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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域高原的古往今來--通俗西藏史112

帝國斜陽之維州之惑

公元824年(長慶四年)正月,在位五年唐穆宗崩於寢殿,年僅二十九歲。之前我們曾經提到過,這位由宦官扶上皇位的穆宗皇帝李恆,非常喜歡飲宴遊樂和馬球,為了各種遊樂項目不惜在宮中大興土木。也正是這種徹夜歡愉,導致年經輕輕的他,突然在長慶二年(公元822年)十一月中風,從此纏綿病榻不能下床,這個巨大的打擊使得他的精神迅速崩潰,一年多後就駕崩在寢宮之中。穆宗死後他的長子李湛繼位,是為唐敬宗,繼位時只有16歲。

這位少年天子李湛,顯然繼承他爹的遊樂基因,甚至將其發揚光大到了一個令人瞠目的程度。按說少年心性,喜歡玩樂本來無可厚非,但向李湛這種玩法也是在是有點驚世駭俗了。據說李湛酷愛馬球運動,準確的說應該是他喜歡各種運動,為此他在宮中舉行了一次體育盛會,馬球、摔跤、散打、搏擊、雜戲等,項目很多,參加者也很踴躍。最有創意的是敬宗命令左右神策軍士卒,還有宮人、教坊、內園分成若干組,騎著驢打馬球。唐敬宗對於運動的興緻極高,每每折騰到夜裡一二更方才罷休。

夜裡睡得晚,早上自然起不來,這可苦了早朝的大臣們,滿懷心腹國事的大臣,經常在宮外守候許久也見不到敬宗皇帝,有時就是在早朝上見到了敬宗,顯然這位唐朝天子還沒睡醒,聽著大臣的奏報兩眼發直,神遊戶外,史稱「視朝月不再三,大臣罕得進見」。皇上每天就想著玩兒,朝中重臣見不到皇帝,朝政自然只能通過宦官的手轉達,於是宦官專權愈發嚴重。

為了滿足他對於遊樂的需求,他在宮中大興土木,長安工匠苦不堪言,以至於發生了染坊役夫張韶與卜者蘇玄明,聯絡數百染工殺入右銀台門的嚴重事件,史稱「染工暴動」。這次沒有準備的暴動被平息後,唐敬宗李湛卻沒有吸取教訓,他的注意力被另一項活動吸引過去了,這就是深夜帶人獵狐狸以取樂,宮中稱之為「打夜狐」。獵狐狸這種事是需要狐狸配合的,能打著自然敬宗眉開眼笑,可是如果狐狸不配合都不出來,敬宗自然不高興,那他身邊的宦官就倒了霉了,輕則輕則辱罵,重則捶撻,甚至直接配流、籍沒。這使得身邊的宦官整日惶恐不安,終於在公元826年(唐寶曆二年)十二月,敬宗又一次打完「打夜狐」回宮之後,宦官趁著敬宗醉酒將其殺死,死時年僅18歲。

這位一生致力於玩樂的敬宗皇帝當然沒有兒子。他光顧著玩了,沒時間生兒子,他的弟弟李昂在宦官的扶持下繼位,是為唐文宗,時年18歲,改年號為大和。

文宗繼位後,朝中氣象完全不同,頗思圖治,每日勤於朝政,遣散宮女三千人,裁汰官員一千二百餘人。按說都是一個貪玩兒的爹生的,又有一個極度貪玩的哥哥,同樣也是少年繼位,做皇帝的差別咋就這麼大呢?可見有時遺傳也不太靠譜!

在唐朝連續兩任皇帝不務正業的時候,好在唐蕃之間的關係,並沒有受到什麼影響。公元824年(唐長慶四年,吐蕃彝泰十年),正月唐敬宗即位,2月唐使入蕃告哀,吐蕃相應派出弔祭使和祝賀使。9月吐蕃遣使求五台山圖,五台山以文殊菩薩道場聞名海內外,據說吐蕃贊普多為文殊菩薩轉世,所以吐蕃才會有此要求。10月吐蕃使節又入唐,送來吐蕃鑄造銀犀牛、羊、鹿各一座和其他金銀器物。12月又遣使者入唐,攜來各種禮品。

公元825年(唐敬宗寶曆元年,彝泰十一年),正月唐敬宗大赦天下,流配各地的吐蕃俘虜,願意回吐蕃的盡數放還,同時嚴禁接納吐蕃投降者,並不允許再擒捉新的俘虜。唐朝不接納吐蕃投降者這一政策,在邊境被嚴格執行。4月吐蕃劉師奴降唐,敬宗皇帝下令遣返,劉師奴被遣返後,立刻被吐蕃處斬。公元826年(唐寶曆二年,吐蕃彝泰十二年),唐靈武節度使收容了吐蕃石金山等四人,唐廷仍命節度使派人送還吐蕃,這四人也遭到吐蕃處決。

