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若無張愛玲 縱有蒼涼何處覓(全文)

70多年以前,上海灘的月亮顯得格外孤高與冷傲。一個名叫張愛玲的女人,時常仔細地梳理著每一縷細膩的月光,而後捉筆成文。

當時的月光愈是蒼茫,張愛玲筆下的人性愈是蒼涼,她能夠將女性獨有的幽微和敏感同月光交融輝映成霜,並且穿越時空,綿延萬里。

張愛玲筆下的人物,更像是深秋月下被寒霜凝刻成線條的草木,輪廓蒼勁幽婉,看上去晶瑩潤澤,摸起來蝕人心骨,人性的溫度也隨之延展到生活的每個細微之處。

1995年中秋節前夕,美國洛杉磯的月色堪比幾十年前的上海灘一樣蒼澀。「臨水照花人」的張愛玲老了,她像一片孤零的枯葉獨掛枝頭,靜待著人生輪迴的最後一抹風……

9月9日,張愛玲被人發現病逝於自己的公寓內,享年75歲,死亡時間大約是6至7天之前。一個孤冷、絕傲、獨立的女人與世長辭,陪伴她的只有一張行軍床和身下藍灰色的毯子,未關的日光燈照在張愛玲安詳的臉上,讓整個屋子顯的更加空曠、幽寂、簡單。

生命並不會因為本身的傳奇多姿而被時間垂憐,向死而生是不可逆轉的鐵律。張愛玲也不例外,她一生坎坷曲折、才華橫溢、矜傲獨幽,感受過「出名要趁早」的榮耀,經歷過世間繁華與幻滅,最終化為塵煙與大海為伴……

家庭是孕育生命的搖籃,一個人的性格特徵,總能從其成長的軌跡中找到最原始的印跡。張愛玲為人冷傲無情,筆調蒼涼悲愴,與她的家庭環境息息相關。正如她在小說中所言:「你如果認識從前的我,也許會原諒現在的我」。

張愛玲出身名門,其曾外祖父是名貫中外的李鴻章,這個滿清權臣把自己的愛女李菊耦許配給了清末名臣張佩綸。隨後,張愛玲的父親張志沂便鑲著金邊子出生在官宦之家。兩代之後,李鴻章的識人慧眼在張愛玲身上靈光重現。

由於祖上福蔭豐厚,張愛玲從小便享受著跨時代的生活,洋樓、汽車、鋼琴、抽水馬桶、家庭教師、卡通電影等。直到現在,這種生活條件對於大多數孩子而言都近於奢華。但是,她從骨子裡看不起父親家裡的一切。

張愛玲說:「我把世界強行分為兩半,光明與黑暗,善與惡,神與魔。屬於我父親這一邊的必定是不好的……」

張愛玲筆下的父親是一個腐舊十足的滿清遺少,這位少爺抽大煙、扎嗎啡、逛妓院、養外室,對待兒女專制粗暴,近於苛酷;年幼的張愛玲對母親極其崇拜,她說母親是一個「踏著三寸金蓮橫跨兩個時代」的新潮女性。

張愛玲的母親黃逸梵堪稱是風一樣的女子,這個傳奇的女人出身顯赫、思想極其開化、多次出國留洋,為女兒打足了獨立、自信、果敢的人生底蘊。

黃逸梵自幼纏足,一生卻憑藉一對三寸金蓮遊走過許多國家;她推崇西式教育,做過印度總理尼赫魯姐姐的秘書,同胡適打過牌,與徐悲鴻和蔣碧薇等社會名流熟識;她敢於對抗世俗與張志沂離婚,勇於踐尋自己的理想生活,長年旅居海外……

即使生在今天,黃逸梵也是一個思想前衛的時代女性。然而,千帆過盡,微漪難尋。最終,這個熱情洋溢的生命還是被滾滾紅塵淹沒。臨終前,她約女兒見上一面,張愛玲並未滿足母親的心愿,只是寄去了冰冷的一百美元,為母女之情做了最後了斷。

