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畫販子」說開去

朋友俞曼麗一大早從美國伊利諾伊州給我發了一條帖子《史上最牛畫販子》。她深知我是一個收藏愛好者，只是礙於學養有限、收藏門類雜而無章，至今毫無建樹，所以發一條爆款的帖子刺激我。

這條帖子說的是作為20世紀初最有錢的藝術品經紀人安伯斯·瓦拉德，在塞尚、畢加索、馬蒂斯、高更等畫家還沒有大紅大紫的時候，就發現了他們的商業價值。瓦拉德通過辦展、炒作來抬高他們的知名度，從而影響作品的價格走勢。在法國曾經有「沒有安伯斯·瓦拉德就沒有法國藝術的今天」一說。

據說，1939年，安伯斯·瓦拉德一度收藏有一萬多幅畫，如果放到今天，其價值一定是無可估量的。其實，瓦拉德的經歷和許多好事多磨的企業家有點類似，上學、輟學、工作、創業，反正沒有一樣成功的，可謂是幹什麼砸什麼，家裡的大人很生氣。然而，上帝關上一扇門總會打開一扇窗，若干年後，他做畫販子反而一舉成功了。

當時的法國社會，尤其是藝術圈子裡根本沒有馬奈、梵高、塞尚、高更什麼事，因為他們是不入流的畫家，甚至遭到主流畫家的排擠。馬奈自暴自棄、感染梅毒，不久便一命歸西。留下一大堆「爛尾畫」，被瓦拉德以白菜價統包。這些半成品的畫被瓦拉德包裝之後以悼念馬奈之名展覽，引起當時法國社會不小的爭議，但也就此讓畫販子安伯斯·瓦拉德一舉成名。此後，塞尚、莫奈、畢加索等無一例外地被瓦拉德通過製造話題和強勢炒作，低價買斷、高價拋出。

眾所周知，梵高生前只賣出一張畫《紅色葡萄園》，而這張畫還是他弟弟託人買的。安伯斯·瓦拉德發現梵高的作品，是在梵高死後好幾年。也是白菜價統吃，然後高價賣出。時至今日，無論馬奈、梵高，還是雷諾阿、塞尚等，哪個畫家的作品不是佳士得、索斯比這類國際拍賣大佬趨之若鶩、爭相競拍的標的物。梵高最後一幅作品《麥田群鴉》拍出3.77億元、畢加索的《裸體，綠葉和半身像》拍出1.0650億元、莫奈的《威尼斯大運河》以2.24億元成交、雷諾阿的《煎餅磨坊的舞會》售價1.415億美元……沒有最高，只有更高。

安伯斯·瓦拉德的成功在於他慧眼獨具，又善於商業炒作，再加上雄厚的資本實力。這其實跟當代畫廊業必須具備的三個先決條件不謀而合。

前幾天還看了另外一條帖子，說滬上收藏家劉益謙買賣古玩五個月賺了31個億，是否屬實不在考證之列。劉益謙從最初玩股票認購證到如今玩股權玩古董藝術品，一步一個台階。據稱，2016年在胡潤百富榜上，劉益謙家族以345億財富排名第44位。

劉益謙從買陳逸飛油畫《山地風》到宋徽宗的《寫生珍禽圖》再到那個用來喝茶的《玫茵堂雞缸杯》，高調是高調了一點，但是，話也要說回來，劉益謙不但慧眼獨具，而且腦子好使，再加上源源不斷的資金鋪墊，跟安伯斯·瓦拉德有得一拼。區別在於安伯斯·瓦拉德是通過乘人之危和壓榨藝術家來攫取財物的；但是，商人在商言商，也無可厚非。而劉益謙則是通過公開競拍來豐富藏品目錄和增加財富積累。至於拍賣過程是否存在貓膩，我們不得而知，尤其是如今的拍賣機構量多質次也是不爭的事實。

