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

05-07

木三夜裡做了個夢，夢見有人用手硬生生把自己的臉給揭走了，速度太快，她甚至都沒看清那個人的臉。木三醒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趕緊照鏡子，看自己的臉還在不在。還好還好，在長在那個位置，用手捏了捏，是自己的肉。木三鬆了口氣，對著鏡子做了個鬼臉。沒想到鬼臉和它的名字一樣，根本看不見蹤跡。木三又做了一個鬼臉，才發現所有的表情肌都僵在臉上，動彈不得，笑是僵的，哭還是僵的。

天氣燥熱得一點風兒都沒有，空空蕩蕩的馬路上除了熱氣在來回穿梭，沒有路人經過。小區里的燈早就暗下來了，剩下幾顆發亮的，像是下午沒睡覺的學生，昏昏欲睡。這樣一個夜晚，木三尷尬得發現自己的表情被夢裡的人悄無聲息得偷走了。不知道得罪了什麼人，要下這樣的毒手？難道是在客廳睡的那個室友？這幾天木三睡得有些晚，有時夜裡還到廚房找吃的，室友若是睡覺淺，可能會吵到。不過她是那麼可愛理性的女生，說話都嬌聲嬌氣，不會是她。要麼是白天來清理油煙機的師傅?雖然因為油煙機清理後震動比較大爭執了幾句，可最後錢也給他了，看他那麼老實，做不出這事。木三想來想去，便覺得頭腦發脹，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第二天上班，一直低著頭，碰見有打招呼的，木三知道避不過，惶恐得準備回應，就在抬頭的瞬間，想到一個萬美的法子，趁對方沒防備，木三從對方臉上偷了幾分表情，掛在自己臉上，對付了過去。這一招在她失去表情以後，屢試不爽。那天實在煩躁得很，跑到書店裡看書，看見隔壁桌有個小男生陪著一個小女生，倆人的表情那麼像，柔柔的軟軟的淺淺的笑，像天鵝絨一樣空靈，又像棉花糖一樣糯甜。木三於是想偷一點笑過來，努力半天，發現根本偷不動，想來這種笑是從心底長出來的，不是浮在臉上，根比較深，外人很難挪得動。不像經常看到的一些笑容，跟秋天的葉子一樣，用掃帚掃幾下，嘩啦啦就掉下來了，浮誇得很嘛。

娜娜是個特別熱心樂觀開朗又多才多藝的新疆姑娘，一米七多的個子，人長得很大氣。之前在烏魯木齊辦事處做了很多年，今年剛到北京，在一個國企的下屬事業單位的下屬機構工作。對北京的里里外外充滿了五彩斑斕的好奇心，同仁堂的酸梅湯，天安門前的升旗儀式，一個人去國家大劇院看各種演出，在單位附近學鋼琴學跳舞，每天都會堅持去游泳，本來也不胖的她立志要減肥。每個下雨天會提醒木三帶傘，每一個有冷氣的天也會提醒姑娘們加衣，會幫木三把在客廳已經幹了的傘收起來，會提醒姑娘們早點回家，會做仙草奶茶和咖喱牛肉，會跟在小潔後面學各種快手菜，會鼓勵小潔好好考研，會在工作日木三睡過頭的時候喊她起床。活得很有人情味兒。

木三在她身上看到了很多自己沒有的東西，畢竟自己一直跟地球人還不熟呢，娜娜卻金光閃閃得融入到這三個女生的同居生活中了。對比之前和另兩個女孩的生活，毫無疑問木三更稀罕娜娜。有時以為我們選擇了生活，不過對木三這種被動型人格，很難說是不是生活選擇了她，至少每個走進她生命的人，都是別人走進來的，她試圖過走進別人的生命，卻發現自己根本不擅長，要麼走著走著就沒了耐心，要麼太懶挪不動腿。太年輕的時候總想著索取，獲得感更能體驗幸福，後來慢慢覺得付出感更是讓人安心的東西。木三沒心沒肺得過了很多年，喜歡無拘束自由自在，對普通朋友間的親密關係也並不甚關心。不喜歡過分關心別人也不喜歡被別人過分關心，總是小心維持著和他人的距離。就像娜娜還沒搬來時，面對她的熱情，木三就曾有預感得說過，喜歡有獨立的空間。可娜娜真搬了進來後，木三睡過了她都要敲門。娜娜畢竟第一次來北京，沒什麼親朋好友，所以更在意姑娘們之間的友誼。不過不論她以什麼樣的姿態出現的，慢慢地木三還是接納了她，甚至暗暗羨慕她。木三好羨慕她那種自然而然得去關心去牽掛別人，畢竟她只在對別人有虧欠感的時候才想把世界獻給別人，想到在愛情里被吐槽的不懂付出，木三就羨慕得要窒息了。

偌大的北京，木三覺得自己有時跟一條蟲一樣，沒有目標的自我貶低感跟沒有目標的自我成就感大概沒什麼兩樣。好懷念多年前，拼搏奮鬥的時光。為了某個小目標努力奮鬥，能衝刺結果也出得快，可生命這條長流，沒辦法去衝刺，在荒蕪的時間眾多的領域中，茫然不知如何下手，偏偏又沒多少耐心。選擇恐懼症的結果就是還不如只走一條路。木三以前特看不起那種呆呆笨笨埋頭苦幹不知道找方法的人，拿過題後不思考就按部就班一步步解了去，可慢慢發現生活很多時候不會有預知的捷徑，有時找更簡便的方法可能費時比踏踏實實的法子還要多，可能還不管用。這大概就是所謂大智若愚？

王二說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流年，最好譯為似水流年，人就跟在水底一樣，看著世間事如流水一樣淌過眼前。木三有時覺得自己像個移動錄像機，或者什麼礙眼的記錄裝備，在空氣海里看著水裡的人和事在眼前表演，有時軀幹丟了，有時耳朵丟了，有時連眼睛也丟掉了，再從肌肉到關節到皮膚到上面沾著的表情從別人那裡偷來裝上，別人好像也不大能發現自己的東西丟了一樣。木三偷來偷去，還來還去，有時也不大能發現哪些是自己本來有的，哪些是偷來的，有時就混混沌沌得裝在這個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