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簡餐——雞蛋麵湯

05-08

第一篇——雞蛋麵湯

父親一定不知道自己提前兩天考試結束回家，才一個人在家喝酒的。

楚程推開房門的時候，客廳里都是酒味。她的父親楚宗林，抱著個卡通小黃人抱枕，醉倒在沙發上。

楚程印象里，自己父親一直是很節制的人。他每天準時六點起床，沿著小區外的林蔭道跑步半小時，然後回來洗漱，幫母親擺好早餐。餐後上班，晚上不常應酬，應酬也很少喝酒。看書或工作到十點後陪母親一起打掃衛生，然後洗漱睡覺。生活像是執行著哪篇雞湯文，完全不越界。

可是自從兩年前楚程的母親因病去世，楚宗林便慌了手腳。他謹慎小心地照顧起十五歲的女兒，生怕照顧不周，使女兒出現心靈上或身體上的傷害。楚程住校，每次周末回到家，父親總是在廚房忙碌。他想要替代起母親的角色，做得用力小心。可是跟行政打了一輩子交道的父親似乎並不擅長擺弄鍋碗，也不懂得怎麼跟青春期的女兒溝通。他們的關係，竟然漸漸緊張起來，似乎變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有時候似乎情緒無從排解，楚宗林也會喝了酒回家。不過在家裡醉成這樣子，楚程還是第一次見。

楚程拿了毛毯，給父親蓋上。一轉身碰到桌子上的酒瓶，楚宗林聽到響動，醒了。

「啊！你回來了？出什麼事了？」他猛然坐起來，估計胃裡不舒服，下意識按住了胃部。「

「沒事，提前期末考了。」楚程笑笑。

「我給你做飯去吧！」

「你再睡一會兒，還早。」

楚宗林扭頭看了看牆上的鐘錶，應了一聲，便又躺下了。看了酒勁兒不僅沒消，還因為醒來，感覺到胃痛，他皺著眉。

楚程看著父親，突然就想為他做點什麼。

母親診斷出癌症晚期以後，和父親商量決定保守治療，回到家裡陪伴家人，並沒有化放療。她因為這件事，曾經不懂事地埋怨父親為什麼不全力治療，以至於母親早逝。卻沒有意識到，父親跟她一樣痛心。這兩年來，父親照顧她都是小心再小心，唯恐她有什麼委屈。可是這個年近四十的大男人，也許更需要撫慰吧。

她回卧室拉出床下的箱子，找出母親的遺物里那一本手抄的菜譜。這本菜譜是母親專門為他倆做得，記錄著自己拿手的一百多種料理的烹飪方法或者小竅門。這些料理里涵蓋著一百多種食材，她變著法兒做，擔心家人挑食。

在第三十頁，母親娟秀的字體寫著：酒後易飲蔬果汁解酒，易吃雞蛋麵湯養胃。

下面是雞蛋麵湯的做法。

楚程蹲在地上，看了足足十幾分鐘，才站起來，揉了揉酥麻的腿。

廚房裡已經沒有母親的痕迹，但是父親愛乾淨且並不常做飯，一切井井有條。

她洗手，拿出一個玻璃大碗，放兩勺小麥麵粉。麵粉散在碗里，細軟白嫩。

楚程學著母親的樣子，加入涼白開，順時針攪拌，不時添入一點水。很快，麵糰緊緊包裹筷子，粘膩起來。

由於打面的次數越多，麵湯越香甜。楚程關上廚房門，費力地打了好久。打到麵糰粘稠滑嫩，似乎每一個細胞都填滿空氣，她加了一碗水浮在面上。等水慢慢浸入麵糰，增加面的勁道。

接下來打雞蛋。打開冰箱，空空如也。

也許每次自己回來滿滿的冰箱，都是父親算好日子，提前採購的吧。

她穿上厚重的羽絨服，下樓買了食材，路過藥店，順便買了胃痛葯。

這一折騰，把雞蛋打散後，面在水裡也醒得很好了。

涼水燒開，蒸汽騰空而起。楚程倒掉麵糰上面的水，小心把麵糰倒入鍋中。一邊倒面，一邊迅速用筷子在水中攪開麵糰，使其細碎。只見一個一個小麵疙瘩在鍋里打著滾，瞬間不見了。

楚程拿出勺子，攪了攪鍋底，以防粘鍋。蒸汽帶了麵糰的香氣，緩緩騰出。清淡里透出家的溫暖，熱熱的包裹住楚程的臉。

這煙火氣，才是媽媽在時的感覺吧。

轉小火，蓋上鍋蓋。楚程靜靜地照看這一鍋麵湯，生怕自己一離開，就燒壞了。待麵糰在鍋里煮勁道，鍋里看起來白嫩的一片。楚程取出一個碗，打散一枚生雞蛋，均勻撒入鍋中。她在心裡默數半分鐘，然後迅速蓋鍋蓋，關火。

沸騰的水泡剛要接觸到玻璃鍋蓋，便失去力氣般緩慢降下去。這個半分鐘關火的「絕技」是擅長烹飪的母親琢磨出來的，她說這樣子雞蛋的成熟度剛好，不生不老，和麵糰完美融合，又具有「清熱降火」的功效。

有時候楚程在廚房幫廚，母親烹飪間會指點楚程一二。她都不太上心，只對試吃各種食材感興趣。因為內心深處覺得，反正母親會一直都在，什麼時候記不得了，問問就可以。

可是，美好的東西那麼容易消逝，真的是，一眨眼，就不見了啊。

楚程嘆了口氣，在這淡淡的麵湯香氣里，像是母親的撫慰般，她突然意識到，現如今跟父親相依為命的日子，也應該生活得美好快樂。他倆幸福，在天上的母親才會快樂吧。

楚程盛了麵湯端出來。父親已經醒了，正在收拾桌子。

「喝碗麵湯吧。」她把麵湯放在桌子上，沒有直視父親的眼睛，感覺有點不自然。

「啊，你做的？」

「嗯」，看到父親坐下來，她站起來收拾房間。父親低著頭一點點喝著麵湯，並不做聲。空氣里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溫暖蕩漾開，和著雞蛋麵湯的香味，淡淡的讓她想掉眼淚。好像過了許久，父親起身去廚房刷碗，快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回頭說了一聲：「很好吃，像是你媽的手藝。」

楚程一顆心落回遠處，淡淡地笑了。

那天晚上，她和父親一起出去散步。走著走著，他們同時笑了起來。楚宗林探出手，攬住了楚程的肩膀。這動作讓她有點不自然，然而她沒有躲開，靜靜地偎在父親懷裡，走了很久。

睡前，楚程重新拿起母親的食譜，她忽然決定，以後每周回來，都試著做一兩樣母親當年的拿手菜出來。悼念亡者的方式有很多種，擅寫者做文，善繪者制畫，善音者譜曲，自己一無所長，就把母親當年的五味食譜做出來，也算是母親留下的痕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