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首和卡拉瓦喬
小的時候我住的地方往北一條街就是鐵路,每天下午五點半放學我就沿著鐵路走回家。有一年也是十一月中旬的時候,有人被火車碾成兩段,切口很不幹凈的頭滾下來在我腳下。北方的風把那種粘膩的場景吹乾了一點,但是把背景里男人的喊聲和女人的叫聲放大了無數倍,非常吵。事件的細節我記不清了,但當時花了一番功夫才忘掉,只留下一個模糊的印象:如果一個人被斬首,那個場面一定非常吵。
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我們發現了很多更便捷和安靜的死法,砍頭這件事就變成了歷史,但是砍頭這件事參與了很多人類史宗教史上的重要故事,所以衍生出不計其數的藝術經典。砍頭是一種殘暴並帶有主權宣示意味的行為,所以理論上藝術家越是瘋就能捕捉和演繹得更好,卡拉瓦喬這種危險人物便十分適合描繪這個題材。
卡拉瓦喬描繪了很多濃重巴洛克色彩的奇妙斬首場景,我們先看兩幅比較有代表性的作品。
希律王為了討好莎樂美而把聖約翰斬首的故事可以說是聖經里最著名的斬首場景了,無數藝術家對這個故事進行了描繪,其中不乏有趣的詮釋,比如居斯塔夫·莫羅1876年在象徵主義高峰時期創作的頗具神聖意味的水彩作品和斯托貝爾十七世紀中葉完成的十米巨作,前者想像豐富,後者原原本本復原了聖經中這個故事的大小脈絡,但是卡拉瓦喬1608年的《聖施洗者約翰被斬首》最冷酷而真實地表現了這個故事的內核,即鼠目寸光的淺薄人性,只要手握大赦金牌,人類可以做任何殘忍而不合理的事,這幅畫之後也成了卡拉瓦喬本人被獲殺人罪而赦免出獄的金牌,他把簽名融進聖約翰的血里,血里寫著:「我,卡拉瓦喬,做了這事」。
《手提歌利亞頭的大衛》是博爾蓋塞收藏的卡拉瓦喬晚年作品,整幅作品運用極深的黑暗背景襯托出牧童大衛寶劍的寒光,卡拉瓦喬有意隱去了巨人歌利亞被斬首的前因後果,只描繪了撒母耳記中沒有過多筆墨的斬首瞬間,畫面里我們看不到歌利亞鏖戰40個晝夜的英姿和大衛在聖經中鋪墊的雄心壯志,只能看到一個年輕的牧童提起歌利亞驚恐地頭顱,面容居然帶著一絲無奈和同情,這些都是聖經中隻字未提的神秘和痛苦,勝利者和落敗者在這裡好像共享著同一種痛苦。顯而易見畫面中歌利亞的頭顱便是卡拉瓦喬本人,這裡只有大衛和他,沒有大衛的兄弟和以色列士兵的千軍萬馬,大概卡拉瓦喬也覺得斬首本身已豐潤有餘,無需那些嘈雜背景。
但是卡拉瓦喬卻沒能死得這麼痛快。
*說點題外話,關於斬首我還想多講幾個小故事。
一個是流行文化中可能被更多人熟知的《愛麗絲夢遊仙境》里的一場球賽上,人們用刺蝟當球,用紅鶴當木槌。紅皇后興奮地嚷著「砍下他的頭"並宣稱「所有的困難,不論大小,只有一個解決辦法,那就是砍頭!」
一個是奧利弗·克倫威爾的頭顱在死後被民眾割下,最後被私人收藏,拉森曾在《切斷》的開篇中這麼描述克倫威爾的故事:「克倫威爾的頭顱不同尋常,折騰了幾百年依然完好無損,想起它,人們會想到獎盃,想到寶貴的紀念品,想到死亡的信物乃至數據存儲裝置...它巧妙地聯繫起很多故事,僅僅靠它的血統和長壽。」
最後一個不多說了,放豐子愷先生的一幅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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