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當老闆不在之時

05-07

一路上儘是些互相揭短的醜聞。這個笑著說，咦，從沒見你上班遲到過，今天怎麼晚了半小時！另一個馬上不甘示弱的回到：你不也是一樣，明明早過了上班時間，卻還在外面優哉游哉！

一路上，像這樣的爭論就沒消停過，而他們似乎也喜歡這樣的聊天方式，更是喜歡這樣的上班生活。他們的臉上始終帶著一種解放與自由的神情，歡暢愉悅的心情從口中擋不住的向外噴涌。但對於這種表面上帶刺的爭吵，其實質里卻更像是朋友之間的一種特殊招呼方式。

就這樣，出地鐵口的時候，銷售部的兩個同事在路上相遇了。他們先是聊八卦奇談、網路遊戲，然後再說到最近的社會熱點，各自就中東局勢交換了一些意見，最後他們又開始互相調侃取笑，直到一方先閉口不談為止。

今天是周四，他們的老闆已經出差三天了，而且在短時間內不會回來。此消息傳出之後，辦公室里就已鬧開了鍋。雖然大夥表面上兢兢業業，但內心早已波動不安、各懷心思。

趙明算是這家公司的老員工了，他在這兒已經待了3年零5個月，每月的薪水差不多是七千塊。作為電話銷售顧問，他每天要撥打幾百個電話，同全國各地的陌生人重複相同的話術。當中有超過一半的人會直接掛斷電話，還剩十分之一的人願意聽他推銷，不過最終成交的也許就那麼一兩個。

長期的工作固化讓他感到有些麻木，他逐漸脫離公司、憎恨工作，埋怨生活。在私下裡他時常當著同事面前數落老闆的不是，可一旦回到單位，他又立馬裝回畢恭畢敬的老實人模樣。真是個典型的老油條員工。

此刻站在他身邊的是另一個新人同事李偉，才剛來公司三個多月，從表面上看他們已經算得上是朋友了，因為他們同進同出、關係密切、無話不談。他們最喜歡拿對方身上的缺點說事，儘力互相挖苦對方，直到分出勝負。

他們並肩在朝陽路上走了五分鐘，瞧見那棟22層的商務寫字樓就在眼前。可是隨著離公司越近，他倆卻越發心事重重。這樣以致快到公司樓下的時候，兩人已經不再說話，完全深埋著頭，步履沉重。

現在已到了秋天，馬路兩旁的成排銀杏黃了，它們枝葉相連，綿延數里，像是給長沙城披上了一件金黃圍巾。這兩位小職員抬頭望著這些自然饋贈，望著掛在頭頂的一片片金黃小精靈，明白寒冬馬上就要降臨。

老員工趙明感嘆，「秋天來了」

新員工李偉笑著回應，「橘子洲頭又要擠滿了遊客」

不過，今天確實是個難得的好天氣。秋高氣爽、溫度適中，太陽曬在後背暖洋洋的。但凡人在這樣的天氣下溜達上幾分鐘，不久便會覺得心滿意足，全身飄然，接著便是綿軟無力、昏昏欲睡。

此時，老員工趙明率先說話了：

「你瞧吧，生活本該就是這幅樣子。我們無憂無慮的走在大街上，不被工作困擾，不為生活煩憂，想到什麼就做什麼。要是餓了，我們就找間早餐店吃碗米粉，要是困了就找個露天椅子休息。不用想著工作，不用想著業績，該幹嘛就幹嘛，還有比這更愜意的事情嘛！「

李偉贊同他的話，點頭表示理解，同時為表明自己的態度，他接著輕聲嘆息，「但是生活就這麼無奈呀」

話雖如此，但趙明卻並不沮喪，他開始裝作老大哥的樣子勸這個身邊人，

「你說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是來享受這個世界的美好還是被困在無窮無盡的窮苦裡，可真是不好區分哩！你說我們就連這樣的好日子都不能享受，卻只能一心想著工作，想著沒完成的任務，然後把自己憋屈在沒有陽光的辦公室里，做著日復一日、年年相似的事情，這是多麼的可悲呀。

