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短篇小說】中飯時間

一到中午吃飯的時候，辦公室里的同事就全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他們爭先恐後的跑向電梯，因為害怕去晚了要在餐館裡排隊等候。大廳里空空蕩蕩，只有中間靠走廊位置的電腦屏幕還是亮著的。

這個年輕小伙是剛來的實習生，進入這間五百人的大型軟體公司也才不過二十來天。他雙眼死死盯著屏幕，手指不停的在鍵盤上敲著，臉上一副懊惱無奈的表情。有個問題困住了他，遲遲找不到解決辦法，但上級又給他下達了死命令，下午上班前必須找出來，此刻就剩下他獨自一人守在公司。

坐在隔他六排座位以外的老員工肖金老早就注意到這一幕了，因為過去一周來，他每天中午都瞧見了這個年輕人，以往他總是最後一個離開公司，但現在換成了這個新來的實習生。肖金觀察了這個年輕人幾天，發現他總是悶悶不樂，焦躁不安，忙碌而沒有頭緒的敲打著電腦鍵盤。

這天中午，他閑來無事，想著反正時間還早，就索性過去跟這個新進菜鳥聊聊天，純粹當做打發時間。當他快要靠近的時候，故意用力把地板踩的咚咚響，這樣足夠那個埋頭敲代碼的實習生髮現後方來人，完全是一副君子所為。

跟所有的常人反應一樣，實習生本能的抬頭往後瞧了一眼，在看到一個長相普通，穿著樸素的中年男人後，又習慣性的埋頭做事去了。

肖金走到實習生座位旁，以一個長輩對晚輩的腔調開口說話，

「你應該先去吃飯，因為工作是永遠也做不完的」

菜鳥心思並不在他身上，但出於禮貌還是象徵性的點了下頭。

肖金打量著眼前這個可憐的年輕人，望著他那沒什麼表情的臉龐，繼續以關懷著的口吻往下打聽，

「你是從哪個學校畢業的」

「湖南農大大學」菜鳥回答。

「念的是計算機專業嗎？」

「恩」

見時機成熟後，肖金找了個空座位挨著菜鳥旁邊坐下，然後等著對方主動找他說話。跟他料想的一樣，半分鐘後，那個原本焦躁不安的實習生丟下手頭的事，用困惑和無奈的語氣開始同他訴苦。

肖金就像個勝利者一樣端坐著。

「我已經來了快三個星期」實習生懊惱的說，「但我現在連做什麼都沒弄清楚。招我進來的部門主管幾乎每天都在開會，很少能見到他。他除了頭幾天給我安排了工作外，就再沒機會同他說上話了」

菜鳥一口氣把近期遭遇全部和盤托出，之後就以一個新員工該有的低姿態安靜坐著，希望得到對方的安慰。

「這是正常現象」肖金用老闆的口氣冷冰冰回復，「公司里的所有員工都是這麼過來的，這才是一個大企業該有的工作狀態」他接著說，「你要知道，這是一家即將上市的企業，每位員工都在瘋狂加班，只希望能按時完成業務指標。在這兒沒人會關心一個實習生的感受，通常上級只要給下屬安排了看起來足夠的活兒，他就會心安理得了。作為新人，你只有讓他看起來忙個不停，那樣才不至於被找麻煩。相反要是你整天閑著，那離走人也就不遠了」

菜鳥收起了剛才的焦躁脾氣，戰戰兢兢坐著，他仔細回味著剛才的對話，感覺自己像個跳樑小丑般難受。眼下他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把脖子和手掌收到了衣服里，整個身子都蜷縮到了一塊。

「你了解過這家公司的過往經歷嗎？」肖金自我得意的問。

實習生搖頭否認。

「那我就來跟你說說」肖金把黑色的眼鏡邊框往上提，微微一笑，說道，「我在這家公司待了七年多，公司剛成立的時候，我就是頭一批員工了。那時候我們租在一間很小的居民樓里，三個人每天輪流敲寫代碼，經常通宵熬夜。後來這家企業發展了，從居民樓搬到了高檔商務寫字樓，然後一路走到今天」

菜鳥大致聽懂了話里的意思，他喜出望外，感覺就像遇到了貴人般興奮。

接下來這個老員工有模有樣，拿出正襟危坐的態度，開始一本正經的向實習生講述他所知道的故事。這樣每當他爆出一事，實習生便驚訝的嘖嘖稱其。這種崇拜之意在十分鐘後就快要到達頂點。

在公司里，對於剛入職的菜鳥總是抱著各種各樣的幻想，他們渴望結識前輩，背靠職場老鳥，甚至特意拉近與他們的關係。認為只要老鳥說的越多，自己就成長越快，哪怕老鳥口裡隨便說句什麼都會被當做金玉良言。

「你叫什麼名字」

「李新」菜鳥趕緊報上自己的名字。現在但凡對方提問，他都毫無保留的回答。

「我想你在公司里應該坐到了很高的職位」見對方饒有興緻，菜鳥壯起膽子向他發問。

「當然，這兒沒有比我更老的員工了。我比誰都清楚這家公司的發展軌跡，它過去怎麼在市場上一步步做大，以及未來要如何發展，都一清二楚，因為我幾乎參與了公司所有的重大活動。並且公司目前的主營軟體就是我跟創始人共同研發的，我熟悉這套軟體的所有底層框架邏輯，它總共有多少行代碼，迭代了多少版本，以及新招一個員工每天要編程多少語言，我都心裡有數，因為這樣的工作我做了十年。好啦，我原本很想跟你聊聊企業，但你未必能夠明白，因為你才來這兒三個星期」

