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蛋糕

說起雞蛋糕,還是新洲的最好吃。色澤橙黃而飽滿,咬一口綿軟而不幹,還沒有雞蛋的腥味,真真好吃。

而這新洲,也不是而今的新洲,卻是十幾年前的新洲。

新洲,就在河的對岸。

頭髮黝黑的婦人一清早「1」就起來了,利索的做了早飯,拉起被窩裡哼唧的小孩,手婦兒「2」在瓷盆里打濕了覆在小孩臉上,帶著熱氣的棉布在幼嫩是皮膚上均勻的抹開,瞬時就喚醒了沉睡的細胞。小孩兒舒服的打了個哈欠,迷瞪著眼邊穿衣服邊問起,「小嗲「3」今兒起跌么「4」早搞么得「5」?」

婦人幫他拉拉裘「6」在肚皮上是的上衣,轉身去衣櫃里尋了條碎花裙,「趕緊起來七「7」早飯,今兒去新洲。」

「哦,要去新洲打,我馬上就起來七飯。」套裙子的速度快得驚人,擱床底的鞋架上找了雙白球鞋,邊拉後跟邊跳著往灶屋「8」里去,從櫥櫃里翻了自己的牙刷牙膏,跑到井邊壓了滿杯水,風風火火的刷起牙來,那力道怕是比隔壁鋸木頭的力道輕不了多少。刷完喝了口水,咕嚕嚕在嘴裡轉了幾圈,復又噗的一口往坡下噴去。這要是光照角度得宜,非得噴出個彩虹不可。

心裡擱著更重要的事兒,吃飯也心不在焉。自覺刷好碗,拉起小嗲和大嗲「9」就上了路。

去新洲得坐船,渡口在大堤的那頭,彷彿天的盡頭一樣。待到我們一行三人爬上大堤,只累得氣喘吁吁,還微微出了點汗。大堤下有條河,名為澧水。因澧水上游「綠水六十里,水成靛澧色」而得名,又因屈原「沅芷澧蘭」詩名曰蘭江。「10」夏季漲水奔騰不息,秋冬河床乾涸,只余了些微的支流滾滾東去,最終匯入洞庭湖。即便步入枯水期,整條河也少見完全乾枯的景象,不得不說上游水量之充沛。

而今正好深秋,霜打得四野的野草都披了一身銀裝,秋陽照去,露水連同河裡的微波一齊反射出耀眼的光,在大堤下濃烈的如同實質的白色霧氣里跳躍。除了頭頂的日頭「11」這是天地間唯一閃耀的光。

少時並不覺得這風景有何特別之處,只覺得人小腿短,沒有交通工具,三十分鐘的路程走得分外艱難,好容易到了渡口,買票上了船,跟一大群人一齊湧進了船艙中部,面對面立著。這種小型的機械船發動機就在船頭,座位只設了極少幾排,有時候只擺了幾條長條凳擱在那裡就算完事了。秋天的江風攜裹著水汽,吹得人頭疼欲裂;要是有幸坐在船頭,隔著薄鐵皮,發動機突突突的轟鳴也叫人腦殼「12」生疼;只立在中間的人稍微好些,除了突如其來的大浪搖得人站立不穩,沒有座位之外,其他的也算不錯。我還挺喜歡坐這種船,半封閉的船艙,底座比划子「13」稍高顯得安全,速度又比划子快得多。趴在船舷上一手拽著鐵欄杆,一手撫向船底破開的水浪,顯得特別自在;或是想出去透透氣,立在船頭看看兩岸划過的風景,也是極其自由。只除了身體吃得消,不暈船的話,這簡直就是完美旅程的開端了。

將近午時,船靠岸了。船長和他的同伴把船頭的鐵錨嘿咻一聲甩到了岸邊的沙地里,然後拉了小兒手臂粗的纜繩繫到岸邊的木樁上,船算是停穩了。我拉著小嗲的衣袖,小心翼翼的自一搖一晃的船艙順著人流走下了甲板,待到上了岸,雙腳踏上堅實的土地,方才覺得安心了。

