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情誼
江南南昌縣有兩個讀書人,年長的那個已過了不惑之年,參加了很多次科舉,至今沒有高中。年少的那個初出茅廬,今年是第一次準備科考。兩人為了清凈,都選擇在城北荒山上的北蘭寺里備考。多日相處下來,兩人發現彼此言行相合,意見相近,惺惺相惜,索性結拜為兄弟,約定一同赴考。
一日,年長的告知年少的,需要下山數日,安排妥家事再回寺里會合。年少的應道:「兄長只管放心去,我一定等兄長回來。」
年長的告別了年少的,下山回家,卻沒想到途中暴病去世。年少的每日在寺中苦讀,對年長的死渾然不知。
到了第七天的晚上,陰風陣陣,月光暗淡,年少的早早的睡下了。披著一身草席的年長書生悄然進入卧房,來到床前,輕輕地搖醒了年少的。年少書生迷糊揉眼,覺是年長的,怨道:「兄長一去多日,如今深夜回來,我很困了,先去歇息吧。」
年長的苦笑道:「我也沒想到和賢弟一別,將近十日,路上暴病身亡,如今我已經是鬼了。然而挂念和賢弟的約定,割捨不下與賢弟的情誼,特地來和賢弟道別。」
年少的聽了年長的話,方才覺年長的擱在背上的手,冰涼冰涼寒氣直透脊樑,不禁打了個激靈,抱著被子縮到牆角驚恐地看著年長的。
年長的想是嚇著年少的了,於是起身退後幾步坐在桌旁,安慰年少的,「賢弟別害怕,如果我要是想害賢弟,又怎麼會一來就告知自己已經死了呢?我來,除了念及舊情,還有三件生後事想要託付給賢弟。」
年少的聽了後,稍稍安穩了下來,怯怯的問:「是要拜託我什麼呢?」
年長的撓了撓頭髮,「我家裡有70多歲的老母親和未到30歲的妻子,如今我走的匆忙,沒有安排好她們,怕是難以生活,如果能有幾斛米,就足夠了,希望賢弟顧念我們的舊情,能夠接濟下她們,這是第一件事。」
年少的含著淚聽完,不住點頭,「兄長放心,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不會讓他們挨餓的」。
年長的聽了鬆了口氣,感激的笑笑,接著說:「我學聖賢書20餘載,然而心中學問生前沒來得及出版成書,希望賢弟能幫我出版書籍,使世人不至於那麼快忘了我。」
年少的認真的聽完,拍著胸脯說:「兄長的高見愚弟素來敬佩,我會為兄長著書立說的。」
年長的聽了感激地連連點頭,待平靜下來,說出了第三件,「另外,我還欠著村裡賣筆的老王幾千錢,想我生前言信行果,不曾失信於人,不想死後為人所詬病,希望賢弟能夠幫我把這筆買筆錢補付了。」
年少的十分果斷的答道:「兄長待人真誠,這錢我會為兄長償還,定不辱沒了兄長的名聲」。
年長的聽了,連著說了三句甚好。過了會兩人對望著尷尬無語,年長的就一拍膝蓋站起告別道:「既然賢弟答應了我的請求,那麼我可以走了。」說完轉生就要離開。
年少的看到年長的言辭和善,就和生前沒有兩樣,心裡早已不把年長的當做死人對待,這時見年長的要走,忍不住下床拉住年長的手哭泣,「今日一別,怕是再無機會相見,兄長為何不多留一會?」。
年長的也忍不住回身擁抱年少的抽泣,兩人重新坐回到床邊,聊起了同學的日子,時而歡笑,時而唏噓。年少的覺得自己說了很多很多,又覺得怎麼也說不夠。年長的更多的時候只是靜靜的聽著。
過了不知多久,年長的忽然站起身道,「我必須要走了」。年少的伸手去拉年長的,拉了幾下,卻發現年長的毫無反應,探頭查看,不禁嚇了一跳,只見年長的齜牙裂目,面目猙獰。
年少的害怕了起來,推了推年長的後背,顫巍巍的說:「兄長既然已經說完了,那就走吧。」年長的仍舊一動不動的佇立在那裡。年少的又拍打床鋪大聲呼叫,年長的仍然巋然不動。
