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道士

死道士

夜靜更深對朗月

朗月清輝亮

行遍天涯離開家園

沉痛看月亮

何堪天涯回首家鄉

夜夜暗盼望

笑對朗月

月光光照地堂上

——鄭少秋《天涯孤客》

我幫要結婚的客人擇日求吉,但是我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我是不替就要結婚的人合八字的,絕對不幫他們看他們的八字合不合,是的絕對不。許多客人,特別是男方的母親都很難理解,我也極少去解釋。今天在佛堂抄經的時候,又有一個阿姨來求我替他的兒子和準兒媳合八字,當然我是拒絕的,不過每次拒絕都讓我想起那時候在外遊學的故事……

那是2012年,我有一段時間在香港跟隨一位易學大師學習《易》的學問,用他的話說,我們是重走文王之路,在21世紀,再一次推演《易》,用以解決現代問題。他是一個智者,至少在我眼裡是如此。他曾提到「聖賢攜《易》為諍友,通達拜《易》為良師,庸人演《易》知吉凶,愚夫奉《易》如神諭。」,他一直想讓我至少成為「通達」,不過我僅僅也只是個「庸人」。我記得2012年有一個世界末日的預言,應該是繼「諾查丹瑪斯大預言」以後影響最廣的末日預言,我用《易》里的條文以及自己的各方面知識寫了一篇破斥世界末日預言的文章,在某網站發表,一度很受歡迎,為此我還沾沾自喜。不過因為這個事,這位老師決定不再教我了,留下一本手記,讓我細心研讀,我在香港還可以逗留幾個月就要回大陸了,他答應我在此期間有什麼不明白的還可以去問他。而且剩下來的幾個月可以更完善我的粵語,上師說我來自兩廣,不能忘根,要好好的把母語學好。

後來我在香港深水埗的一處唐樓里租了一個單位安頓下來,那一棟唐樓毗鄰鴨寮街,周圍還挺熱鬧的。只是這唐樓里顯得很冷清,也比較陰森,周邊鄰居說是這棟樓里常鬧鬼,年輕人都搬走了,也沒什麼人來租,留下來的都是一些無兒無女的獨居老人,為此我還省下了一大筆錢。可剛住進來的前幾天,我沒發現太多的鬼怪啊。其實這棟樓空置單位這麼多,有遊魂野鬼來借居也很正常,誰不想有瓦遮頭呢?而對於我這一位佛教徒來說,也正好可以超度他們。

這棟樓里有一個看更(即保安員)林伯,他在家裡排行第六,所以也有部分街坊叫他六叔,相比起林伯,他更喜歡六叔這個稱謂,看起來應該五六十歲了,不過看起來很精神,眉眼之間有一股英氣,行走如風,應當是個練家子。不過他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眉毛,是又粗又濃的一字眉,每每看見他總有一股莫名的喜感。而且據他說他還是個茅山道士,看更只是兼職。心想原來是道家高人,那麼也就解釋了他喜感的眉毛下暗藏的那股英氣。

某天,夜涼如水,凌晨的月光格外清朗。舊唐樓里燈泡在閃爍,老化的水管不停的滴答作響,從靠天井的那側走廊往下看,空無一人,僅有的就是六叔巡樓的電筒光,我喜歡這種近乎凄涼的靜謐。欣賞了一番夜景,該是睡覺的時間了。睡前我習慣性的去廁所蹲一下,但我並不習慣在拉屎的同時頭頂有好幾個野鬼在那裡圍觀。衛生間的排氣窗爬進幾個小鬼,像壁虎一樣游牆進來,他們身體現橙紅色,是有一定怨氣的鬼魂,奇怪的是他們看似十分驚恐,或許是我這裡有柔和的氣場,所以他們來我這裡躲避。

「各位,你們方不方便去客廳或者卧房躲避呢,我在拉屎,你們在這裡我真的拉不出。」此話一出,他們都睜大雙眼望著我,肯定是驚奇為什麼新搬來的這個年輕人居然能看見他們。當然,這些鬼也很知趣,紛紛離開廁所,且不停地竊竊私語,聽內容像是他們在躲避什麼很厲害的角色。進來的鬼越來越多,別人看來是空無一人的房間,我看來卻已經是「賓朋滿座」。哎,我的五穀輪迴也繼續不下去了,不妨出去看看他們所躲避的是誰。

