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葉盈

水冰心的事情還未平息，又出事了。

慕雲峰也料到先前他們這樣一點不留情面的行動肯定會遭到反擊。他也一直在準備著，該來的總會來，所以他不懼怕，也不逃避。但當反擊到來的時候，慕雲峰仍是受到了重大的打擊，敵人竟是如此的卑鄙無恥，他們報復的對象是一個不懂武功天真無邪的少女，慕雲峰的小師侄，葉盈。她算不得上是武林人士，只不過因為父親葉希山是慕雲峰的師兄，所以她也就住在慕家莊。

葉盈，一個純潔善良的少女，她的性格比那些終年念佛的老太太都慈悲，生下來就有一顆愛護一切生命的宅心，她的保護惠及了一切的小動物，甚至是小雞小鴨。在她看來，向那些可憐的小動物揮舞屠刀是殘忍的。她維護一隻小動物的生命時是那樣的凜然無懼，她認為人仗著自身的優勢對其他生物任意宰殺等同於強盜行徑，再振振有詞的人面對她那簡單而又天真的道理也無法反駁。

即使是她父親在女兒面前有時都會感覺到自慚形穢。因為她做的這一切並不是閑來無事的施捨恩惠，對於獲救的小動物，她從不以恩人自居，也不豢養它們，一律任它們自由，若有受傷者，她也只是收養幾天。

她排斥一切暴力，就像是無意間墜落人間的天使，將她的愛平等地施與每一個生物。可是她卻降生到了一個混亂的世界，還成為了一個江湖客的女兒。刀光劍影的生活按常理來說應該就是她的宿命，她也沒有反抗，可她似乎天生就不是練武的材料，刀、槍、劍、戟哪樣兵刃握在她手中都顯得那麼的不合適，她連最基本的擊、刺、砍、削都練不會。拳、掌、輕功、暗器，她樣樣找不到感覺，連門都入不了，不會練武似乎是她天生的本能。

幾番下來，葉希山也覺得這對女兒來說只能是折磨，又何苦要將這些強加給她呢？在這條江湖路上箇中滋味他都很清楚，女兒不喜歡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其實她那樣的人兒，也確實不適合呆在江湖。這樣一個與世無爭的小姑娘，老天都不眷顧她，竟讓她單獨面對惡人的屠殺。這麼一個懂事又貼心的女兒既然給了他葉希山，又為何要急著收回去呢。人間的惡與黑難道還不夠嗎？讓這麼一點光明存在著溫暖一下絕望的人心難道不好嗎？

葉盈死了，她是被人殺死的。誰都沒想到會是她，她還只是個未成年的孩子，而一個不懂武功的孩子會和人有什麼仇怨呢？很明顯她這是受了慕家莊的連累，這是別人給慕家莊的警告。慕雲峰從決定發出飛鷹令的那刻起就已做好了面對任何犧牲、打擊報復的準備，可他做好的打算是自己面對，從未想過要莊裡不會武功的那些老弱婦孺去承擔。下手之人太狠毒了，簡直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那個黑手肯定是不敢直接對慕雲峰動手，於是就報復在他周圍人的身上。慕雲峰一定要將此人找出，他發誓不親手將其頭顱割下來以慰葉盈在天之靈，他就不姓慕。

行俠仗義——一個多麼浪漫的詞語，世人因著它的聯想編織出了許許多多美麗的夢。包公御前鍘陳世美，惡者遭到了其應得的懲罰，善良的弱者終於得以雪恨，多麼暢快淋漓，大快人心！行俠仗義其實和芸芸眾生拜佛求神有些相似之處。比如都是為了讓人們在苦難之中活得舒服一點的精神力量罷了。它告訴黑暗中的人們黎明將要來到，千萬不要放棄。葉希山心中無疑也懷揣著這樣一份雄心大志，否則他就不會舍家棄業帶著女兒來到長安了。可是若自己力量不夠，不但不能為民除害反倒為自己身邊的至親招來災禍怎麼辦？

天氣很熱，葉盈的遺體不能再留了，必須要讓其入土為安，可葉希山堅決不同意，女兒是他在人世上唯一的安慰和快樂，即使來跟他說的人是慕家莊莊主慕雲峰，他也不允許。他對那些來勸導他的人一律回以咆哮，他拒絕任何道理，理性已讓他失去太多。他沉浸在一種巨大的悲痛中無法自拔，慕家莊的人從未見過他這麼軟弱的樣子。

對於葉盈的隕逝，慕雲峰也很痛心，只是他是化悲痛為力量，這些日子來他沒日沒夜地去尋找線索，只希望能夠將真兇揪出，以慰葉盈在天之靈，可是一切都似乎是徒勞，他毫無進展。等他再冷靜下來重新看待此事時，他發現葉盈遇害之事讓整個慕家莊都耽在了一種自憐自傷的悲戚中。那些堂堂男子漢不是一副唉聲嘆氣的萎靡樣，就是怨天怨地的憤懣腔，沒有任何生氣。整個慕家莊成了一座巨大的靈堂，眼睛所見不是白幔就是黑簾。葉盈的棺木擺在正堂上，每個人進來出去都免不了要見到。再這樣下去慕家莊怕就要沉下去了。

