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小說:幻影刀(上)
01
「小兔崽子,長本事里了你,有種你別跑!」
伴隨著一個歇斯底里的咆哮,我撒腿就跑,接著我感覺到一道風聲划過衣服,我趕緊連爬帶滾的狂奔出去。
為了偉大的自由,我也是拼了。
我一口氣跑出幾里遠,直到那個個老頭再也不可能追上我,才停下來癱坐在地上,此刻身邊的空氣是如此甘甜。
好險!差點就讓這老傢伙抓住了,要是讓他抓住,估計又是三個月的禁閉。
還好這些年我雖然偷懶,但逃跑這門功夫一直沒落下,依舊爐火純青。
我叫傅長風,我是一名劍客——額,準確的說,我的夢想是成為一名劍客。
我沒有劍,不管鐵劍銀劍竹劍木劍,我都沒有。
每當,師姐坐在窗邊,像化妝一樣仔細的擦著她那柄青色的劍的時候,別提我有多羨慕了。
在山下,我見過很多背上背著劍的人、腰上掛著劍的人;反覆用羨慕加鄙視的眼光觀察他們,我總結出來兩個字,瀟洒。
是啊,有一把劍,如果碰巧還是一把好劍,那真他媽的瀟洒。
然而,我想天下註定是要少一個劍客了,因為擁有一把劍已經成為我今生最大的奢望;劍與我,二者只能存其一,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八歲的時候,我偷偷做了一柄竹劍,竹劍被燒的時候,我挨了一頓板子被關了一個月的禁閉。
十歲的時候,我在山下買了一柄木劍,木劍被燒的時候,我挨了一頓板子被關了三個月禁閉。
十四歲的時候,我偷偷找人打了一把鐵劍……
唉,總之,我有劍的日子,都伴隨著悲慘的回憶。
02
我叫傅長風,多麼霸氣的名字,放在俠客演義小說里,怎麼說也應該是一個響噹噹大俠,然而我是一名百無一用的書生。
我從五歲開始讀書,七歲開始被老頭子剝削壓迫,這樣的日子無窮無盡。
老頭子是我師父,聽師姐說我是半歲的時候,師父在山下撿回來的。
「這小子,一看就是讀書的料子,教他讀書肯定能給老子賺很多錢。」
師姐說,這是師父用他那八十天不洗的麻布長袖抱起我說的第一句話。
他果真守信用,在我五歲的時候,他找來了筆墨紙硯,開始教我念書寫字。
夏蟬冬雪,師姐在窗外學劍,我在窗內臨帖,身為一個將大俠作為畢生追求的劍客,我在念書的地獄裡,度日如年。
七歲的時候,我接了第一單生意,替一個阿姨給在西塞的叔叔寫書信。
那是一個寒冬,我坐在路邊,一邊詢問一邊呵氣一邊書寫,雙手凍的要掉下來,整整三個時辰,才換來一個銅錢。
而這期間,師父和師姐一直坐在對面的茶攤上,烤火品茶。
寫完,師父說:「去,給你紅姨把書信送到驛站!」
我一聽,差點沒有嚇死過去,最近的驛站離這裡十里地,才給一文錢還要讓我給她送過去?