「哇,你們這一幫子來我這裡躲什麼呢,難道六叔要抓你們?」

他們一個一句,我根本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讓他們停下,挑了一個看起來應該詞能達意的老鬼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他說:「嘿,你個外地佬,還是別問了,挺危險的,還好你供菩薩供得好,要不然你也不安全……」正說著,起了一陣很大的風,窗戶都在震動,而且還伴隨著急促的跑步聲。這一陣聲響徹底摧毀了我房裡的鬼魂們的心理防線,他們紛紛找東西附身,除了供台附近,家裡的沙發、床還有柜子都給他們佔了。

到底門外是什麼情況?這一幫鬼魂中也有老鬼了,按道理如果不是六叔抓鬼的話,莫不是這裡來了別的法師打算大開殺戒?算了,別想這麼多,還是出門看看情況吧。

弗一出門,竟見天井處有許多尚未燃盡的紙灰盤旋而上,一個沒留神差點沒站穩。從欄杆探出頭去,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在一樓一個身著嫁衣的女鬼追著六叔在跑,看樣子老爺子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因為他不管怎麼跑,女鬼總是能瞬間出現在他面前。看來是需要出手相助的時候了,趕忙就往樓下跑,跑著跑著我意識到情況不對勁,樓梯竟然怎麼走都走不完,看來是遇到鬼打牆了。原以為這都是小意思了,結手印念起經文,可再走還是無窮無盡的樓梯,重複試了幾次也是徒勞,似乎我就在4樓樓梯間被困住了。正一籌莫展時,聽到有人從樓下跑上來,是六叔,他一見我僅僅表現了一霎的詫異,便拉著我的手說快跑快跑,便一直向樓上跑去,奇怪的是恰好就是跑了兩層,就又回到了六樓。一直跑到了我的房門口我們才停下,左右觀望了一陣女鬼似乎沒有再跟上來,他長出一口氣如釋重負。見他累成這樣,我開門請他到家裡來坐一坐,可一開門,他應該看見了家裡一大堆鬼魂,居然暈倒了,廢了我好一陣力氣才弄醒他。

「六叔啊,好點了吧?」

「多謝,多謝,好多了,讓你看笑話了……呵呵」

「六叔,你不是說你是茅山道士嘛,怎麼還會……?」

「你以為我是被嚇暈的啊?當然不是啦,我是跑太累,累暈的,人老了,是不中用啦……嘿嘿嘿」他一臉的尷尬,眼神也極不自然地閃爍。

「呃,其實我的意思是,你怎麼不施法鎮住那個女鬼?」

「哎呀,她可不是一般的女鬼啊……」他給我說了大半個小時這個女鬼是如何如何厲害,如何如何難纏,又每逢月圓之夜就會出沒,總之雲山霧罩,一副江湖神棍侃大山的標準樣子。看來我是看走了眼,在我眼前的六叔不是什麼道家高人,只是一個三流神棍。

第二天我起來,發現樓里的幾位獨居老人圍著六叔,都在問他關於昨晚的事情,他還是那一副侃大山的樣子,說什麼這個女鬼十分狠辣,怨氣難消,做法一次只能保一個月安寧。街坊們見他這麼說,紛紛回家裡找了紅紙包了紅包,好讓他再次開壇做法。看來這個臭道士用這些方法騙了不少錢。昨晚的情況歷歷在目,我決定今晚帶上法器再探四樓樓梯間,也順便在這棟樓里義務巡邏保護一下街坊的安全。