公元827年(唐大和元年,吐蕃彝泰十三年),正月吐蕃論壯大熱使唐進國信,及金銀器、玉腰帶、馬匹等,以祝賀文宗登基。次年,唐遣莒玉傅、兼御史大夫唐弘實入蕃,以答謝吐蕃賀正使。公元830年(唐大和四年,吐蕃彝泰十六年),陰曆12月吐蕃使節入唐,唐派宗正少卿李從易入吐蕃答賀正使。長慶會盟後,雙方使節往來頻繁,絲毫沒有受唐朝帝王更迭的影響,唐蕃關係達到前所未有的親密。

公元830年,唐朝任命李德裕為西川節度使。李德裕上任後,積極經營邊疆地區,以防吐蕃和南詔。唐朝和南詔在吐蕃的重壓下,於貞元十年(公元794年)複合。經過多年發展後,南詔已成為川南大國實力強橫,這時候南詔和唐朝的關係就不那麼和睦了。

公元823年(長慶三年),宰相杜元穎出任西川節度使。杜元穎自以為文雅清高,對於軍事毫無興趣,一味積蓄財產,減削士卒衣糧。西南戍卒衣食不足,都跑到南詔掠奪財物,南詔人反以衣食資給,由此盡知蜀中虛實。太和三年(公元829年)十一月,南詔攝政王蒙嵯顛以西川降卒為嚮導,率大軍入犯,杜元穎毫無防備,嶲州(今四川西昌)、戎(今四川宜賓)二州被南詔軍隊攻陷。杜元穎急忙發兵與南詔大戰於邛州(今四川邛崍)之南,但久無兵備的西川軍大敗,南沼乘勝攻克邛州。唐廷聞訊,詔發東川、山南西道、荊南兵救援。十二月一日,又發鄂岳、山南東、陳許等道兵增援。十二月四日,蒙嵯顛率軍克成都外城。唐朝援軍星火而來,連克南詔軍外圍據點,兵鋒直指成都。南詔兵留成都外城十日,遂大掠子女、百工數萬人,以及珍珠財寶等,西川人大恐,紛紛投江自盡。蒙嵯顛率軍退至大渡河,言於蜀人:「往南即為吾國邊境,現聽任爾等哭別故鄉。」眾皆大哭,跳水死者數以千計,此後,南詔工匠技藝堪與成都媲美。

李德裕接任西川節度使後,吸取了前任的教訓,在川西積極整頓軍務,修兵備武防備吐蕃和南詔的軍隊。就在李德裕剛剛上任一年之後,一個天大的餡餅突然掉在了他的頭上。公元831年(唐大和五年,吐蕃彝泰十七年)九月,吐蕃維州副使悉怛謀主動提出要獻城降唐,李德裕聽到這個消息估計是樂掉了下巴,要知道維州(今四川理縣附近)歷來都是西川節度使心中之刺。維州地處川西北河谷地帶,為川北交通要道。《舊唐書?地理志》記載維州自唐高祖武德元年,白苟羌降附,乃於姜維故城置維州,領金川、定廉二縣。維州城設置後,即為西川重鎮。其後貞觀、天寶兩代,羌戎屢叛屢附,維州也數度存廢。唐肅宗乾元元年,唐朝復為維州。安史之亂後,河西、隴右州縣,皆陷吐蕃。赤松德贊在河隴地區進展順利,更加欲圖東進蜀川之地,多次派兵圍攻維州,但受困於維州險峻的地形,屢攻不下。為了謀奪維州,吐蕃可謂用心良苦,派婦女嫁入維州作為卧底,二十年後,生子為吐蕃內應。等到吐蕃兵再度攻城之時,內應打開城門,吐蕃才攻陷了維州城。

吐蕃得到了維州城後,改稱為無憂城,意為川西從此無憂矣。唐朝失去了維州後,從未放棄對維州的覬覦,唐朝名將韋皋採用多種計策,然始終未能攻下。公元802年(唐德宗貞元十八年),無憂城牢牢地被吐蕃的士兵所守護。西川節度使韋皋兵困維州,唐蕃兩國圍繞著維州城展開血戰。韋皋圍城打援,擊潰十萬吐蕃援軍,殺死大半,俘虜大相論莽熱,逼的赤德松贊在康、嘉戎和山南等地實行大料集,每三戶出一軍卒援助維州。即便是唐軍在挾此大勝之勢,也未能攻下險峻的維州城,這也成了韋皋生平的憾事。

這次維州守將卻要獻城投降,這對於李德裕來說可謂驚天之喜。但是李德裕宦海多年,還是非常謹慎的。他命人給吐蕃維州副使悉怛謀送去一副錦袍以探聽虛實,結果這位維州副使不知什麼原因,已經急不可耐了,直接率領他的部下奔入成都,李德裕遂派唐兵鎮守維州城,不費吹灰之力,維州城回到唐朝手中。