慕雲峰必須要行動起來了，首先他要將葉盈下葬，而這件事最大的阻力就是葉希山，對於這位大師兄，慕雲峰是尊敬的，所以他用自己最大的耐心想要去勸服他。可是葉希山始終只有一句話：「誰也不能拆散我們父女，你們若是打那個主意的話就把我也一起埋了吧。」慕雲峰沒想到一向明事理的師兄此時竟如此不講道理，他迫不得已，只好採取了另一種方法——在這位大師兄的茶水中偷偷地加了一點迷藥，趁著他昏睡的時間，慕雲峰指揮著莊客們一起將葉盈下葬了。同時也命人除掉了那些白幔黑簾，他認為悲傷藏在心裡就行，不必做給外人看。

慕雲峰知道大師兄醒來後肯定會有一番指責叱問，可是他沒料到葉希山的反應會那麼大，他緊緊地揪住慕雲峰要還他女兒，眼睛仇人般瞪著慕雲峰，似乎慕雲峰就是殺害他女兒的兇手。見慕雲峰不說話，並且還一副無愧於心的樣子望著自己，葉希山更加憤怒了，他擂起拳頭朝慕雲峰臉上砸去。慕雲峰聽見這一拳挾著風雷之勢而來，自己怕是受不住，於是就躲開了。

葉希山這些日子來壓抑得太久了，他要發泄，所以這一拳只是開始，接下來掌劈、腿踢、拳砸等攻擊之勢如決堤之水洶湧而來。他進入了與敵人打鬥的狀態，下手毫不容情。慕雲峰此時除了扮演一個對手的角色與他過招以外沒有別的辦法了。他們從葉希山的卧室打到了慕家莊的後院，到此時為止已經踢破了一重牆，砸壞了許多古董、傢具、花盆，這場打鬥將慕家莊所有人都驚動了。其他人想阻止，可是都沒有這實力。於是只能幹看著著急。

這場戰鬥是以慕雲峰的一番聲嘶力竭的肺腑之言而結束的：「師兄，你永遠是我敬重的長輩，護我長大的恩人。只是你還記得我們慕家莊到底是幹什麼的嗎？你看看這麼多跟著我們的有熱血有抱負的青年，他們跟著我們慕家莊是為了鋤惡揚善，可是此時我們卻讓他們看到我們的拳頭打自己人。這裡誰沒有失去過親人，十歲時娘親替爹爹擋刀身亡，十三歲，弟弟綁去被仇人殺害，十六歲，爹爹被人暗算而逝，至今兇手都未找到。難道我不傷心嗎？可傷心就像個女人一樣不停地淌眼淚，又有什麼用呢？老天爺會將失去的一切還回來嗎？男子漢大丈夫就應該勇敢地去面對，振作自己努力奮發，干出一番事業來，讓逝去的親人們在天上也能看著我們笑。就要做給他人看我們不是慫人。」

慕雲峰的這番話讓葉希山冷靜下來了，他汗顏了：「你說的都對，我這樣躲在家裡抹眼淚只會便宜了那狠毒的兇手，從現在開始我要振作起來去抓捕兇手，定要將此人嘗嘗挖心剖肝的滋味。」

在長安城這樣龍蛇混雜的地方尋一個毫無線索的兇手就相當於大海撈針，可是即使這樣，慕家莊也決意要進行下去，原因有三：一是這總比什麼都不幹坐著等強；其二，慕家莊想替他人伸冤就必須先將自己的冤屈洗刷掉，否則，又如何能讓別人相信你有這能力；其三，如今這件事情是唯一支撐著葉希山振作下去的動力，慕雲峰於公於私都不能阻止。

慕家莊將它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此事之中，他們用的是最笨的法子，將所有人都發出去，到長安城的各個地方去尋訪，他們決意要翻遍長安城的每一個角落，接觸每一個人。慕家莊在這樣一件事情上傾注如此之多，在其他所有幫派看來都是非常不划算的，這有什麼意義呢？即使最後找到了真兇，那些灑出去的金銀浪費了就是浪費了。要知道一旦床頭金盡，英雄也得無顏。可是整個慕家莊就彷彿被魔魘了一般，別人越是不理解，它們就做得越起勁，越虔誠，慕家莊所有人心中都似乎憋著一口氣，他們發誓要讓結果打那些不懷好意的看熱鬧人的臉，他們要證明，比起其他幫派那些只貪圖聲色犬馬之愉的淺薄之徒，他們這些有精神信仰的人更高尚，更厲害。他們每日雞鳴就起身至夜半時才安歇，往往看著別人吃肥雞飲醇酒，他們是就著涼水嚼干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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