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幻影 Chapter 20

議政大廳是統治層商議軍國政事的地方，雖然面積要比宴會廳小些，但內飾風格比卻比它莊嚴肅穆了不知多少倍。

塔爾到時，該到的人應該差不多都到齊了，至少王室成員除了她和坻漠，都在了。

早上還意氣風發的伊砄如今正垂頭喪氣地跪在大廳中央，明顯他才是這次集合的由頭。

十數天未見的岌罔大帝依舊高坐於他威嚴的王座，神情冷峻，如同一座睥睨大地的巍峨高山，不怒自威。

他右手邊的位置上，淇奧王后終於不再是一副對什麼都淡淡的表情了，看向地上的眼神不加掩飾地透著一股焦急與無可奈何；左邊下首站立的女子身材高挑，五官美艷，黑衣點金的司法大臣服穿在她身上，不僅不顯沉悶，反有種禁慾的誘惑。

階下兩側，右邊只站了霍瀆一人，而左邊，風掣、風掣的夫人、婚禮那天圍著霍瀆的其餘許多人，浩浩蕩蕩站成一排，雖都沉默不語，傳達出的卻是一種不容妥協的強硬態度。

「坻漠呢？」

才一踏進廳內，岌罔大帝便冷聲詢問，沒有指名，但誰都知道他問的是塔爾。

塔爾腳步一滯，頭下意識地抬起朝向聲源的所在。

周圍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觀，明明處有十多人原該充滿人氣的大廳卻好像被人用冰塊封住了一般，空曠、冷寂。

那段開口回話前的時間，她恍惚有種自己才是那跪在地上之人的錯覺，孤立無援。

「父，王。」這個稱呼叫起來實在彆扭，「坻漠他……」

他說不要聲張，那自然是有人要提防，這大廳里的人……塔爾在心內迅速過了一遍，很是不得不防啊。

「他方才處理事務太投入，沒注意吃下了兩種相剋的食物，現在……」塔爾故意欲言又止，觀察著岌罔的臉色。

岌罔大帝一如既往的不動聲色。

塔爾繼續道：「現在還在醫療艙中，昏迷著。」

他輕點了一下頭以示回應並結束了這個話題，連半點對這個大兒子的關心都沒有表露。

霍瀆在原地悄悄給她使了個眼色，塔爾會意，在眾目睽睽下走到了他身旁，原該與坻漠一起站立的位置。

雕花簡潔利落的大廳門在她提步時就被操控著關上了，發出一聲莊重的悶響，像一記輕錘擊在她背部，迫使她挺直了腰板。

那位美艷動人的司法大臣在岌罔的授意下開始向在場諸位嚴謹又詳細地描述起伊砄的罪狀，聲音幹練，詞句精準，態度中立毫無偏頗，開口就展現出了過人的專業素養。

塔爾聽著塔塔幾乎同步的翻譯，越發想不透岌罔大帝如此興師動眾的原因。

伊砄不過就是上午回到CN9303，哄完淇奧王后恰好在石林碰上了風掣將軍的兒子朝朔，兩人素來不和，一點就炸，又適逢伊砄手上握著剛從淇奧王后那兒要來的新武器，一言不合，年輕氣盛、射擊技術又一向還過得去的伊砄便舉槍意圖拿朝朔試手。

因為是第一次用，對裡面新子彈的特性不太清楚，加上朝朔的反應還算靈敏，一發現不對立刻左躲右閃，以致最後原本準備凍碎他幾根頭髮以示警告的兩發冷光彈，準確無誤射進了，他的兩隻眼睛裡……

據那位名叫卿岳的司法大臣描述，那把手槍中裝的是試驗階段用於調試目標識別精確度的光彈，殺傷範圍並不大，醫療專家最後出具的報告也顯示，此次的意外，朝朔僅是失去了兩個眼球而已。

在塔爾從小到大的認知里，對他人做出的這種當代醫療能治癒的意外傷害根本就不能算是傷害，何況冷光彈發揮的第一個效力是冰凍，那能將物體凍到一碰就粉碎的溫度，朝朔應該當場就被凍麻木了，連疼痛都來不及有。