維州易手後,唐蕃兩國可謂是冰火兩重天。唐庭朝野彈冠相慶,熱鬧非常,而吐蕃則大驚失色,急忙調兵在維州周邊組織防禦,同時派遣使臣入唐,要求按照長慶會盟的約定歸還維州。

李德裕兵不血刃將維州收入囊中後,志得意滿,表現出得隴望蜀的傾向,向朝廷上奏表示,從維州城「東北繇索叢嶺而下二百里,地無險,走長川,不三千里,直吐蕃之牙」。所以向朝廷提出,要派羌兵三千人,燒毀吐蕃的十三橋,直搗吐蕃腹心,給吐蕃以致命的一擊。唐朝朝中也有大臣支持李德裕的主張,認為從西川出兵,直突吐蕃都城拉薩,即便是不能滅亡吐蕃,也能擴張領土佔據有利態勢。這種開疆拓土的功業,對於有心勵精圖治的文宗皇帝,也有著難以抑制的誘惑。對此文宗皇帝頗為心動,這是李德裕的政敵牛僧孺卻站出來反對,他對文宗說道:「吐蕃之地地闊萬里,維州之失並不能動搖吐蕃王朝的根基,而唐蕃立盟未久,便首先失信,與國無信,非大國所為。況且,現今吐蕃數萬精兵牧馬蔚茹川,若吐蕃向東發兵,不三日就可抵達咸陽橋,一旦長安危急,得到百千維州又有何用?」

應該說牛僧孺的上奏不是沒有道理,雖然此二人,作為唐朝綿延數十年「牛李黨爭」的旗手人物,牛僧孺自然不願政敵李德裕建此不世功業,這裡面一定有壓制政敵的小心思,但是從西川出兵三千,直搗拉薩確顯然是李德裕有點想當然了。我們現在都知道,川西高原崇山峻岭,溝深水急,利於守而不利於攻。即便是現在從四川到拉薩,也只有區區幾條道路能夠通行,每到雨季仍屢見滑坡道路中斷。遠在千年之前的唐朝,如果派兵入藏,對於步兵為主的唐軍來說,這幾乎就是個災難性的計劃。想想建國後,幾乎打遍天下無敵手的解放軍,入藏平叛仍是何等艱難,就知道李德裕這個計劃,幾乎沒有成功的可能性。

再者正如牛僧孺所言,四川之去拉薩千難萬險,而吐蕃軍隊東來長安卻是方便的很,只要突破了唐朝涇州防線,便是一馬平川的關中平原,涇原距長安只有不到五百里,牛僧孺所言「不三日就可抵達咸陽橋」並未危言聳聽。而且對於注重信義的古代人來說,首先背信棄義,也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心理壓力。

最終,文宗皇帝決定依照會盟協議,將維州歸還吐蕃,並將投降唐朝的維州副使悉怛謀遣返吐蕃。倒霉的悉怛謀等人被押送至吐蕃邊境交還吐蕃後,就在邊境被吐蕃將領全部誅殺,維州事件就此得以和平解決。

這次維州易手事件,唐朝沒有能夠得到覬覦已久川西要隘,可為恨事。對於唐朝對此事的處理,後世史學家的評價紛紜。司馬光有一段議論:「是時唐新與吐蕃修好而納其維州,以利言之,則維州小而信大;以害言之,則維州緩而關中急。然則為唐計者,宜何先乎? 悉怛謀在唐則為向化,在吐蕃不免為叛臣,其受誅也又何矜焉! 且德裕所言者利也,僧孺所言者義也,匹夫徇利而忘義猶恥之,況天子乎!」從這段評價可以看出,「恥言利爾」依舊是中國古代士大夫階層的主要思想。這些士大夫多在朝中為官,這種「恥言利」的思想,也就順理成章的成為了中國古代國家運行的規則,在中國幾千年的政治、外交事件中,這種情況屢見不鮮,甚至直到現在,依舊隱隱的影響著我們國家的運行。

唐朝對於維州事件的處理,還必須將其放在唐蕃兩國的大環境中考量,這時的唐蕃兩國都已是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了,就像是兩個在泥潭中搏鬥了一生了壯漢,此時已是捶捶老邁,剩下的只是在喘息中支撐著不倒下,或者說是撐著不先倒下。如果誰先倒下,等待他的必然是四周窺視已久的群狼分而食之。所以必然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這件事情如果發生在貞觀、天寶年間,或者哪怕是發生在武后垂拱年間,以唐朝當時勃勃之勢,以這幾位帝王強橫的性格來說,管他什麼協議不協議的,要打便打,要戰便戰,吃到嘴裡的肥肉,先咽下去再說,哪有吐出來的道理。

不論後世如何評價維州事件,這件事情的和平解決,維持了唐蕃兩國友好的態勢。其後二十多年,吐蕃與唐朝間使臣往來不絕於野,邊境上狼煙不起,雙方都遵循著長慶會盟所定的協約,兩國間保持了難得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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