「你剛才說的創始人是指林總嗎？」等肖金說完後，那個實習生唯唯諾諾的問。

「誰，林總？」

「對，這家公司的創始人林總」

肖金遲疑了一會，心想一個剛來的菜鳥應該不會跟林總扯上啥關係，於是坦白告訴他，「我跟林總的關係可不一般，我剛才不是說了，這套軟體就是我們共同研發的。而且就在昨晚，我還跟他一起吃了晚餐，他向我請教了一些問題，尋問最近公司里發生的事情，我都一五一十的照說了。有時候嘛，公司一旦發展過快，人員編製太多，老闆就需要一些值得信任的人，幾乎每個周末我都要到河西去跟他見面聊天」

見對方饒有興緻，這個菜鳥繼續壯起膽子問，「那麼林總私底下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可以跟我聊聊他嗎？」

「怎麼，你想認識他嗎？」

「是的，我就是沖著他才來的公司。當我還是學生的時候，就看過他的個人採訪，他是我心中的偶像，所有學計算機編程的大學生都視他為榜樣，我們都想要取得像他那樣的成就」

「他是個有錢人，他才三十二歲，就已經是億萬富翁了」肖金帶著驕傲的語氣同實習生說，「他平時住在長沙嶽麓區的三層別墅里，開著瑪莎拉蒂上班，而且除了這家企業，在他名下還有好幾個公司。他在紅星市場開了兩家餐館，又在望城區投資了一家新媒體工作室。他每年要出國十次以上，同各種語言的生意人打交道。就在上月底，我還同他一起去了北京考察某新興電影公司，從語氣中得知他有意進軍文娛產業。錢嘛，總是個很有趣的東西，擁有了它想做啥都可以。總之，他有花不完的錢財，這輩子都無憂無慮」

說完肖金哈哈大笑起來，是那種得意洋洋的笑，彷彿身邊有個富豪朋友也能讓自己臉上貼金一般。

「——他當然很有錢，這所有人都知道，可我並不關心這個」那個實習生託大了嗓門。

肖金吃驚的瞧著他，「那你想打聽什麼？」

「他的創業故事「實習生說，」我想知道他是如何完成第一款產品的，又是怎麼推向市場並獲得了客戶認可。另外，林總年輕時都在思考什麼，看哪些書籍，他是如何規劃長遠未來的！我想知道他是如何從一個底層碼程序員轉變為公司老闆的，他創業的動機又是什麼？」

肖金先生把之前的笑容收了起來，勉為其難的說，「或許他是個天才，是個絕頂聰明的人」

菜鳥顯然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繼續往下糾纏，

「可你剛才說跟他一同創業，那肯定知道媒體上沒報道出來的故事，例如他的勤奮，他的好學，他鮮為人知的另一面」

肖金先生被問的有些不耐煩了，他把頭扭向旁邊，故意朝窗外看去，似乎要結束這沒完沒了的談話。他現在心裡估計有些後悔找這個菜鳥聊天了，但實習生可並沒有發現這些變化，仍舊抱著一腔熱血想繼續從他身上打聽點什麼。

「那你呢，你認為林總會是個怎樣的人？」肖金反問眼前這個實習生。

「林總是個人生目標堅定而清晰的人」實習生正襟危坐，一本正經的說，「我猜林總是那種不願意將就生活委屈自我的人，他能夠從底層程序員變成一家五百人企業的老闆，肯定有過人的本事。而且我始終認為一個人如果為了謀生，在年輕時靠敲寫代碼賺取工資情有可原，但要是過了三十歲還在編程，那一輩子就只能是個底層碼農了。我的夢想是成為像林總、拉里佩奇、扎克伯格這樣的人，我要在互聯網上創造屬於自己的產品」

肖金再也坐不住了，他臉色不好，全身冒汗，眼睛左右晃動。他的手無處安放，頻繁掏出手機去看上面的時間。之後他慌張站起來，結結巴巴的想跟這個菜鳥告別。

「你怎麼不去吃午飯呢？」他向實習生髮出指令。

「可我還有個問題沒有解決」實習生皺著眉頭，「我必須把它處理好了再出去吃飯。對了，你一般在哪裡就餐，要是時間早我可以去找你」

「我嘛……一般在兩公里外的酒店餐廳里吃飯，就是旁邊那棟三十層高的大廈。我今天中午就約了客戶在那兒見面……哦，對了，要不是你提醒我倒是快忘記了，上海來的客人已經在餐館等了我半個小時，我現在就要走了……從公司到那兒至少得要十分鐘路程，好啦，再見！」

沒等到實習生起身肖金就跑出了公司。

五分鐘後，這個實習生也準備下樓去吃午餐。他走出公司，往右拐進朝陽街道，準備去兩百米外的一家廉價飯店吃碗蓋碼飯。當他在滿是老城區的巷子里七彎八拐時，猛然在一間米粉店內瞧見了個熟悉身影。這家粉店裝修簡單，位置隱蔽，外面是兩扇透明推拉玻璃門，裡面吃飯的客人一覽無餘。肖金背向門口，正津津有味的享受著他的午餐，招牌處寫著牛肉粉十元每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