深夜,我掐著念珠在樓道里經行,念珠上掛著一些上師加持過的藏地天鐵,比之單打獨鬥,這次更像是上師陪在我身邊。再次來到了四樓樓梯間不免心有餘悸,所幸今天並沒有異樣情況。走出樓道,空無一人,一眼望去都是各式的鐵閘以及門口的香爐。香港是個敬畏鬼神的社會,特別是老人家,舊式的唐樓和公共屋邨里的家家戶戶門口肯定都有一個香爐,供奉門口土地和虛空過往的鬼神。隱約間樓道迴廊處傳來一陣咀嚼聲,想來應該是貓兒在吃新的獵物吧,果不其然我走到迴廊時一隻貓兒叼著供神的魚嗖的一下往角落跑去,然而,咀嚼聲並未因此停止,反而更加急促。就在我前方不遠處,我發現了咀嚼聲的來源,四樓的瓊嬸竟蹲在一處香爐邊上吃著貢品,匍匐著完全沒有人的動態。我叫了兩聲瓊嬸,她沒有任何反應,且她身上縈繞一股黑氣,顯然有很重的怨氣在她體內,她應該是被陰魂上身了。我手纏念珠,掐著手訣,緩步靠近,正要伸手把附在她身上的陰魂扯出來。手還未到,她身上陰魂應該是受到經咒熾熱力量的灼燒,向一旁滑走,轉而抽搐起來,還以一種反關節的方式扭動著身體,眼看著就要大事不妙了,我加強了咒語的加持。

不巧的是,六叔這個時候巡樓來到這裡,他看到了這驚悚一幕,我以為他應該就快暈倒了。這時他卻三步並作兩步,以一種如鬼似魅的極快身法來到跟前,左手搭著瓊嬸的後頸,右手捏著瓊嬸的臉頰,口中似還念念有詞,幾番搖晃下,瓊嬸竟漸漸清醒。

「瓊嬸,你剛剛……」我剛想問她發生了什麼,卻被六叔使了個眼色示意我別說話。

「哎呀,瓊嬸,快點回家睡覺,大半夜的跑出來找契家佬(情人)么?」六叔還拿瓊嬸打趣。

「嘿呀,你個死佬,占我便宜,真是為老不尊!」瓊嬸說著,抹了抹嘴上的油,像沒事一樣開門回家了。

眼前一幕著實讓我摸不著頭腦,不過我也不想與眼前的「神棍」作太多地溝通,轉身就走了。

當我轉身時,他竟跟上來,他說:「瓊嬸有癲癇的,她以前在雜技團的時候摔傷了腦袋,所以一直不太正常,但是她並不想人家因此看不起她,所以剛剛不讓你問……」

我哦了他一聲,沒再和他說話,很顯然我並不接受他這個答案咯。

第二天一早,我七點鐘做完了早課沒有再睡回籠覺,破天荒的想走出唐樓逛逛,當我下到一樓恰巧看見六叔推著一輛小推車回來,車上滿是各種各樣的菜和肉,見他似乎有些疲憊,忍不住上去幫了他一把。

「嘿嘿,多謝了後生仔,現在的年輕人很少肯幫我們這堆老骨頭的了。」

「呵,算了,舉手之勞。」我還耿耿於懷他的神棍行為,實在不願和他多說什麼。

「這些都是幫樓上的各個住戶去街市買的菜,每天如此,他們年紀都大了,就不讓他們跑得太遠,我能做一點是一點了。」

聽他這麼說卻也不像個大奸大惡……

不過,我還是固執的不願意理他。

自從那晚我巡樓之後,樓里再也沒有怪事發生,也維持了一個月,街坊們自然把功勞全都歸於六叔。

今晚,又是農曆十五,巡樓前再次發生了那一晚的景象,鬼魂借居,紙灰盤旋。女鬼應該又來了,出門查看果不其然,而這一次,六叔跑也跑不到哪去,被女鬼逼到了一個死角,我拿上念珠趕忙下樓,這一次出奇的順利,真是要感恩上師加持。

樓下的六叔無奈的應付著女鬼的攻擊,雖說看起來特別狼狽,但那女鬼也似乎占不了一絲上風,直至女鬼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女鬼施展法力,掐著六叔飄上半空,而且越靠越近,看樣子就要上六叔的身,這個時候的六叔已經雙眼翻白、滿臉醬紫,手足不動,怕是再遲得一時半刻,他就要魂歸道山了。

