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克斯斯托特和他的胖子偵探

韓不孝一直想做偵探

我和他是發小,在小城裡一起長大,小學直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學,一起捉弄女生,一起打球,現在我還會和他時不時找家酒吧一起喝酒

高中畢業,我去了廈門念酒店管理,畢業就在當地一家賓館大廈混日子,經理助理,主要負責把文件夾好和準時下班

韓不孝則考了警校,之後進了南京刑偵支隊,有時候回家過年我們倆會約著喝一杯,我講講廈門的陽光和沙灘,聽他講講今年又死了幾個人,少婦橫躺在客廳地板上頭被砍得稀爛,諸如此類的故事,絕佳的下酒物

說話時,他的一雙黑眼睛會咕嚕咕嚕打著轉,和以前一樣,觀察著酒吧里來來往往的人群,一個個頭的起伏波動,然後指給我看哪個人又換了男伴,哪個人是第一次進酒吧臉上綳得緊緊的局促的笑

「你不會還想著當偵探吧?」有一次我問

他聳聳肩,喝了口酒

我和他隔著半個中國,聯繫後來也不免漸漸疏了;在廈門待了將近十年,我已經厭倦了這檔子事,而且厭倦得足夠多了。廈門在我眼裡不再是一個濱海的陽光之城,只不過是另一個人們都活得很無聊的小城鎮,加之廈門警方配合東莞警方掃黃打非,開始抓海灘比基尼,這地方變得更加沒什麼值得留戀了,恰逢一個調動機會,我於是主動申請,調到了南京

隔了十年,我又回到了江南一帶生活,披著一身黝黑的膚色

在南京分部我主管人事調動和日常事務,工作量增多了,主要體現是文件高度從五厘米陡增到十厘米。在我安頓下來後,我打了個電話約韓不孝喝酒,那時候正好是秋季,沿著馬路牙子走全是踩上去沙沙響的落葉

他已經在門口等我了,穿一件駝黃的大風衣,吸著一根紙煙,背似乎有點彎,一隻手插在口袋裡,想著心事的樣子

落座後,我們各要了一份新加坡司令,那時候天色尚早,酒吧稀稀拉拉沒幾個人,一個駐唱的民謠歌手心不在焉地調著音

然後我得知了他一年前已經從警隊辭職,在南京大學隔壁的蘇建大廈租了間辦公室,開始干偵探的活兒,三個月前正式開張,現在在辦第四個案子

「夢想成真啊,恭喜!」我和他碰了碰杯子,雖然嘴上這麼說,心裡還是有點替他擔心

喝到第三杯,他開始說起目前的情況。「警察和偵探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

我點點頭。顯而易見。一個是合法職業,一個是灰色行業。

「所以辭職之後我有一段時間很迷茫,不知道應該怎麼著手做事,每天就坐在六十平方的辦公室里發獃,」他說,「這是一個衝動的決定,完全是腦子一熱。」

停了一下,他又說。「不過這活計畢竟和警察有點相似之處,我做了九年警察,再加上一點學習,很快就明白了應該怎麼做。」

「學習?」

他點點頭。「我讀了雷克斯斯托特的小說。」

???

所以你知道我為什麼會看雷克斯斯托特了,目前我只看了兩本,《被書謀殺》和《門鈴響起》,只能就這兩本來談談他,以後讀得更多了再回頭來補充

斯托特的小說並沒有全部引進,比如他很有名的Zeck trilogy(我這樣聽說),目前國內新星出版只引進了六本,以及我非常想吐槽的封面

一定要把宣傳語赤裸裸印在書上嗎233

斯托特在1934年出版了第一部尼祿伍爾夫系列的偵探小說(《矛頭蛇》),1975年出版了該系列最後一部《A Family Affair》(貌似無引進),他的寫作生涯長達40年之久

而同時期的偵探小說界其他人的創作情況呢?

埃勒里奎因 創作時間1928~1958

范達因 創作時間1926~1939

約翰迪克森卡爾 創作時間1930~1972

達希爾哈米特 創作時間1929~1933

雷蒙德錢德勒 創作時間1939~1958

羅斯麥克唐納 創作時間1944~1965(存疑)

可以發現,斯托特開始創作的時候,黃金時代的古典推理大師們還在繼續著創作生涯,卡爾更是寫到了1972年,而與此同時,斯托特也歷經了和冷硬派第一代大師們同時進行創作的年代,之後的勞倫斯布洛克於1976年出版第一本書《父之罪》,這基本可以算是下一個時代的事情了

他動筆寫處女作的時候,古典推理廣受歡迎,而去年哈米特已經完成了冷硬派的草創,錢德勒正在來的路上。

冷硬派無疑是對古典推理的一次革新,它的表現形式與前輩是如此斷裂,以至於讓人懷疑中間是否應有一個過渡階段,在那個時期,偵探的身上既表現出古典推理的範式,同時也具有冷硬派的特徵,如果斯托特的創作時間提前一點的話,他也許就是那個過渡階段

然而並沒有,我願意這樣揣測,他是在受到古典推理和哈米特的雙重影響下創作出了自己的故事,以至於他的偵探小說在某些斷面呈現出冷硬的特質,而某些又可以從古典派的名偵探身上找到傳承的痕迹

