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符經連載3 觀天之道,執天之行:怎麼樣才算得道(上)
「觀天之道,執天之行,盡矣。」
這句話是《陰符經》的開篇。字面意思很好懂,但要搞清它的深意,卻是要花點功夫的。為了後文敘述的方便,我們先把這句話翻譯一下:
觀察自然的規律、法則,按照這種規律和法則來採取行動,一切道理盡在其中了。
翻譯看似簡單,實則不易。嚴復提出的「信、達、雅」三個指標,很難兼顧。就本書而言,我看過若干本《陰符經》的註解,沒有一個版本對於開頭這句話的翻譯,令我滿意。難就難在句末的「盡矣」二字,我是想了好久才想出來的,帶有很明顯的我個人的特點:把「盡」翻譯成「盡在其中」,另外採用添詞法,前面加了「一切道理」四個字。如果以後別人對這兩個字的譯法跟我一模一樣,可以斷定,他是抄襲我的。這個譯法的最原始版本在本文~
言歸正傳。觀天道,執天行,是講理論和實踐的關係,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知行合一。天下所有的道理,無非知行合一而已。斯大林說:「離開革命實踐的理論是空洞的理論,而不以革命理論為指南的實踐是盲目的實踐。」(《斯大林選集》上卷第199-200頁,人民出版社79年版)。這句話現在被大家概括成:沒有實踐的理論是空洞的,沒有理論的實踐是盲目的。理論和實踐,兩者同樣重要,不可偏廢。理論指導實踐,實踐反過來又豐富、加強、修正了理論,如此循環往複,以至無窮。
理論和實踐的關係,到了老子那裡,就是「無」(無形)和「有」(有形)的關係。但老子的「無」和「有」,遠較「理論」和「實踐」的含義更豐富。《老子》開篇講「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後面章節又講:「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有無相生」。三國時期的天才哲學家王弼因此總結說,老子「以無為本」,真是一語中的。但也正因為如此,那些對《老子》淺嘗輒止,甚至望文生義的讀者,就誤以為老子一味講「無為」,而指責其消極。
事實真的是這樣嗎?肯定不是。
《莊子?天下》篇說:「關尹、老聃乎,古之博大真人哉!」這是對關尹子和老子的讚美。真人就是真正覺醒了的、得了道的人,應該類似於佛教的「菩薩」。但老子作為道家的創始人,他的地位是遠高於真人的,叫「太上老君」,已經脫離了人的範疇,變成了神。——關尹子就是那位當老子出關時,攔住老子要他寫《道德經》的人。尹子名喜,「子」表示尊稱。據說老子寫完了《道德經》,尹喜讀了之後,大為仰慕,關令的官也不當了,跟著老子出關修道去了。尹喜著有《關尹子》一書,道教經典之一。原書已佚,傳世的《關尹子》系後人偽托。——莊子贊關尹、老聃是真人,他自己也是真人,叫南華真人。此外,有名的真人如:沖虛真人列子、洞靈真人亢倉子、紫陽真人張伯端、丹陽真人馬鈺、長春真人丘處機等。
什麼樣的境界才叫得道?從道家或道教的修鍊者看來,就是天人合一,他泯滅了有無、陰陽、人我、苦樂、窮通的界限,乃至超越了生死,像莊子的《齊物論》所說:「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這種境界,在佛家的《金剛經》里,有更具體的描述:歌利王肢解佛陀的身體時,佛陀不畏懼,也不嗔恨:「如我昔為歌利王割截身體,我於爾時,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何以故?我於往昔節節支解時,若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應生嗔恨。」這是齊生死、齊人我的境界。
「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金剛經》)在一個得道者的眼裡,不僅在空間上萬物無分別,在時間上也無分別,沒有什麼過去、現在和未來之分,因此而進入了永恆,至少在思想上是如此。
在道教里,最高層次的得道者,是證得了虛無——靈魂和肉體可以分離。比如人在北京,靈魂卻可以出竅,到上海遊玩一番,回來再告訴你上海街頭彼時彼刻的情景。當他死時,只不過是靈魂離開了肉體,肉體死亡,而靈魂永生。——這種境界太過於玄幻,說實話,我也不太敢相信,但在道教和佛教的書里,都記載有這樣的傳說。
道教認為,「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化萬物」。這是宇宙演化的過程,也即道的演化過程,無極就是道。那麼,一個修道者要想得道,就必然要逆著這個過程來操作。他第一步要齊同萬物,然後齊同八卦四象,齊同陰陽,進入太極,這就相當於真人境界了。但真人依然是人,是有形的。再進一步,進入無極境界,這是神的境界,是無形的,超脫了生死,如老子、佛陀,都是這樣的境界。
類似的情形,在《金剛經》里,佛是這樣教導須菩提的:「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當生如是心,我應滅度一切眾生。滅度一切眾生已,而無有一眾生實滅度者。何以故?須菩提!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則非菩薩。所以者何?須菩提!實無有法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發心求證無上正等正覺的善男信女們,應當這樣發心:我應滅除一切眾生的苦惱,度他們進入涅盤境界。如此滅度一切眾生,但不認為有哪一個眾生是我滅度的。為什麼呢?須菩提,若菩薩沒有消滅內心世界和外界的對立,以為有「我」在度「人」,以為「我」是「壽者」,而「人」只是一群等待「我」去救度的、無明而庸碌的芸芸「眾生」,那這個人就不是菩薩。為什麼呢?須菩提,並沒有一種有為的法則,可以讓修行人遵循,以發心求證無上正等正覺的)
上面繞了這麼大的一個圈子,我只是想告訴你,一個真正的得道者,由於進入了「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莊子?齊物論》)的境界,在他的眼裡,「無為」等於「有為」,「有為」等於「無為」:「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他更沒有「知」和「行」的區分,「知」就是「行」,「行」就是「知」:「上士聞道,勤而行之」,「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言有宗,事有君。夫唯無知,是以不我知。」(我言論有宗旨,做事有綱領,但世人「無知」,所以看不懂)。對於一個得道者,不存在能「知」不能「行」的情況發生,「知」和「行」都很容易。而對於能「知」不能「行」的道的門外漢,其實是因為他沒有真正地「知」——後世的王陽明心學以「知行合一」而大行其道,其實最早的「知行合一」應當歸本於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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