張愛玲說:「這世上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此言同樣包括父母親情。張愛玲不喜歡自己的父母,對弟弟也十分淡薄。胡蘭成說,張愛玲如同刳肉還母、剔骨還父,用荷葉與藕做成蓮花身的哪吒。張愛玲的冷,與她的父母和家庭有直接關係。

張志沂自幼苦讀八股經綸,倍受封建思想的禁錮。他一生最大的夢魘除抽大煙之外,可能就是娶了黃逸梵為妻。在那個男權時代,只有丈夫休妻之理,焉有妻子遺夫之道?然而,黃逸梵膽敢炒老公的魷魚,就等於在一個男人的臉上留下了一道永遠也抹不掉的疤痕。張愛玲雖由父親撫養,但心與母近,這就為日後父女的決裂埋下了種子。

中學畢業那年,張愛玲到母親家裡住了一個星期,因此被後母打了一個嘴巴,她本能的要還手。張愛玲恨透了這個讓她撿穿「碎牛肉顏色」舊棉袍的女人,甚至超過了恨妓女出身的姨奶奶老八。在得知父親即將再婚的夏夜,張愛玲就有心把素未謀面的後母從陽台上推下去。這種強烈的憤怒感,源於女兒對生母的眷戀和對家庭主權的捍衛。

後母看到張愛玲要跟自己動手,便尖叫著跑上樓去。隨後,父親便蹬著拖鞋從樓上咆哮而至,對著張愛玲一陣拳腳。張志沂用極端粗暴的方式維護了長輩的家庭尊嚴,宣洩了對前妻的憤恨,他無情地教訓了忘恩負義的女兒。

無數次,張愛玲的頭從左偏到右,再從右偏到左,耳朵被震聾了,坐到了地上,又躺在地上。張志沂仍然不肯罷休,他揪著女兒的頭髮又是一陣狂踢。事後,張志沂余怒未消,還揚言用手槍斃了張愛玲,並將她監禁在家中……

面對父親的毒打與恐嚇,張愛玲並未屈服,她始終沒有放棄反抗。被打之後,張愛玲先到浴室照了照鏡子,隨後立刻到巡捕房報警,結果被看門的巡警攔了回來;直到被父親關進空房,她仍希望天上的飛機能扔個炸彈掉進家裡,好讓自己與家人同歸於盡。然而,還未等張愛玲的願望實現,她就患上了嚴重的痢疾。

痛卧病床半年之久,張愛玲的身體有所好轉,她便設法逃出了父親的宅院。張愛玲說:「我在街沿急急走著,每一腳踏在地上都是一個響亮的吻。」全世界恐怕只有張愛玲能夠如此貼切、奇妙地形容出逃後的喜悅……

當時,大多數女性的職業是結婚,女人只有依靠男人才能夠討生活,何況張愛玲並未成年,父親是她賴以生存的全部。心疼張愛玲的老媽子勸她千萬不要走出家門,否則會苦一輩子。然而,老媽子這輩子只學會了做乖巧女人,她永遠無法觸及張愛玲內心的獨立世界。

父親帶給張愛玲的是肉體上的創傷,張愛玲則還以輕蔑;母親帶給張愛玲的是心靈上的磨礪,張愛玲則還以冷漠。

黃逸梵是一個強勢的母親,她為了自己的人生志趣常年漂泊在外,很少顧及一雙兒女。這次,為了供養女兒完成學業,黃逸梵主動放棄了國外生活,認真地做了一次媽媽。

張愛玲在《天才夢》里寫道:「在現實的社會裡,我等於一個廢物。」當然,人無完人,張愛玲是從小由老媽子伺候大的豪門小姐,哪裡會削蘋果、補襪子、洗衣、做飯,她甚至不清楚住了兩年房間的門鈴在哪……