新洲城不大,卻在小孩嚴重並不顯小。我還記得那座石灰色的城門,因著年久失修,破舊而失了莊重。城內彷彿變了另一番天地。那種紅、黃、綠交錯的景象,無關時尚感,儼然帶著時代的色彩。紅色的冰糖葫蘆,鳶尾風箏,紅燈籠;綠色的青皮橘子,風景海報,泡泡糖。黃色的碳烤江薯「14」,豐水鴨梨,雞蛋糕。

「哎,小嗲,找著雞蛋糕了。」我拉了她的衣袖,急切的湊到賣雞蛋糕的鋪兒「15」門口,眼鏡緊盯著這些剛出爐還騰騰冒著熱氣的可愛小東西。

這些蛋糕擱到現在顯然一則外表不出彩,二則花樣少,單靠視覺感觀只覺得是頂頂平凡無奇的。只粗粗分了兩大類,大的大如小孩兒手心,小的只有地里扯出來的馬鈴薯崽兒大小,即便小孩一口也能消滅的尺寸。口感綿軟,入口馥郁,很是得了老人小孩兒的喜愛。再者是雞蛋製品,舊時雞場養殖業也沒有發揚光大,這大大小小的雞蛋糕可都是家養的土雞蛋製品,最是營養補身,因而也是走親戚時常備的禮品。

心滿意足拎著袋子,心底里已然在設想可以吃幾天,一天吃幾個的問題。又因著小嗲向來不會讓人一下子就將東西吃完,說是留有餘地;再者這袋雞蛋糕肯定又會分給隔壁鄰居或者附近親朋稍許,真真正正餘下的肯定不多了。擱小孩思維方式,好吃的總希望多吃點,且不願與人分享;但在小嗲的理念里,「同吃滿園香」,好吃的東西,唯有分享方能更覺甜美。

我深以為然,只後來再也沒有跟人分享雞蛋糕的機會了。斯人已逝,唯記憶長存。

如今我成了甜品店的常客,再者久居在這個嗜甜的城市,嗜好也不覺更加接近了當地人的口味。雞蛋糕換了堆了奶油變了花樣的蛋糕,入口更加香甜。而連生日,也只自個兒靜靜的買了一個小蛋糕,獨自慶賀是常事。

我們都想活在他人記憶的閃光點裡,時刻有人陪伴。長大之後才發現我們變做了微塵,過著平淡的生活,更多時候甚至與空氣融入了一體。我們吶喊,卻不敢大聲,半夜三點的空氣太冷清,牆壁太薄,隔離不了呼聲;我們閃耀,卻只是微光,屋內的天花板太近,連帶著頭頂上昏黃的燈泡也離人太近,這點光亮還不如廁所的節能燈來得乾淨而光亮。

那麼我們究竟為何仍要在這一團死水裡泅渡呢?

因為人活著,起碼還有記憶伴隨餘生;因為不到南牆的盡頭,我不相信這就是結局。

噗通,我落了水,學著死里向生。

寫給自己:

為何不敢用家鄉話說起一切?這是我的根。一個人的自信,可以從她的言談舉止中很輕易的就可以看出。在外多年,一直努力向著當地人同化,不可否認這是個絕佳的融入當地適應環境的良方,但這並不意味著講出不同的話,穿著不時尚就是錯了。我向來注重外在,在外總怕出醜,也怕家人給人添麻煩。但我並不覺得這就是對的,在保證基本禮儀的同時,讓家人在短暫時期內變得跟我一樣靈活多變,是決計不可能的事情。而家人在這裡,除非沒人,否則大部分時間都是安靜如雞,生怕行差踏錯,活得小心翼翼。活得實在不自在!這決計不是生活的本意。


「1」清早:一大早

「2」手婦兒:毛巾

「3」小嗲:奶奶

「4」跌么:這麼

「5」搞么得:幹什麼

「6」裘:意指衣服沒有整理好而向上捲起

「7」七:吃

「8」灶屋:廚房

「9」大嗲:爺爺

「10」澧水:引自百度百科:澧水(湖南四大水系之一)_百度百科

「11」日頭:日光

「12」腦殼:腦子

「13」划子:小船,烏篷船

「14」江薯:紅薯

「15」鋪兒:店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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