我要說的還不止這些，你瞧現在已經到了深秋，接著很快就是冬季，然後便是年關，瞧呀，一年又這麼過去了。等到了開春後，當萬物復甦，一片生機勃勃時，我們又開始想念起家鄉那片綠意盎然的丘林和連綿不絕的山谷。當春日裡的陽光曬在長沙城上空，把一棟棟高樓大廈照得金光閃閃時，我時常愛趴在玻璃窗前，懷揣著多愁心事，幻想起遠方詩情畫意的國度和虛無縹緲的未來。人生呀，就在這樣的循環往複中逐漸耗盡了妄想！「

新員工李偉一下子就被戳中了傷心處，他悶悶不樂，一言不發，彷彿瞧見了往後幾十年里的庸庸碌碌與死氣沉沉。他在心裡思索，在公司上班，除了能領到那份微薄薪水外，究竟還能得到什麼？

老員工趙明感到餓了，他們走進一間粉店，每人要了一份圓粉，然後便站在一旁等待。

「你想上班嗎？」趙明忽然發問。

「你是指什麼？」李偉不知所措的瞧著他。

「我們出去玩一天如何？」

趙明終於把那個大膽想法說出了口。

李偉嚇住了，用一個安分守己的新員工該有的態度瞧著他。

「既然老闆不在公司，那麼我們不如自己放一天假」

趙明把這個荒唐想法再提了一遍。他狡黠的望著對方，懇切拉他一起入伙。可是對方卻不敢冒失，用手指著眼前這棟高高的寫字樓，嘴裡嘟噥著，

「不了，我還有幾份報告沒做，而這些數據老闆已經問我要過幾次了……明天，最遲在明天下班前，我就要跟他彙報結果……」

「就因為這個？」

「是呀」

趙明很不高興，用醉漢的口吻惡狠狠嘲諷了這個沒有骨氣的理由。

李偉覺得相當委屈，為表明事態的嚴重性，他掏出手機，把工作原原本本講了一遍。但對方並不相信，並且哄然大笑起來。

這位新員工感覺在同事面前顏面盡失，一時心慌，結結巴巴解析，

「我可以保證，要是我弄好了那份文檔，要是明天還碰到這樣的好天氣，要是老闆還沒有出差回來，我就跟你出去……「

「不，就在今天「

趙明給對方下達了命令。

「可要是明天我給不了那份結果呢？」

「放心吧，老闆是不會輕易辭掉一個新員工的，要是你真的出了事，那我就陪你一同離開公司「趙明試圖用承諾來打消對方的顧慮，接著他又打出感情牌，繼續說，「兄弟，難道你想待在那間沒有生氣的辦公室嗎，難道你願意在那裡待上一輩子嗎？瞧吧，今天的天氣多麼舒適，人生來就是為享受而來，而不是為了工作」

話已至此，李偉不好再回絕，為顧及同事及男人間的面子，他硬著頭皮答應了這個心血來潮的臨時決定。

「不過我們還得編一個外出的理由」趙明補充道。

於是兩人又埋頭商量了一會。最後他倆達成一致，決定以出門拜訪客戶為由來搪塞老闆和人事。趙明的理由是去火車站某餐館拜訪王總，而李偉的借口是去南城紅星市場跟王總見面。契約就這麼定了。

十分鐘後，他們就趕到了辦公室。公司里零零散散坐著一些人，他們要麼低頭在玩手機，要麼正打開網頁瀏覽新聞。今天的公司沒有主管，沒有約束，沒有制度，當老闆不在之時，這兒就活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

趙明信心滿滿的沖在前頭，他走到人事身旁，跟對方說明了今日的工作安排。那人簡單聽了他的彙報，幾乎沒加思索就答應了這個請求。李偉的遭遇同樣如此，他們輕鬆就獲得了審批，這種高效率的執行態度真是出乎意料。