一個3歲會背唐詩,7歲能寫小說,中學便在英文報刊投稿賺錢的小天才,猛然間變成了母親眼中的累贅,這種落差讓張愛玲開始重新審視自己,重新界定母親的愛。

女兒的種種不是,讓母親感到越來越失望。張愛玲說:「看得出我母親是為我犧牲了很多,而且一直在懷疑我是否值得這些犧牲。」做為一個特立獨行的媽媽,黃逸梵毫不掩飾地虐傷著張愛玲的自尊:我懊悔從前小心看護你的傷寒症,我寧願看你死,不願看你活著使你自己處處受痛苦;張愛玲生病時,黃逸梵說:反正你活著就是害人,像你這樣只能讓你自生自滅……

有人說,張愛玲與母親之間的隔閡是因為戰時緊張的經濟條件造成的。這種說法並不客觀,也不全面。張愛玲說過,母親是個清高的人,有錢時對錢絕口不提,錢緊的時候也看得很輕;張愛鈴還說:「在她的窘境中三天兩天伸手問她拿錢,為她的脾氣磨難著,為自己的忘恩負義磨難著,那此瑣碎的難堪,一點一點的毀了我的愛。」

張愛玲與母親的疏遠,絕非僅僅是因為錢。黃逸梵未能耐著性子包容女兒的宅門小姐做派和張愛玲不能迅速滿足母親的期望,是母女二人的主要矛盾。隨著母親態度的轉變和「磨難的脾氣」與日俱增,使張愛玲開始懷疑世上的一切情感,愈發孤冷與決絕。

同張愛玲生活了兩年,黃逸梵更像是一位在履行合同的監護人,而不是視女如珍的好媽媽。黃逸梵一心要把張愛玲培養成自己想要的樣子,而忽略了女兒的感受,這種做法讓她的慈母形象距離張愛玲越來越遠。經過黃逸梵的苦心栽培,她終於得到了一個「遠東區」的女狀元,同時也漸漸地失去了女兒心中「遼遠而神秘」的自己。

張愛玲是個無情的人,她的情感早已被時間消磨殆盡;張愛玲是個有心的人,她一直都惦記著如何報答和報復對母親的愛與恨。胡蘭成曾評價張愛玲說:「她從來不悲天憫人,不同情誰,慈悲布施她全無,她的世界裡是沒有一個誇張的,亦沒有一個委屈的。她非常自私,臨事心狠手辣。」

後來,張愛玲用兩根金條買斷了母女之情。黃逸梵的心都碎了,她哭著說:「就算我不過是個待你好過的人,你也不必對我這樣,『虎毒不食子』曖。」

在我們的世界,只有張愛玲最懂自己;在張愛玲自己的世界,她聽得見花開花落的聲音,看得懂草木一秋的悲憂。同張愛玲做朋友,即使你沉默不語,她一樣會知道你在想些什麼……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友。張愛玲就像是冰山上的一朵雪蓮,獨傲慎微的怒放著。她冷艷凝霜的才情,曾讓許多座上賓朋感到高不可攀、仰目而止。胡蘭成是個例外,這個久經風月的情場活化石,最終成為第一個開啟張愛玲心扉的老男人。

不怕流氓會武術,就怕流氓懂藝術。會武術的流氓終歸是流氓,而懂藝術的流氓有可能是兼職的藝術家。胡蘭成為人風流成性、多才多藝,堪稱是會直立行走的藝術珍品。這位傳奇的拈花情聖身兼數職,不但能文擅寫,而且懂政治、講格局,更是通曉女性心理的婦女之友。

樹大招風,才高惹雲月。張愛玲與胡蘭成撞了個滿懷,絕非是生活的偶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張愛玲是驚艷脫俗的亂世佳人,自然會被風流才子們垂涎三尺,「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是最樸素的民間真理。

胡蘭成也絕非等閑之輩,這個土生土長的鄉下娃子靠筆杆子起家,深得陳璧君器重,隨後成為汪精衛的御用文膽,因此被列為著名漢奸。胡蘭成一生有許多光鮮的頭銜,現在看來,所有光環加在一起都不及「張愛玲的第一任丈夫」神秘而耀眼。