師父反問我:「要不你以為,就你這樣畫幾個狗腳跡,就值一枚銅錢?」
我眼睜睜的看著他把那那枚銅錢收進口袋,苦著臉把懷裡的畜生送去十里之外。
就這樣,我在老頭子的剝削下,一天天長大。
從代寫書信,題寫春聯婚聯喪聯,到替有錢人家的公子小姐抄書,我在壓迫中逐漸把讀書人的事情做大。
而在我羨慕的目光中,師姐已經把那柄青劍玩的超脫優雅。
03
「長風。」師姐溫暖的聲音響起的時候,天邊正好掛著半個太陽。
「師姐,你怎麼來了?」其實,雖然這麼說,我卻沒有半點驚訝。
這樣的劇本,一年到頭少說也會上演十來次,驚訝個屁。
每當我在師父歇斯底里的吼聲中,從那個小破屋裡跑出來的時候,師姐都會來找我。
我當然知道,這麼多年來,很多次師父沒有追上我,並不是因我跑的有多快,而是因為師姐。
「你說你,都這麼大的人了,還不讓師父省點心。走,晚了,跟我回去,好好認個錯,師父不會罰你的。」一樣的台詞一樣的劇本,但每當師姐這樣說的時候,還是范兒十足。
我不知道自己是喜歡看到這樣的師姐,還是單純的喜歡這種有人關心的感覺,每當師姐來找我的時候,我都希望多呆一會。
我不知道,這樣的時光還剩下多少,我知道,這樣平靜的日子總有消失的一天。
讀的書越來越後厚,寫的字越來越多,我似乎明白了什麼,心中的憂慮越來越強。
「師姐,你真好。」十八年來,我第一次忍不住想說出這句話。
果然,這句話把師姐嚇得夠嗆,她連忙過來把手背貼在我的額頭上,問我是不是腦子燒壞了。
我被她的擔憂搞的不知所措,愣頭解釋了半天我是身強體壯,百歲無憂。
「師姐,你都好久沒有陪我看太陽了。」
「怎麼?幹嘛忽然變得這樣認真?」
「師姐,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我知道我英俊瀟洒風流倜儻…」
「你這張嘴,一天到晚就知道瞎貧。」
「師姐……」師姐說我貧我就貧,我在落日餘暉下貧了很久。
「長風,回去啦,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我有驚喜要給你。」師姐說。
我把半截狗尾巴草叼在嘴裡,我想我的樣子肯定很挫;但我樂意這樣做,因為這個樣恰好沒有半點讀書人的樣子,而我恰好厭倦了做一名書生。
我當然知道今天臘月十三,十八年前的今天,師父從山下的雪地里抱起我。
因為沒人知道我的出生年月,從我記事起,師姐就在這天為我慶生。
其實,我常常想作為一個幼年被父母遺棄,長大又偏偏長成書生的劍客,這天有什麼好好慶祝的?
「師父說,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師姐對我說,我當然知道她是故作認真。
「又想騙我回去?我才不上當,堅決不上當。」
「走,回去吧,師父真的有事情要告訴你,很重要很重要……」
我揮揮食指,想想今天老傢伙那副嘴臉,回去肯定得被他打個半死。
說實話,我很心疼我床下那一堆《春香記》之類的書,本本都是孤品啊。
當然,還有一本破書,那是今天花了我五兩銀子才淘到的,看樣子是本譜,不是刀譜就是劍譜,可惜了那本破書。
如果它有機會逃過師父的火焚大劫,我想在不久的將來將會誕生一個絕世高手,當然那個人只能是我。
「回去吧,我給你做了壽麵。」師姐還在不停的誘惑。
「要我上當也可以,至少得陪我看完太陽」。
我知道回去少不了一頓臭罵,從小到大,我已經記不清師姐說了多少次「驚喜」、「重要的事情」這樣的鬼話,每次我都明知道是圈套還是義無反顧的鑽進去。
不管如何,在我心裡,那裡總是還算半個家。
04
我們回去的時候,那個小破屋裡燈光搖晃,師父癱坐在門口,已喝的伶仃大醉。
我暗自慶幸,看樣子今天逃過了一劫。
師父嘴裡吱吱呀呀的嚷著,每次喝醉的時候他都這般胡言亂語。
我和師姐商量著怎麼他拖回屋裡。
當然還是我動手,近來師父喝醉的日子越來越多,我將師父拖回的動作也越來越熟練,師父一天天憔悴,如今已不費什麼力了。
在不知不覺間,他老了,想到原來這老頭也是會老的,我有些恍惚。
每當看到他凌亂的頭髮,髒亂的衣襟,一手拎著酒罈子,一手握著一塊破玉坐在門口喝像條死狗的時候,我都堅信這老小子是個有故事的男人。
他喝醉的時候,口裡喃喃自語時總會反覆嘮叨三個名字,一個是黎萱,這麼美麗高雅的名字當然是師姐;一個是什麼漁兒,鬼知道是誰;還有一個麗娘,每當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那老傢伙總會淚流滿面,我暗暗想著這個妓女似的名字,八成是那老頭的相好。
當那一聲模糊不清的「黎萱」從那老傢伙口裡吐出來的時候,師姐總會偷偷的抹眼淚。
而我根本不會,我沒那麼煽情,雖說十八年了,傅長風這個名字沒有刻在他心裡,我也很難過。
看著我將師父送進屋後,師姐就出去給我做面了,也不管我還愛不愛吃。
窗前火光點點,那是我幾個月收藏的寶貝還未完全化為灰燼。
桌上有一本書,我拿起來一看,正是我今天花了大價錢才弄回來的絕世武功秘籍。
接著油燈微弱的光芒,依稀可以看見兩個封皮上那兩個模糊的篆體字:幻影。
我隨手一翻,泛黃的書頁上寫著的卻是幾首古詩。
我一看有楓橋夜泊,李太白的宣州謝眺樓餞別校書叔雲,有李商隱的尋隱者不遇……身為一個寒窗十數載的書生,這些古詩我自然是滾瓜爛熟。
靠,搞了半天,原來是本破詩集,我還好奇師父為什麼沒把他給燒了呢?