不就是換雙機械眼的事，以蒼狄王室的權勢，還能換不起一雙比他原來那眼睛更好的機械眼？這也值得這些位高權重的人抱團來興師問罪？

罪狀陳述完畢，卿岳的聲音消失，可大廳再沒有機會陷入寂靜。

塔爾對面，那群原本神情凝重的人不知什麼時候都各自調整好了表情，慍怒的、痛心的、不忿的、激動的……一人一言，一句接著一句，句句條理清晰，字字都在逼人。

岌罔大帝並未用自己的威嚴壓下這些「噪音」，反倒迎著他們的目光，像是每字每句都在認真傾聽一樣。

伊砄好歹是王子，他們不敢直接要求過分的刑罰，可你唱我和間越來越清晰的暗含意圖卻是在場誰都無法假裝聽不明白的。

明顯就是有備而來！

塔爾有兩次實在聽不下去想站出來替伊砄辯駁，卻都被霍瀆拉住了。

第一次，她在他眼神的安撫下退了回去；第二次，她記起他與朝朔的關係，一度想要甩開他，卻又因他一句「相信我，他不會有事的」的低語妥協了。

此後，在岌罔大帝開口前的那段時間裡，她是在良心的譴責中煎熬度過的。

畢竟，此時此地此景，如果她和伊砄換個位置，那小子大概會不顧一切和對面那群人據理力爭吧，沒理也要胡攪蠻纏到對方讓步為止。

「王子犯法——」風掣一行人的慷慨激昂終於在目標人物自始至終的冷應對下漸漸失去了激情，岌罔大帝這才重新接掌了廳內最權威的話語權，「當與民眾同罪。」

冰冷的詞句如同空中凝結的冰雹，一顆一顆砸在大廳地面堅硬的山岩上，擲地有聲，將原本安靜跪在其上彷彿已經置身事外的伊砄砸得雙肩一顫，就像突然從噩夢中驚醒。

對面人臉上相繼露出了惡意得逞的奸惡嘴臉，藏在恭敬認同的表情之下，看得塔爾直欲作嘔。

她第三次站出去的起始動作還沒做出，手臂就被霍瀆緊緊拽住了，塔爾冷眼看他：早上還裝著一副呵護幼弟的溫柔兄長樣，一天沒過完，為了迎合那幾個所謂的支持者，就可以立刻翻臉不顧兄弟死活了嗎？什麼他不會有事，岌罔大帝的態度像是要為他開脫嗎？

兩人的僵持才剛開始，岌罔大帝卻又開口了。

「卿岳。」

那名美艷女子會意，眾人眼前立時出現了一塊巨大的虛擬屏幕，幾句法條清清楚楚顯示在其上——關於非故意傷人罪的量刑標準。

塔爾透過屏幕的空白處正好能看到對面風掣的臉，恭敬的面具幾乎在瞬間碎成了齏粉，只可惜他的反應太快，沒等那奸惡的嘴臉露出就變成了不願相信卻又不得不接受的隱忍的驚怒。

蒼狄對外宣稱自己是個依法治國的星國，可實際上，嚴明的法律只在民眾間施行，落到統治階層，那捲法律幾乎等同於一疊廢紙。

在不足為外人道的專制層中，要讓一個十惡不赦的人無罪或是讓一個僅僅擦過律法中灰色地帶的人消失，只要計劃得當，都是輕而易舉的事，律法在這種時候從來不會被提上議程，司法大臣們的出現也僅是走個過場，讓整個程序更完整些罷了。

有權制定律法的人卻從來記不起它的存在，實在是一件極為諷刺的事。

岌罔大帝這一招出其不意。

風掣他們想借周密籌劃逼得岌罔不得不對這個小兒子下狠手，他卻四兩撥千斤，三言兩語將其引入自己設下的圈套中——「王子犯法與民眾同罪」，他們以為他迫於壓力願意鬆口聽他們意見處置這位王子了，他卻真找出了民眾在此類案件中該負的罪責。

什麼削爵監禁流放死刑，不過就是致歉加賠償就能了結的案件。人心險惡起來，真是沒有底線。

風掣的臉色在虛擬屏幕出來之後就沒有好過，青一陣紅一陣，直到岌罔大帝為平息眾怒，在致歉賠償外罰伊砄去石林跪到天亮並去屬星思過一年，他的面上才算稍有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