自古才子配佳人,張愛玲與胡蘭成相識,充滿了浪漫的傳奇色彩。1943年10月,胡蘭成任汪偽政權經濟委員會特派委員,素有「民國文妓」之稱的蘇青給他寄來《天地》月刊。由此,張愛玲的短篇小說《封鎖》傳入胡蘭成手中,二人的愛情故事也隨之拉開帷幕。

風雲莫測,世事難料。曾經有很多人疑惑不解,張愛玲為何會愛上一個閱女無數的老渣男。其實,除了胡蘭成天生具備惹女心動的魅力之外,所有答案都已被張愛玲寫進了《封鎖》。顯然,胡蘭成比其他讀者更懂這篇小說。

《封鎖》寫的太好了,惜墨如珍的胡蘭成被張愛玲的文采震撼的幾近痴狂。胡蘭成說,他躺在藤椅上,才看了兩段身體便不知不覺地坐直了,而後他認真地讀完兩遍,仍覺得意猶未盡。直到他從《天地》第二期又看到了張愛玲的文章和照片時,還會無緣無故地傻笑不止。

生活有時是枯燥、乏味的,張愛玲用文字把這種往複的單調比擬成電車軌道,永無止境。一個未婚少女的心思就這樣巧妙的被張愛玲嫁接到了《封鎖》的女主角吳翠遠身上。

張愛玲和吳翠遠一樣,都需要一個嶄新的自己作為生活的新起點,一場婚姻、一段戀愛,哪怕一次不完美的邂逅,也能讓死如寂水的生活泛起微瀾。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老辣勁道的胡蘭成讀懂了《封鎖》,看透了吳翠遠,同時也看穿了文字背後的張愛玲。

胡蘭成是見字識美人,踏花留余香的「老司機」,早已對《封鎖》瞭然於心:吳翠遠只是一個符號,真正賦予她思想和靈魂的是張愛玲。所以,只要在吳翠遠和張愛玲之間劃一個等號,他便可以隨心所欲地走進張愛玲的內心世界。

《封鎖》的構思突兀精妙,人物立體鮮活,為了確保故事情節生動合理,張愛玲為一場短暫的邂逅鋪設了諸多前提,幾乎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同時,張愛玲縝密細膩的文字,也為胡蘭成提供了無限可能。

封鎖了,電車不動了,整個城市睡著了,時間彷彿靜止了。正當人們百般無聊時,小說最重要的男配角董培芝出場了。男主角呂宗楨為了躲避董培芝的攪擾,坐到了吳翠遠身旁。隨著董培芝的跟進,呂宗楨不得不硬著頭皮假裝撩妹、拍婆子。於是,一場假戲真做,弄假成真,永無結果的戀愛故事開始了……

如果沒有封鎖,電車上的人始終都像沒有靈魂的軀殼,毫無思索地接受著生活的無奈;如果沒有睡著的城市,便不會有靜止的時間和隔斷的空間,呂宗楨也不過是吳翠遠眼中觸目即忘的「死人」。

封鎖了,一些人有了思想,呂宗楨開始質問生活,吳翠遠也被賦予了情感,先是羞紅了臉,後來淚珠飛濺。其實,吳翠遠和張愛玲都渴望一場愛情,只是從她們眼前經過的男人都是一些沒有溫度的生命過客,她們等待著呂宗楨或胡蘭成的出現……

張愛玲的高妙之處就在於暫時賦予了人們思索的時間,讓男女主人公在現實面前做了片刻掙扎,而後又陷入永恆的無解狀態。

生活的慣性就像是定向的電車軌道一樣冰冷無情,呂宗楨、吳翠遠和文尾的那隻「烏殼蟲」,早已麻木地習慣了固定的生活模式。它們按照預設的程序走走停停看看走走,最終將爬回巢穴,來不及思索人生……

當男主角進入狀態開始訴說家庭不幸時,胡蘭成喜出望外、如獲至寶,他從呂宗楨身上截取了張愛玲的戀愛觀、婚姻觀和價值觀。《封鎖》簡直就是張愛玲為胡蘭成私人訂製的豪華大禮:

女主角吳翠遠25歲,未婚。男主角呂宗楨35歲,已婚有妻女,二人相差10歲;張愛玲24歲與胡蘭成一見傾心,未婚。胡蘭成38歲,3次婚姻,有子女,二人相差14歲。這種巧合很容易使胡蘭成將張愛玲帶入角色,並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現在張愛玲希望的夢境中。

此時,胡蘭成早已信心滿滿,他找到了開啟張愛玲心扉的金鑰匙:胡蘭成=呂宗楨,張愛玲=吳翠遠,胡蘭成+張愛玲=現實版的《封鎖》。參悟透了這個愛情程式,就相當於一個職業賭徒在鬥地主時摸到了「王炸」和「四個二」。胡蘭成在《民國女子》中講:「我竟是要和愛玲斗……」

二人初見時,胡蘭成儼然把自己的客廳視為停滯的電車,張愛玲自然便成了他身邊的吳翠遠。胡蘭成見多識廣、精通時局、通古博今,他高談闊論、口若懸河,可謂是字字生風拂面,句句化雨潤心……

臨別時,胡蘭成緊扣主題,時刻不忘在張愛玲面前扮演現實版的呂宗楨,他說:「你的身材這樣高,這怎麼可以?」事後,胡蘭成得意地說:「只這一句話,就把兩個人拉的很近。」

張愛玲是一個幽微至極的女人,一根針掉在地上她都聽得見聲音,至於男人的心思,她更是分毫巨細。正如張愛玲在《封鎖》中說:女人就像冬天男人嘴裡的一口呵氣,你不要她,她就悄悄地飄散了……試問,世間除了張愛玲,誰又能如此形象、貼切地剖析飲食男女?

張愛玲是勘破世間人情的尤物,她懂自己,她更懂胡蘭成,因為這個男人也懂她。所以,張愛玲說:「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張愛玲與胡蘭成註定有一段姻緣——知音難覓,知己難求。

初見胡蘭成,張愛玲聽這個男人神聊了5個小時。張愛玲說:「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心裡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張愛玲之所以靜靜地聆聽,是因為她了解男人,更了解女人。正如她在《封鎖》中所言:戀愛中的女人不愛說話,因為她知道,男人徹底懂了女人後是不會愛她的……

胡蘭成天生是一尊對女性有求必應的「活菩薩」,他知道如何廣行布施才能讓女人們感恩戴德。張愛玲說,亂世沒有家,所以她讓整個城市睡著了,後來便有了《封鎖》中短暫的愛情;胡蘭成像一把可以看得見女人思想的梳子,他可以按照女人的心思把它們打理成任何款式。於是,「胡蘭成、張愛玲簽訂終身,結為夫妻,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被二人寫進了一紙婚約。

《封鎖》其實就是張愛玲與胡蘭成的情感花絮預告,胡蘭成原本可以為《封鎖》再續一千個完美結局。然而,這個唯一可以走進張愛玲靈魂世界的男人,同樣也能開啟諸多女人的心扉。人性的貪婪,使胡蘭成處處留香,最終這個花心的男人為《封鎖》圈點了一個最真實的句號。

張愛玲是上天遺落凡間的精靈,上天賦予了張愛玲敏銳獨秀的靈性,同時也賜予了她拒人千里的冰晶傲骨;張愛玲像一輪冷月孤懸於世,俯瞰蒼生,她總是在不經意間揭示著人性的蒼涼……