想想以前,刀譜劍譜之類的懲罰可是要比春宮還要嚴重幾十倍啊。
我捧著這本古詩集,不知所措,記得前天在街角我第一次翻開的時候,裡面畫著很多舞劍的小人啊,那可是貨真價實的秘籍,可是現在……
這是怎麼回事?
那晚,師姐坐在我對面,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有很多事情想對我說,想必她不知道該不該對我說。或許她在等,等我問,或者等一個可以說服自己開口的理由,而我,雖然想知道卻始終不願意開口。
有的事情,我想知道也不想知道,而有的事情我想我寧願從未發生過。
這麼多年來,師父和師姐如此刻意的隱瞞,我又怎麼會一點都不知道?
關於我的身世,關於師姐,關於師父,長大後我發現這些都是迷。
只活在師父夢裡的麗娘和李漁,在外人看來只是個跛腳酒鬼的師父,很多東西都不會是表面那麼簡單。
我大口大口的吸著那碗世上最好吃的雞蛋面,隨手翻看著手中的古詩。
有時候有書讀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比如說——現在,如果沒有書我就會很尷尬。
那晚,師姐陪我坐了很久,我們都不說話。
房間里風吹油燈火苗呼呼作響,師父的夢語和呼嚕聲老響,夜短暫而漫長。
05
往後的幾個月,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感覺就像換了一個師父,我再也不用每天起早貪黑的出去寫字換錢。
除夕前的幾天,我寫了幾幅春聯,當我打算拿出去賣的時候,師父說今年不必了,我們把春聯都貼了吧,圖個喜慶。
於是,我們那三間破舊的小茅屋,那年享受了最好的除夕待遇,但凡能貼紙的地方都掛滿了春聯。
我問師父,這樣招搖會不會不太好。
師父嘆了口氣說,沒事,過些日子就這些都不在了。
過年是如此的愉快,難得見到師父師姐這麼開心,十八年來,我從未在師父身上感受到這樣的輕鬆和快樂。
直到有一天,師父問我,你想不想學劍?
我在心裡把他從頭到尾罵了一百遍。
大家都知道學武玩的就是童子功,小時候我哭著喊著求他的時候,他死活不教;如今他快要入土的時候這樣問我,鬼知道他什麼意思,想讓我繼承衣缽?
然而,身為一個從小看各種江湖軼事、夢想成為絕世大俠、渴望仗劍江湖的書生,我還是不爭氣的點點頭。
師父說,想學也沒辦法,我也教不了你劍術,因為我也不懂劍。
我大罵他臭不要臉,寒窗十二載,他教了師姐十多年的劍法,到頭來居然說不會劍?
師父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說,我是用練刀的方法教你師姐練劍,反正劍開兩面鋒,而刀開一面,差不了多少,大不了將來用劍對敵殺人的時候,用一面鋒就夠了。
他還說,這樣學習還有一個好處,將來拿到刀也不至於手足無措。
我仔細的想了想,也不是沒有道理,況且師姐舞劍的時候我見過,那絕對是高手高高手。
轉念一想,師姐在練武的道路上,所遇恩師是如此的荒唐,誰知道,這樣修鍊某一天會不會走火入魔,一想到這我就在心裡默默的心疼她三秒。
師父給了我一腦掌,你丫的到底學還是不學?