很快他們就退了下去，沒過不久，就重新回到了街上。

他們就像兩個無業游民一樣在馬路上遊盪，從朝陽路拐到五一路，然後圍著曉園公園繞了一圈。可是半小時過去了，他們還沒找著樂子。趙明覺得有些勞累，於是停下來坐在長椅上休息，兩眼無神的望著公園內形形色色的行人。

他瞧見了女大學生、年輕姑娘、以及性感的都市白領，她們也同他一樣自由自在，也來到這個公園遊玩。她們三五成群、一路嬉笑打鬧。她們時而蹲下來俯身親吻菊花的清香，時而又湊到紅色楓葉樹下拍照留念。這群歡樂的不速之客把原本平靜的公園擾得躁動不安。

趙明眼睜睜望著周邊一切，內心狂躁易怒，因為美景、女人、生活，他一樣都沒有。這時他倒忍不住發火了，

「這個社會一點都不公平，我們付出了勞動卻只能得到很少的回報，因為大部分的錢財都流進了老闆口袋」

李偉沒有回答，等著對方往下說。

「我算過一筆賬，老闆每月給我支付七千塊薪水，但實際上我卻為他創造了不止於十萬的利潤，可即便如此，老闆卻總還是那副愁眉苦臉的表情，總愛裝著那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假惺惺的跟員工談夢想聊情懷，妄圖讓員工聲淚俱下的相信他，同情和可憐他，然後繼續麻木的、拚命的為其打工，這套虛假的企業規則我早就看得透徹了」

李偉聳聳肩膀，就著上面的話補了一句：「萬惡的公司，萬惡的吸血鬼老闆」

趙明接著說，

「如果我們還繼續愚昧的幫他打工，替他賺錢，那該是多麼的荒謬。實際里我們一點都不虧欠老闆，是我們給企業創造了利潤和價值，要是沒有我們，他連一塊錢都賺不到。這些可恨的資本家」

李偉原本是個性情平和的人，被對方這麼一說也頓時來了脾氣，惡恨恨回應，「那我們應該做些什麼？」

「我們去玩，去做任何事合乎情理的事情，哪怕連續一個星期不上班都是理所當然，因為是老闆虧欠了我們，是他剝奪了我們享受生活的權利」

李偉被這番激情洋溢的話激起了情緒，他發覺自己忽然頓悟到了某些道理，就如撥開雲霧，彷彿一下子便窺見了人生真諦，明白了諸多的大是大非。

趙明為慫恿這個剛進企業的新員工，繼續往下發表高見，

「要我說，我們不應該再聽老闆的擺布，憑什麼他要什麼我們就得埋頭去做。公司業績好了他只會給我們丁點提成，公司業績不好我們就得沒日沒夜的加班，這算是公平嗎？我們決不能便宜了老闆，他讓我們往東我們就偏要往西」

李偉氣憤的跳了起來，嘴裡一直叫嚷著，「對，沒錯「

不多久，他們就徹底陷入到底層人民慣有的憎恨思維里，口中都是對老闆的詆毀和對社會的怨恨。他們這個說惡魔，那個就回一句黑暗。最後他們又皆大歡喜的重新湊到了一塊。

「可是我們究竟要去幹些什麼？」李偉興高采烈的問身旁同伴。

趙明思索一會，忽然想起最近上線的遊戲，於是轉身跟對方說，「走，去網吧」

接著兩人相對而笑，如同遇見知己般開心。

在路過一件商店時，趙明走進去要了一包檳榔，接著兩顆果子在他們嘴裡翻滾咀嚼。

他們左手抽煙，右手插進褲袋，昂首闊步，瀟洒有型。他們一邊走路一邊聊天，這會兒是遊戲主題，另一會兒又突然跳到某個娛樂明星身上，不過他們步履輕鬆，精神奕奕，笑逐顏開，嬉笑怒罵，是群充滿活力的年輕人。他們嘻嘻哈哈，無憂無慮的朝網吧走去，這種簡單的心情就類似於小學生在聽到老師宣布放暑假時一樣，他們可真是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