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梔子最關人

今日夏至,家裡養的梔子陸續開出兩朵白色小花。梔子花彷彿是夏天真正來臨的代表。在一叢翠綠色新鮮爽冽兀自吐露芬芳。

每每看到梔子花,總會想起作家汪曾祺先生對它的描述:凡花大都是五瓣,梔子花卻是六瓣。山歌云:「梔子花開六瓣頭。」梔子花粗粗大大,色白,近蒂處微綠,極香,香氣簡直有點叫人受不了,我的家鄉人說是「碰鼻子香」。梔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撣都撣不開,為文雅人不取,以為品格不高。梔子花說:「去你媽的,我就是要這樣香,香得痛痛快快,你們他媽的管得著嗎!」快哉!明明是人借花語嘛。

在很多城市看到有人售賣這種白色花朵,在蘇州、武漢和昆明的夏日街頭,常常看到戴著草帽的鄉下婆婆們在路邊售賣梔子花。一小束一小束地捆紮好,香氣四溢。賣花人像城市裡布穀告知時節,我們聽它鳴叫就知該收割小麥了;賣花的人用梔子花在提醒人們苦夏已至,應有一份甜美芳香傍身,才好熬過這夏天。

很久以前非常討厭梔子花,認為它極嬌氣。那時候住在廣州,養過兩盆梔子花,放置在窗檯邊上。不曉得是澆水太多,還是光照不夠,它從買回來時的翠綠鮮嫩打著幾個鵝黃色的花骨朵,到後來一個個花苞枯萎掉落,最後葉子逐漸枯黃,越落越少,從五月到七月都病怏怏,最後徹底枯萎只剩枝丫。

後來買過花束插入水中,翌日花瓣也會由白變黃最後萎謝。有人說折下來插在水罐里的梔子花「不甘願被折離枝端失去了靈魂。不能做堅韌的行屍走肉。寧願自毀至形容猙獰,被人丟棄。」

自此再也不願養這花。直到今年在武漢春天的花市看到鬱鬱蔥蔥的梔子,忍不住搬回家四盆。回到家中將其換至白色花盆,日日澆水,看著它成長。

事隔10年再養梔子並未吸取經驗,譬如諮詢養殖專家、買園藝圖書查看或頻繁光顧植物愛好者的交流論壇。只是憑著感覺、多些時間觀察它們,譬如葉子為何枯黃?花蕾為何掉落?泥土為何存有積水?房間是否太過封閉悶熱……

再按感覺逐步調整,把梔子花從陰暗處挪至客廳,再挪至通風性更好的陽台角落。後來有兩盆花還是死掉了,有兩盆花堅強地活了下來。掉落的花苞,又再次從綠葉中鑽了出來。

後來有天夜裡看到陽台上的梔子花開了一朵出來。這是我養梔子花這麼多年第一次等到它開花。開花之前也並未有任何的期待,只是覺得它們長得綠油油的令人歡喜。

也因此多用心了一些,特意查了一些相關的資料,明白梔子花並非每天都要澆水,而是要考慮到土壤的透氣性;在清晨、午後三四點、夜裡,往葉片上、周邊地板上噴水,讓濕氣增加;把花盆位置稍微挪動,令60%的光照能抵達它們身上又避免暴晒;澆水的時候會用發酵的淘米水,以薄肥為主;懂得分辨什麼樣的土壤是適合它們生長的酸性土壤……

恍然覺得這花是它們對我長久關照的回報。

開始喜歡上梔子,是因為有一次遠足歸家,朋友在家裡擺滿了梔子花,推門而入撲鼻芬芳。混合著初夏所蒸騰的悶熱,梔子花不諂媚也不討巧彷彿事不關己地釋放著她所獨有的氣息。我在黑夜裡開了燈看著那些盛開在水罐里的梔子,它們擁擠著,支棱著如綢緞般的綠色橢圓形葉子,從花心中旋轉而出一片片白色花瓣,開得濃烈如這夏日氣溫。

開始愛上梔子花,則是在養育它們的過程中,偶然看到一些詩詞歌賦。記得南北朝梁代詩人劉令嫻曾以梔子花作詩贈予她所欣賞的才女謝道韞(王羲之兒媳):「兩葉雖未贈,交情永未因。同心何所切,梔子最關人。」梔子同心而開花,「梔子」又與「執子」諧音,於是這花朵便多了一層情感的意味。

而按照西方人的說法,梔子花的花語是「喜悅的愛」。喜悅和愛,足以襯托它的白玉無瑕。它讓我想到百合與馬蹄蓮,這些白色花朵都是跟「愛」有關,但在這蒼茫人世間,又有什麼比得上「同心」之摯交更為珍貴?

宋代曾端伯在《三餘贅筆》中稱梔子為禪友,禪指靜心思維修為。據說喜歡梔子花的人能保持一顆赤子之心,真誠待人。

一度喜歡送花當做禮物去探訪友人、赴家宴或者小小的約會,總嫌棄百合太過於正式,玫瑰又有一種不自製的浪漫,馬蹄蓮過於冷淡而綠色葉片稀少……後來總算找到了心儀的花束,一束帶著刮喇爽脆硬朗清新的葉片的白色梔子花。

如果生活中有人送你一把梔子,不需要多說什麼,只是輕輕把花放在那裡,一片冰心,自有讀懂時。它是夏日裡最清朗的記憶,稍縱即逝,但我們都應記得那愛與被愛的短暫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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