從前一聽學劍,我渾身上下都是力量,而此刻我渾身上下都是雞皮疙瘩。
我還猶豫著要不要投身師父這個火坑的時候,師父一拍大腿說,就這麼定了,你跟著我練劍,從明天起,我一共教你三天,三天後你將學到我這一身的武藝。
我這回真的呆若木雞,先不說用刀修劍靠不靠譜,就三天能練成個屁?
我還深切懷疑,過去這麼多年,師父這一身除了裝酒裝肉還能裝什麼?絕世武功……
師父又是一腦掌,小兔崽子還不滾回去準備?
06
師父就是師父,向來都是一言九鼎。
或許在後世的《江湖宗師傳》中,會用這樣的字眼記載:
初春,萬物還來不及復甦,依舊天寒地凍。
然而,我們的一代劍術宗師傅長風,不畏嚴寒,開始了他生命中為期三天的學劍生涯。
第一天。
師父說,今天我們修的是築基。
他拍拍手中的木劍,在劍術一途未來你能走多遠,就看你今天付出多少,基礎有多紮實了——我差點就相信了。
師父走過來一腦掌,你就這樣準備的?
我很納悶,我記得很清楚,師父從頭到尾都沒告訴過我該怎麼準備啊?
師父又是一腦掌,滾回去把衣服脫了,你穿成這樣練個球?
天寒地凍的,我憤憤不平,師父,當初你教師姐的時候,我可是看見的,也沒見不許穿衣服啊?
師姐碎了一口,滿臉通紅,扭頭進屋去了;師父抬手又要打,我趕緊溜……
於是,我們開始修行。
所謂的修行就是,我不吃不喝,光著膀子,在冰天雪地里,雙手端著木劍,獃獃的蹲一整天。
天黑時,師父終於走出來,在我周圍轉了一周,一個勁兒的誇還不錯。
師父問,徒弟,對於劍的體會怎麼樣?
我他媽能怎麼樣,胳膊痛死了,就說:師父,胳膊很酸,劍很重。
師父欣慰的一笑,很好,就應該是這樣。
往後的兩天,依舊如此不靠譜。
第二天,師父帶我去我們所在的狗頭山最深的溝里。
他指了指瀑布,說,站過去,今天我們修鍊的是內氣和筋骨皮,
我一臉懵逼,又聽師父說:你的任務,身不離水,舉劍劈水一天。
我差點沒暈過去,這種天氣,還玩水還是一整天?我悻悻的問,師父,怎麼劈?
師父丟下一句,你愛咋劈咋劈。就這樣走了?
第三天,師父說:今天的內容有點多,我們修鍊招式還有實戰。
師父扔給我一塊看不出是斷劍還是斷刀的廢鐵,長風,接著,這是你的劍。
他還不忘一本正經的交代:對於一個劍客來說,劍就是第二條生命,希望你好生待他。
我握著生命中第一把屬於我的寶劍,看著我那第二條生命已經是垂暮之年,欲哭無淚。
於是,師父拿起木劍,傳了我十三個古怪的動作。
我看著師父滑稽的身影,有點像錘的打法,有點像柴刀的砍法,又有點像打狗的棒法,反正絲毫看不出劍法。
那天,在師姐的欺辱下,我鼻青眼腫的結束了愉快的學劍生涯。
晚上,為了慶祝,師父開了三壇老陳窖。
我們坐在那個小破屋裡,圍著一個火,盡情的喝。
師姐雖然練劍但從未練過醉劍,滴酒不沾,所以她的那一壇酒師父代了,美得那老小子。
迷迷糊糊間,我聽見師父牢騷感慨一堆堆湧出來。
而我也他媽喝多了,和他一唱一和。
師姐只好無奈的看著我們,看著兩個腌臢酒鬼說著腌臢酒話瞎掰。
末了,師父把那本破詩集硬是塞在我手裡,交代我說這是幻影刀譜,可修劍可修刀,此中還藏著一個震驚武林的大秘密,乃絕世珍寶。
我半醉半醒之間,真被他忽悠上了,愉快的收下。
清晨,陽光灑落在我雙眼,很溫暖,不——是火熱,有知覺的瞬間,我發現自己正躺在門口的大柳樹下。
而前面,悶熱的空氣,通紅和朝陽和火光,我們居住了十八年的小草屋正在火中掙扎。