不管多麼抽象、乏味的事物、景象和心理活動,張愛玲總能用文字輕鬆地引人入勝。她善於移情於物、以物傳情、遞意入心的寫作風格,使中國文壇又多了一位獨具匠心的美女作家。

張愛玲的文字清新瑩潤、澈洌靈動、獨到自然、銳韌隨性,它們鮮活到了可以使人看見畫面、聽見聲音、聞見氣味、摸到實物,從而達到了觸及靈魂的境界。

從前看《水滸傳》,只覺得魯提轄拳打鎮關西寫的高妙。施耐庵好似被鎮關西靈魂附體一般,他將挨拳頭的滋味描摹的如同己受,仿如帶讀者觀摩了一場視覺盛宴;張愛玲不但是一個優秀的作家,天生還是一個好導演,她總有辦法讓讀者深入劇情,並親臨現場參與表演。

《金鎖記》中,張愛玲描寫曹七巧追憶往事的那段文字堪稱精典:「朝祿從鉤子上摘下尺來寬的一片生豬油,重重的向肉案一拋,一陣溫風直撲到她臉上,膩滯的死去的肉體的氣味…… 她皺緊了眉毛。床上睡著的丈夫,那沒有生命的肉體……」

以上描寫,借用了現代電影蒙太奇式的鏡頭組合。人物、情景、心理活動渾然一體,過去與現在、現實與回憶穿插的自然默契,猶如信手拈來一般隨性隨心。

張愛玲的文字具有魔力,彷彿使讀者身臨其境地站到了曹七巧身旁,看到了肥膩的生豬油,聽到了肉與肉案碰撞的聲音,聞到了膩滯的豬油味。那陣溫風不僅撲向了曹七巧,同時也撲到了每個人臉上,從而使人情不自禁地聯想到:曹七巧的丈夫如同膩滯的、死去的生豬油……

張愛玲筆下觸及的人性更是讓人感到蒼涼無比,不寒而慄:「她摸索著腕上的翠玉鐲子,徐徐將那鐲子順著骨瘦如柴的手臂往上推,一直推到腋下。她自己也不能相信她年輕的時候有過滾圓的胳膊。就連出了嫁之後幾年,鐲子里也只塞得進一條洋縐手帕。」

人性是難以言表、複雜而抽象的東西,張愛玲僅用一隻手鐲和一條手帕,便讓扭曲的人性附著到了一隻手臂上。

徐徐往上推,一直推到腋下。這個瘮人的動作令人渾身發麻,毛骨悚然。同時,曹七巧由年輕變老、由人變鬼的蛻變過程也被一覽而盡。最終,一隻手臂將泯滅的人性演繹到了極致。

1943年,張愛玲憑藉《沉香屑:第一爐香》名噪上海灘。從此,23歲的小女人便嘗到了「出名要趁早」的喜悅。同年,張愛玲又連續創作了《金鎖記》、《傾城之戀》等作品,從而奠定了她在中國文壇不可替代的位置。

有人說,張愛玲的作品弱於架構、空于格局、濫於炫技。然而,尺瑜寸瑕並不足以影響她成為中國屈指可數的優秀作家。

70多年以前,一個小女人用文字在上海灘堆砌了一把人性度尺。這把尺子就像一條帶有刻度的射線,只有起點而永無窮盡,它將隨著時間的延展不斷地丈量著世人的靈魂。直到今天,張愛玲筆下的葛薇龍等人依然如影隨形……

歷史是一條由歲月積澱而成的長河,每個時代都是一道滾動奔騰的波浪。世間的悲喜和人性的善惡,從一個時代傳接到另一個時代,永無休止。

張愛玲是活在兩個時代夾縫中的女人,但她更像是凌駕于波浪之上的波光。張愛玲不屬於某個時代,她只屬於自己;張愛玲不會攀附時代順勢而生,她更不會與自己妥協。最終,這個女人離開了上海灘,客死他鄉……

如今,張愛玲走了,世間又少了一個真誠的生命。曾經屬於張愛玲的月光,至今還在撫觸著我們;現在屬於我們的月光,也將摩挲著遙遠的未來。只是月下缺少了冷傲的張愛玲,便缺少了一份耐人尋味的蒼涼。(關注微信公眾號:e朝e夕,更多精彩,不見不散:撼動地球需要一個支點,共享思維,影響世界,感謝有你!)

原創作品,謝絕轉載,違者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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