年少的越來越害怕,悄悄的摸下床套起鞋子,猛地起身飛奔出門,跑出幾十米回頭一看,大驚失色,只見年長的也跟著追了出來。年少的沿著山路越跑越快,然而年長的也在後面越追越急,就這樣你追我趕跑出數里地,連滾帶爬來到山腳下,不遠處路邊有一所宅邸,院牆不高,少年趕緊跑到牆邊,手腳並用好不容易爬上牆頭,慌忙中腳下一滑,摔到院內,暈死過去。
年長的很快追到,徑直一頭撞向院牆,說來也怪,年長的身體僵硬,力氣卻是極大,在牆上撞開一個窟窿,腦袋探到牆內,身子卻卡在牆中動彈不得,只能看著年少的流口水。
天亮以後,房主人出門看到暈倒的年少的和牆上毫無動靜的年長的,小心翼翼過來查看,發現年少的還有鼻息,趕忙叫家裡人取來熱薑湯給年少的灌下。年少的這才悠悠轉醒。看到卡在牆裡沒了聲息的年長的,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撕喊:「兄長為何殺我。」任憑房主人如何安慰,翻來覆去就是這一句。
房主人只得請人去城裡四處打聽,總算找到年長的家人來收斂屍體,城裡人聽聞,有好多跟著來看熱鬧,其中有個道士,看到年少的哭喊幾近暈厥,心生憐憫,打聽清楚事情經過,便來到近前勸說,「人的魂是善良的,然而魄是邪惡的,人的魂是靈動的,而魄是愚昧的。你的朋友死後心愿未了,魂魄附著在屍體上來找你了願。當他把後事託付完,心愿一了,魂得到了平靜漸漸散去,然而魄卻在屍體中滯留,當魂散盡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要走了,然而已經來不及了,起了屍變。世上的行屍走肉,都是滯留在屍體中的魄驅使的,稱為殭屍,只有懂得御屍的道士才能制住殭屍。」
年少的聽了道士的勸,止了哭喊,再三拜謝過道士後,幫著年長的家人收斂屍體去了。
故事改編自 清代 散文家 袁枚《子不語》卷一種的故事《南昌士人》,獻上原文以饗讀者:
江 南南昌縣有士人某,讀書北蘭寺,一長一少,甚相友善。長者歸家暴卒,少者不知也,在寺讀書如故。天晚睡矣,見長者披闥入,登床 撫其背曰:「吾別兄不十日,竟以暴疾亡。今我鬼也,朋友之情不能自割,特來訣別。」少者陰喝,不能言。死者慰之曰:「吾欲害兄,豈肯直告?兄慎弗怖。吾之所以來此者,欲以身後相托也。」少者心稍定,問:「托何事?」曰:「吾有老母,年七十餘,妻年未三十,得數斛米,足以養生,願兄周恤之,此其一也。吾有文稿未梓,願兄為鐫刻,俾微名不泯,此其二也。吾欠賣筆者錢數千,未經償還,願兄償之,此其三也。」少者唯唯。死者起立曰:「既承兄擔承,吾亦去矣。」言畢欲走。
少者見其言近人情,貌如平昔,漸無怖意,乃泣留之,曰:「與君長訣,何不稍緩須叟去耶?」死者亦泣,回坐其床 ,更敘平生。數語復起曰:「吾去矣。」立而不行,兩眼瞠視,貌漸丑敗。少者懼,促之曰:「君言既畢,可去矣。」屍竟不去。少者拍床 大呼,亦不去,屹立如故。少者愈駭,起而奔,屍隨之奔。少者奔愈急,屍奔亦急。追逐數里,少者逾牆仆地,屍不能逾牆,而垂首牆外,口中涎沫與少者之面相滴涔涔也。天明,路人過之,飲以薑汁,少者蘇。屍主家方覓見不得,聞信,舁歸成殯。識者曰:「人之魂善而魄惡,人之魂靈而魄愚。其始來也,一靈不泯,魄附魂以行;其既去也,心事既畢,魂一散而魄滯。魂在,則其人也;魂去,則非其人也。世之移屍走影,皆魄為之,惟有道之人為能制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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