師姐溫柔的問,「醒啦?頭還疼么?」
我晃晃腦袋,疼的嘞嘴,我環顧四周,沒見到那個關了我多少年禁閉的老小子。
師姐說,「走吧,你不是一直念叨著要浪跡江湖嗎?從今往後,我們就真的只有浪跡江湖了……」
我看了半晌,那個破屋子生命最末時還在努力發光,真是精神可貴。
回過頭來,我看見旁邊有一塊破鐵,破鐵旁邊是一個舊包袱,我打開包袱裡面有那本爛詩集,還有師父常年握在手裡的那塊破玉,還有無數的金葉子。
我問:「師姐,師父呢?」
師姐說,「你不是最不想看見他么?」她輕嘆了口氣,「以後想見也見不到了……」
令我感興趣的只有可以讓人吃喝嫖賭的金葉子,我笑著問師姐,「這不會是那老傢伙給你準備的嫁妝吧?」
師姐不回答,心事重重,她沉默了很久對我說,「長風,你想知道你的身世嗎?師父說,你可以帶著這塊玉珏去找隱士,如果機緣合適,他會告訴你。」
我很想問師姐,你們這樣兜圈子好玩嗎?可是我卻說不出口。
朝陽越升越高,舞動火苗越來越淡。
再沒有什麼比看著自家的屋子在火中搖曳更讓人惆悵的了,我和師姐都不說話。
在那個春日,我踏上了浪跡江湖的路。
多少年來,我一直夢想著踏進那個刀光劍影的江湖,夢想著成為那酒館茶樓里美談的俠客。
這個夢想終於可以實現了,按理來說我應該開心,我是該很開心。
07
我們下山,兩匹瘦馬,一件斗篷。
師姐本來打算租輛馬車的,我偏不同意,你看見過那個大俠是坐在馬車裡闖江湖的?
我們打算先去江南,如此時節想必是那兒春柳青青,那應該會很美;之後我們可以去華山去西塞去漠北……
噠噠噠!
馬蹄聲在風中划過,那種愉悅是書里所沒有的。
路上,師姐說,「玩玩就去長安吧,到時候你可能需要很多人幫忙,師父交代了你可以去找屠夫。」
我很不解,「師姐,找個殺豬的幹嘛,我們有那麼多金葉子,也不用蹭吃蹭喝啊,再說身為一個闖江湖的大俠,吃豬肉是件很沒面子的事情……」
師姐不搭話,自顧自的說,「如果能得到酒佬和邪俠的幫助就好了。」
看著師姐臉上淡淡的惆悵,一時間我看不出那是她捨不得師父還是什麼。
我好像聽到了兩個名字,一個是酒佬,想必是個酒鬼或者賣酒的;另一個是邪俠,這個我知道,楚香帥的名號在《江湖八卦》里,可是榜上頭條。
以前給人家抄書的時候,我就聽說過,江湖有邪俠,風流不羈,夜宿青樓快活九州,文能榜上當狀元,武能上山打老虎,活是我等兒輩的偶像啊。
話說回來,有一個漂亮的身影陪你縱馬江湖,怎麼都是一件愜意的事情,這一點從路人的眼中可以看出。
我們一路走走停停,賞風景品美食,很是自在。
終於,煙花仨月之時,我們來到一個地方,小橋流水繞人家,芳草煙柳蔭晚霞。
嘈雜聲傳來,喧鬧讓我知道前方就是那美麗富饒的水鄉小城了。
在進城之前師姐反覆交代,「這裡人多眼雜,要好好收好你的劍還有劍譜,少拿出來顯擺,還有師父傳授的詩書武藝要記得時常在心裡溫習。」
一說那半隻劍和破詩集我就來氣,「就那破爛貨,估計扔在大路上路人也懶得撿吧?……師姐,你應該提醒我注意你的嫁妝,萬一被小偷順去,那可怎麼辦啊?」
師姐嗔怒,拍馬向我殺來,我抽馬一鞭,「師傅不在我是你唯一的親人,你的終身大事……我做主……」說著駕駕駕的進城去了。
我們停下來的時候,師姐嫣然一笑,「長風,其實我也想不到師父這麼有錢。」
說實話我也想不到,這些年來,他剝削壓榨我的血汗錢尚不夠他的酒肉支出,突然拿出這麼多金葉子他是怎麼做到的呢?