若干年前，我受邀為兩會撰寫提案。當時我還在報社當記者，編的版面也是古玩藝術品收藏之類，因此，對藝術品市場有所了解。於是，結合構建上海大文化格局的思路和背道而馳的藝術品市場的亂象，寫了一篇題為《關於構建上海拍賣業誠信體系和打造上海藝術品高地的建議》的提案，結果這篇提案引起市裡有關領導的重視。在一次由市商委、工商局牽頭組織的本市主要拍賣行老總的座談會上。我撂下一句狠話：「哪天，朵雲軒也守不住底線了，那麼，上海藝術品拍賣陣地就全部淪陷了……」

現在看看，拍賣行依然是以前的拍賣行，生意照做、不溫不火。假貨橫行不敢說，但是，真假摻和也是不爭的事實。上海目前依然浮在水面上的畫廊大概有五六百家，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但是，這些畫廊大多規模小、藏品少。都說濃縮的是精華，但濃縮的畫廊未必是精華。這麼多的畫廊加起來還不如一個安伯斯·瓦拉德，這麼些年真沒聽說過有哪位國產藝術家是通過畫廊包裝推廣而大紅大紫的。曾經輝煌的華氏、香格納、大劇院、藝博等畫廊，如今是否安好？曾經寄予厚望的藝術博覽會也大不如前，以前是擇優錄選、優中選精，如今是大雜燴，不管你是藝術品、工藝品，甚至馬路地攤貨，只要付錢都能進來露露臉……

造成目前藝術品市場不盡如人意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一，要求國家政策配套、稅收減免已經吆喝了好多年了，雖說有關部門也做了很多讓步，比如設立藝術品保稅倉庫、允許藝術品先銷售後補稅等。但是，這些措施顯然是不足於扭轉乾坤的。其二，很多發達國家對藝術品進口是免徵關稅的，這樣做的好處是有利於把世界上最優秀的藝術品引進來，以增強國家的文化軟實力。而我們卻恰恰相反，稅收永遠是懸在藝術品經營者和收藏者頭上的一把達摩克利斯劍。

同理，咱們的畫廊業做不大的原因也是如此，除了被稅收套住的境外藝術品難做之外，國內的藝術品據說也不太好做。如今的藝術家身兼數職，首先是藝術家，然後是外交家、最後是商人；也就是說他們一邊創作藝術品，一邊兼具畫廊的職能做買賣，他們不需要畫廊就能把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而真正需要畫廊代理業務的是那些尚未成名的藝術家，而這些藝術家的作品大部分是沒有市場的。說得客觀一些，畫廊也不願意代理這些人的作品，除了增加畫廊的庫存，幾乎對畫廊沒有一丁點好處。畢竟他們不是安伯斯·瓦拉德，也不是財大氣粗的劉益謙。更何況，我國還沒有嚴格意義上的藝術品經紀人。

據了解，在一些西方國家，藝術品經紀人是一個很吃得開的職業，藝術家是只管創作不管買賣的。安伯斯·瓦拉德生長的年代是如此，現在更是如此。哪像我國目前的狀況-——藏家可以直接去藝術家家裡購買作品，何必捨近求遠去畫廊購買。而且，畫廊的價格一定要比藝術家的賣價要貴，逃不開的稅收和經營成本，要不然你讓畫廊通通喝西北風嗎？

上海是一個超大型的國際大都會，與日本東京、美國紐約、法國巴黎、英國倫敦具有同等的國際影響力。上海也是中國改革開放的窗口，是全國經濟、金融、貿易中心，更是海派文化的發源地。上海更代表了中國經濟發展的速度。雖說藝術品銷售產業對本市GDP的貢獻不大，但是，它的經營行為波及面廣、影響深遠。它對一個城市文化形態的構成和文明程度的提升起著不可或缺的作用。從某種意義上說，作為生產要素集合體的藝術品流通領域，還是構建和諧社會和誠信體系的風向標。

我們的藝術品市場需要有安伯斯·瓦拉德這樣慧眼獨具的「畫販子」，有助於優秀的藝術家脫穎而出；我們也需要有劉益謙、郭慶祥、馬未都等這樣的收藏家，因為，我國藝術品領域太缺少真正意義上的收藏家了，比起晚清和民國時期差距真的不是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