壯仰天長笑，說你就會一招就敢來挑戰我？腦子裡進鹽了吧。

小咸等大壯笑完也仰天長笑，笑得身上的鹽都掉了幾粒，說等會你就笑不出來了。

大壯愣了愣，說我已經笑完了。

小咸心說你這話我沒法接啊。艹，冷場了。

大壯問你還有什麼遺言沒有？說完我可就出手了。

小鹹淡然地搖了搖頭，搖了一下就不搖了，說誒我還真有個問題要問你。

大壯說你問吧。

小咸問，你到底是不是鯊魚？為什麼你的痰那麼臭？

大壯勃然大怒。

你問的明明是兩個問題！

大壯已經出手。

大壯一出手，就是山崩海嘯，有翻天覆地之勢，力壓乾坤之心。大壯這一拳打來，就把小咸定在了原地，要把小咸連同小咸身後的世界一同打碎。

他這一拳，讓小咸彷彿看見了日月變換，滄海桑田。神話里有共工怒觸不周山，威勢好像都不及大壯這一拳的十分之一；電影里有小行星撞地球，給人的壓迫感都不到大壯這一拳的小拇指。

這一拳已然凌駕於小鹹的認知之上，甚至凌駕於所有人的認知之上。

這是至高的一拳。

小咸忽然想起來，有個遊戲里就有個至高之拳，賣99塊，很貴。

大壯口吐鮮血，不可思議地問，你的刀是什麼刀。

小鹹淡然說殺魚的刀。

大壯問和波羅的海有關係嗎？

小咸想了想，說有一點吧。

大壯又問，你什麼時候出的刀？

小咸說當然是在你出拳之前。

大壯說你開玩笑，你離我八十米遠，你憑什麼砍到我，我為什麼沒看見。

小咸說這就是我的居合。

這就是我在菩提祖師的指導下練了二十年、唯一會的居合。

沒有我的居合斬不到的。

沒有能看見我的刀出鞘的。

大壯說好，我死也瞑目了。

小咸大叫說等等！你先告訴我你是不是鯊魚！

但大壯已經死了。

小咸抱著大壯的屍體，良久無言。

他上一秒知道了這世上沒有他的居合斬不斷的，比如大壯的拳頭；下一秒知道了這世上有很多他的居合斬不斷的，比如他的疑惑。

哪怕你天下無敵，你也有那麼多事做不到。小咸對自己說。

後來小咸再也不說自己的刀是殺魚刀。

他只說自己的刀是鹹魚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