我忽然發現,我用了十八年,硬是沒把那老頭看明白一丁點兒。
08
江南真是個美麗的地方,讓我駐足流連的又恰是江南最美麗的地方。
俠客騷人們也給了他一個美麗的名字,青樓。
前方人潮湧動,因為在馬背上,我比別人看的更遠,我想這種情況下楚香帥應該和我感覺差不多,都是高人一等。
青樓的女子和路邊的女子,還是有不同的,她們比她們更加嫵媚妖嬈。
而這一比較的結果就是,我的眼球不知不覺的被前方吸引。
前方是煙悅樓。三級台階之上,三個女郎妙立,錯了,應該是四個。
「眾位公子稍安靜,今日柳姑娘的題目還是沒有人答上來么?」為首的青樓女扯著嗓子喊。
「時間還剩不到一個時辰……」二號青樓女附和道。
我這才注意到那四個青樓女旁邊,有兩塊紅匾,一紅匾上有一行俊秀的字。
「獨倚紅樓 風兩袖 三撫瑤琴 四賦秋 得曲五六 余詩七八九 山候知音白了首」
四周的嘈雜喧鬧愈演愈烈,卻沒有人走上台去,答案沒有出來,看來姑娘久等了。
我靠,原來都是一群不學無術的流氓色胚,這麼簡單的對子都對不上來?還來青樓裝牛掰泡妞?而且還想泡一個胸有點墨的青樓文藝妞?
事實上,對於這種沒有職業素養的青樓女,我是持批判態度的。
你說你不好好安居賣身就算了,還搞什麼幺蛾子抹黑我們讀書人的雅事?
哄鬧之間,我聽到一個名字,妙公子,據說那是一個很會對對子的狗崽子。
不過,關我屁事,身為狗頭山第一抄書人,我自認為自己才高他們八斗。
師姐見我要闖青樓,連忙來拉我衣袖,準備把我拖走。
可就在這時我的馬向前挪了挪,這廝比我還著急?
師姐拍馬上前,微怒,「長風,跟我走。」
我向來以聽師姐的話為榮,不聽師姐的話為恥,奈何忽然文思泉湧如內急,忍不住想要在這些流氓前為讀書人的優雅爭光。
「眾望星海 燈萬點 千過風帆 百晃船 爭霸十方 奪榜一二三 水漾青樓綠了頭」
一時之間,沒能忍住說出了口,這時候我想走也走不開了。
我在眾人的驚訝之中下馬,大步走上台去,提筆揮毫,任性狂書,走江湖才幾天我的字就豪放起來了。
我都忍不住誇自己,寫得是在太妙了。
回頭,卻發現那為首的女子正氣憤的看著我,她手中的劍已經抽出來三分。
此時,底下的人再也按捺不住了,叫罵聲一片,甚至有人把長靴都扔了上來。
看看,多才總被無才妒!我不就對出了對子么,我招誰惹誰了?
那是我第一次遇到這麼多渴望把我撕碎的眼神,想起來都膽戰心驚。
我準備拔刀,準備拿出我身上所有能用來戰鬥的東西。
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我措手不及,如果有人衝上來的話,我一定要提前做好準備,以便可以快速出招大顯身手。
「明月,既然公子對上了句子,那就領他上來吧。」
就在這時候,樓上飄來一個清脆的聲音,那聲音真讓人陶醉,眾人都在一時間忘了將手中的東西扔向我。
我也一樣,直到很久以後,依舊忘不了那個聲音。
我清楚的記得那天,兩條白綾從樓上飛來,緊接著我身形一晃,已經到了樓上。
09
紅泥小火爐上沸騰的開水壺,大口的冒著白氣。
柳如煙用滾燙的開水,洗茶壺茶盞,動作優雅輕盈。
拿起。輕放。再拿起。
一邊的茶剛好炒個七分熟,清香四溢。
柳如煙開始洗茶,沸水澆上茶葉,香味撲鼻。
拿起。倒掉。再澆水。
「公子,用茶。」
柳如煙端茶過來,我拿了一杯,師姐也拿了一杯。
於是,一個男人和兩個女人,在江南最豪華的青樓,品著茶談起了人生和理想。
天上一輪殘月,樓上茶香飄蕩,樓下琵琶輕語。
其實,我一直覺得,如果師姐不在,我們談的會更開心。
「其實,我真想不到,柳姑娘茶煮的這麼好。」
「如果不,怎麼能讓水漾青樓綠了頭?」
……
「最讓人佩服的還是柳姑娘的文采啊……」
「如果沒點文采,怎麼能讓水漾青樓綠了頭?」
……
「你是怎麼想到這麼一份有前途的職業呢?」
「如果不,怎麼能讓水漾青樓綠了頭?」
我和柳如煙漸漸的熟悉,越是熟悉,我們越是不能好好聊天。
女人真是小心眼,我坦白,我寫樓下那副對聯的時候,心裡是憋屈的有點難受。
可是,更讓我憋屈的是,良辰美景才子佳人,為什麼就不能好好的談談人生和理想呢?
