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群體的斯德哥爾摩症----電影《芳華》
我一直覺得對越自衛反擊戰並不是一個神秘久遠的事情,時常聽身邊六零後提到這個詞。一個單位里快退休的同事,他喜歡在自己的文章里不斷回味這場往事,不厭其煩地將他穿綠軍裝的年輕肖像插在文檔里;一個經歷奇特的商人,他喜歡講邊境線密林的螞蟥吸血的故事。雖然並不算陌生,但對於沒有經歷過的後輩來說,並沒有辦法感同身受。對我們這一輩來說,更多的只是父輩嘴裡一個讓人聽麻木了的「想當年」。
然而看到戰爭在大屏幕里鮮活地呈現出來,看到那個年代被時代浪潮撥弄著身不由已做出不同抉擇和被抉擇的年輕人,看到命運的大手透過時代準確無誤地捏緊人物的咽喉時,往事更多的演變成了自我與群體關係的反思。
本也沒有太多期待,撤檔重上的《芳華》,必定是經過了多處削磨。作為一個並不專業的觀影人,能感到在敘述上呈現出的某些不連貫,比如故事的各階段之間遞進得過快,人物之間愛恨的情感連接方面基礎薄弱、鋪墊不足,人物呈現上主次不突出,在敘述上有一種誰都想說,誰都沒太說清楚的感覺。不過,原作想要呈現出來的情感力量還是或多或少被受眾接收到了。
劉峰和小萍是兩個忠於群體教條的人,而他們的世俗處境卻令人唏噓。劉峰是學雷鋒標兵,他對群體有家長似的眷戀與責任心,事無巨細地默默付出,除了榮譽的約束,更多的是他把為群體付出當做實現個人價值的載體,無論裡面的人是善是惡,他都盡量一視同仁。然而,他本質上畢竟是個人,因為愛慕之心突兀表白,因為女方「明哲保身」,他被拉下「神壇」,被群體毫不留戀地拋棄。
小萍感激劉峰,她看到他的善良,看到善良被習慣以後的不被珍視,她重情重義,在劉峰離開群體時只有她來相送。因為劉峰事件,小萍對這個曾經寄予厚望的群體感到失望,賭氣謊稱身體不適不願上台,卻被政委不問緣故直接下放一線野戰醫院,小萍的輕輕一笑,既是無奈也是意料之中。
小萍本希望在這個群體中找到個人價值,希望能改變父親被扣上政治帽子而導致一家人的變故、被排擠欺負的命運,比如到了文工團偷穿別人軍裝去照相寄給家裡希望揚眉吐氣的情節,結果回來被舍友詰難。她拚命練舞,這種努力和熱愛儘管電影里呈現得有限,也能從一些細節上感受得到,比如她精神失常期間在草坪上穿著病號服跳舞。然而,現實是她依然在群體里遭到奚落和排擠。跳舞沒有讓她得到救贖也沒有贏得期待中的尊重與溫暖。只有劉峰,哪怕她只是出於學雷鋒的善意,也足以讓她銘記一生。
野戰醫院的經歷對她來說內心應該是充實的,她感到能體現自我價值、被人需要,然而親歷和見證戰爭的嚴酷,見證大群體中人在戰爭面前血淋淋的灰飛煙滅,讓她的精神走向崩潰。即使最終成了夢寐以求的英雄模範,作為個體的自我已然被摧垮。
而在戰爭中失去了右臂的劉峰,沒有成為「神鵰大俠」,而是在海南島為了生計送煙給執法隊贖車,卻依然遭到為難羞辱。而此時的幹部子弟郝淑雯、當時總愛帶頭欺負小萍的她,卻一副女俠派頭出手相助。當年的落井下石的夢中情人林丁丁也成了胖乎乎的澳洲富太太,不得不說,在嚴酷的現實面前,懂得鑽營與擁有背景似乎比活雷鋒、英雄管用的多啊。離開了這個群體,把人扔進高速前進的物質時代,劉峰和小萍這樣的人似乎是趕不上了。
他們把一生的熾熱和濃烈交給了群體,他們無比依賴、眷戀著這個群體,而群體也正是他們悲劇的施害者。時代在個體還來不及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快速邁進了下一階段,沒有迴旋與緩衝,昨日的口號還在耳畔迴響,今日大家就盤算著各找出路,上大學、出國嫁人、找工作……為了生計與前程奔忙,唯有小萍和劉峰這樣的人,不斷被群體拋棄、又不斷地執著在往昔的夢裡,痴痴守護、不願離開。他們是愚人、卻也是最純凈的人。
看到電影里劉峰在文革遊行的隊伍里抓跑掉的豬時,不知為何想到王小波在《肚子里的戰爭》里說的:「一切人間的荒唐事,整個社會的環境雖是一個原因,但不主要。主要的是:那個鬧事的人是在借酒撒瘋。這就是說,他明知道自己在胡鬧,但還要鬧下去,主要是因為胡鬧很開心。」
看電影的時候,場內一大部分觀眾是五六十歲左右的叔叔阿姨,不知他們回想起片中似曾相識的青春時代,是怎樣一種滋味呢?一代人的芳華確已逝。青春如此之短,一不小心人的命運就相去萬里。
拋開群體標籤,人始終只是自己一個人。在任何時代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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