首先,斯托特筆下是一個經典的偵探+助手模式,尼祿伍爾夫和他的助手古德溫,而且非常古典的,助手承擔了敘述者的角色,這一範式我們可以從福爾摩斯、波洛等一眾古典偵探身上找到,後世注重詭計的推理小說也多有運用(綾辻行人?算嗎?),而冷硬派的偵探們大多是獨自行動,他們會有臨時幫手(《漫長的告別》中的卡恩偵探所,《八百萬種死法》裡面的丹恩男孩,《黃銅判決》裡面林肯律師的很多幫手),但沒有經典意義上的助手,這可能是由於冷硬的風格決定的

其次,尼祿伍爾夫像他的前任們一樣,標榜自己的聰明,當然他不是在書里直接大喊「我聰明」,而是通過多角度的間接敘述和襯托來實現的,一個表現得十分聰明的偵探在本格派(指所有注重詭計和智力推理的小說)中似乎是必要的,而冷硬派,馬洛馬修們當然在某種意義上也是聰明的,但表現方式更為低調。本格派的表現手段更像是《名偵探柯南》開頭的那張報紙上對工藤的描述——天才少年偵探工藤新一,日本警察的救星

還有一個明顯的方面,就是尼祿和警察的關係更接近於古典偵探和警界的關係,偵探和警察的關係的演變我覺得是小說中非常有意思的一點,等什麼時候有時間了我想專門寫來討論一下,簡單來說,

福爾摩斯和蘇格蘭場:警察都很正直,但是智商不夠,經常要向福求助,這裡的關係應該是偵探高於警察

(萌萌的場花)

波洛和歐洲警察:總體來說,警界對波洛持尊敬的態度,警察也基本上都是好人

馬洛和洛杉磯警局:馬洛老是懟警察= =然後老是被抓起來,或者被警察當誘餌(《漫長的告別》),大概是個相互討厭的態度= =警局裡的人,怎麼說呢,不完全好也不完全壞,會幹一些灰色的勾當,當然也有非常正直的人(一般都處於一種無奈的境地)

馬修和紐約警察:大概是.......惺惺相惜(?)或者相互合作吧,畢竟馬修曾經是警察,話說馬洛也當過警察,為什麼那麼鍾愛懟警察= =

可以看出,冷硬派偵探和警察打交道一般處於一個較弱勢的地位,古典派偵探相反則是警察的求助對象,而尼祿沃爾夫的處境微妙地處在兩者之間——警察會來向他求助,也承認他的聰明,但總之不太待見他,喜歡給他穿小鞋,要說比較相似的話.........毛利小五郎和目暮警官的關係?(霧)

但是斯托特的尼祿偵探也有和古典偵探明顯不一樣的地方,在這些方面他體現出了冷硬派的特質

最重要的一點是,他是個完完全全的都市偵探,哈米特的一大功績就是把偵探故事搬到了大城市裡,斯托特延續了這一點,雖然他的都市景象顯得較為平面,故事更加真實,不再有精妙的詭計和一遍一遍對不在場證明的盤查以及嚴謹的邏輯推理,辦案方式成為了現實中的走訪調查

不注重詭計,對偵探在城市中走訪盤查的過程進行了精妙刻畫,抬起屁股去敲門,斯托特和冷硬派共享了這條指導方針,斯托特寫的甚至可以說是偵探指南,所以韓不孝才會說他在斯托特的書里了解到了應該怎麼做一名偵探,尼祿對案件的推理方式更加接近冷硬派

他的書,就我看過的兩本而言,敘事節奏排在《長眠不醒》和《漫長的告別》之間,沒有散漫到讓筆下的人物失去動機,而有些地方你跳過幾頁也不會影響故事進度,《門鈴響起》裡面還懟了懟FBI(據說在現實中斯托特非常討厭當時的FBI局長鬍佛)

而就像錢德勒總喜歡在書里搞出個黑幫老大,馬修一天到晚嘮叨著戒酒,昆汀電影里不知道為什麼總要出現後備箱視角,吳宇森持之以恆地放飛白鴿,斯托特也有自己喜歡一遍一遍反覆用的細節——總要讓古德溫在調查過程中勾搭女孩來獲得線索= =每次看到這我都很不適.....感覺很作

斯托特的偵探小說之所以呈現出這種二元特徵,我覺得很大一個原因是在於他設置了這樣一個人物結構,他筆下的偵探尼祿伍爾夫是個體重一百二十三公斤的巨無霸,所以可以想見出趟門很費力= =所以尼祿幾乎把所有的出門調查任務都交給了古德溫,而由於古德溫在書中是第一人稱敘述,所以書的很大一部分是我們看到古德溫在以冷硬派偵探的方式調查,最後尼祿再以古典派的安樂椅偵探的經典形象把所有人聚到辦公室里,公布真相

拿掉尼祿,這本書就是一個不那麼硬的冷硬派故事;不把敘述重點放在古德溫身上,再把小說場景搬到封閉空間里,這就是一個典型的安樂椅偵探故事;而目前這種結構使它具有了雙重性質,古典派和冷硬派在這裡匯聚成了紐約西部第三十五街的老房子里的偵探故事

尼祿和古德溫相互鬥嘴也是書的一大看點

想做更多了解,可以看一下豆瓣的這篇評論

【原創翻譯】雷克斯?斯托特和他筆下的尼祿.伍爾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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