「其實,我說的是脂粉,是脂粉啊。」我的痛心疾首。
柳如煙嘴角一撇,淡然一句,「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些臭男人想什麼。」
10
我們在江南遊玩七天,見過水光映湖色,也見過春花滿莊園。
而書中那刀光劍影的江湖的影子,那些在煙雨里仗劍的俠客,卻絲毫不見蹤影。
江南和狗頭山的小鎮一樣,有商鋪買賣,也有上下九流和乞丐。
在市井的流言中,我又一遍一遍的聽說妙公子,卻始終沒有碰見。
柳如煙再也沒有出過對子,煙悅樓和一眾青樓一樣做著買賣。
日子也變得和狗頭山一樣,平淡而無聊。
一個黃昏,我正在酒樓吃飯喝酒,俠客模樣的人不請自來。
那人從坐下到離開,一直在吃,看得我目瞪口呆。
罷了,他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算是換你這一杯酒。」
江湖是大,江湖是好,難道江湖人就可以隨便成這樣?
豈有此理,出來混這麼久,我從來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後來的某個傍晚,我和師姐又一次路過那個酒樓時,看見那個俠客模樣的人喝醉了給人打的皮青臉腫的從樓上扔下來。
我暗暗感嘆,不是在哪一個桌子上都能講個故事就騙酒喝的。
又後來,我聽說當天晚上,一群地痞流氓點著火把進了那家酒樓。
第二天,酒樓關門了,店家死了。
第三天,無數衙門官兵衝進了那家酒樓,樓塌了,人都散了。
然而,那個俠客模樣的人,從他被打的那天起,再也沒有人見過。
其實,這也沒什麼新鮮的,這樣的橋段在狗頭山小鎮也一樣上演。
可是,我總感覺故事有點蹊蹺——因為我始終忘不了那個酒樓的桌子,那個人闌珊把酒,惆悵的對我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第八天中午,我正在房中休息。
砰砰砰,木梯上緊促的聲音傳來。
師姐急急忙忙的推門闖入,胳膊纏了一塊白綢子,隱隱間有血跡。
「師姐,你怎麼了?」我著急的問。
師姐不答,快速的收拾著行李,叫我趕緊走。
「師姐,發生什麼了?」我胡亂的將自己的東西打包,馬已經等在門口了。
我剛踏上馬背,師姐揚手就是一鞭,那馬吃痛大驚,狂奔出去。
湖光水色在我眼前划過,我想起了那天在酒樓上那個騙吃騙喝的傢伙講的那個故事:
相傳很早以前,有個姓姜老頭喜歡釣魚,而且不用鉤。
他一直坐在岸邊,他自在的看著魚兒,魚兒自在的在湖中游。
他每天都在等待,等待該來的,他總是想著,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他這樣一等,就是十六年,不知不覺他已是白髮蒼蒼了。
驀然間,我心中有個疑問:那些魚兒真的自在嗎?而釣魚的他呢?他也自在嗎?
江南下起了小雨,雨水打碎了兩行馬蹄痕迹。
師姐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我不言她不語。
我有一種預感,前方或許是一片迷霧,也或許是真相大白。
只是,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師姐笑了。
我忽然很渴望力量,我多想就在這煙雨中,把師父教的劍法練上一千遍,一萬遍……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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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任成風 插圖|來源於互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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