當下我也管不了許多,快速念起經文,猛烈祈請空行護法加持我順利降魔。我伸手扯著女鬼的頭髮,一下把她和六叔分開了,六叔摔在地上,看見他還在喘氣,我也不去關心他。女鬼口吐紅煙,發起了鬼火,似是要與我奮力一搏。幾番纏鬥,我佔了上風,她逃跑了。追著她一直上了樓頂,七樓往上就是天台,但是天台的門被一條銹跡斑斑的鐵鏈鎖起來了,我追不出去。管不了許多了,一腳踹在門上,陳舊的鐵鏈經不了幾下就崩斷了,開了門,追出天台,而女鬼早已不知所蹤。

環顧四周,唯獨蓄水箱陰氣瀰漫,看來女鬼應當藏匿其中。不知是怎麼了,我無名火起發起了狠,祈請護法神,就要行那誅鬼之法。所謂咒出難收,一股強大的力量逼向水箱,說時遲那時快,一堆黃紙符咒從我身後飛出,層層疊疊,如牆一般擋住了我的攻勢,彼此俱化青煙。在身後施法的不是別人,正是六叔。我滿心以為他是蓄養女鬼於此,借她的法力騷擾鄰里,以求獲得錢財(實際上這個想法極端站不住腳,可是當時血氣方剛的我哪管得了這麼許多)。不由分說,我再次進攻,卻又一一被他破法,直到他力竭癱坐下來,可他依舊擋在我和水箱之間不讓我傷害水箱里的女鬼。沒等我發問,他卻念起了一句台詞:「任老爺,你中意吃齋撻?」過一會他又念道:「人最忌三長兩短,香就最忌兩短一長,家門出此香必定有人香(死)。」雖然他念的台詞似曾相識,可是我還是覺得他是不是有些傻了。他見我一臉迷惑,他脫下他的保安帽子,坐在地上雙手不停地做些類似武打的手訣動作。

仔細看著他的臉,又回憶起他的話,他的臉真的越發熟悉,我認出來了,他就是當年香港殭屍電影的紅星——林六寶。

「寶叔!」我跑過去扶著他,但他的身體卻冷得可怕(林六寶早在1997年末就英年早逝了,享年44歲。)「你不是已經……怎麼會?」

「稍安勿躁,等我喘上這口氣我再和你說,方便的話先扶我回保安室。」

「可這」我指著那個水箱,「這還有個女……」

「你放心,剛剛你打傷她了,現在出不來了。」

我也沒再說什麼,扶他下了樓。

在保安室,他也終於打開了話匣子,他問:「你是不是想問,我不是已經死了嗎怎麼還會在這裡看更?」

我點點頭。

「是啊,我1997年就死了,不過我除了是殭屍片演員,我也真的是茅山道士,我用茅山術把魂魄定在肉身里,而且天天喝葯,防止屍體腐化,不過屍體還是有些發脹了。」

「你為什麼這麼做呢?茅山道士不更應該明白生死有處嗎?」

「那得從我失勢說起了,當年為什麼我拍的鬼片那麼賣座,一來肯定是橋段好,二來就是我真的是茅山道士,其中有關法術鬼怪的一切基本都符合事實,這也是我一直以來的堅持,可隨著時代的發展,我尊重的事實卻開始漸漸被人捨棄,娛樂圈很現實,我便從電影轉戰電視劇,最終也還是強弩之末,後來我因為泄露天機太多,最終得了報應,得了重病,自知命不久矣我便業餘幫人算命擇日以度餘生,我至今還記得有一天一個婦人拿了兩個八字讓我給他兒子和媳婦選個結婚的日子,我一看八字一時口快說了句『這兩個人八字天沖地克,怎麼能在一起啊』沒幫那個婦人選日子,當天夜裡一個妙齡女子來我這住所敲門,我一開門她跪在門口,淚流滿面卻一臉的怨毒,她瞪著我指罵我棒打鴛鴦,隨即對我一頓咒罵,最終我選擇報警,讓警察帶走了她,幾天後我就病得更重了,住進了醫院,那個女孩又來了,只是她這回不是人而是鬼,穿著嫁衣的厲鬼,原來她就是那個婦人的準兒媳,我一句話婦人把她掃地出門,她羞憤難當最終選擇了穿著嫁衣在這棟樓的水箱里自殺,本來我應該超度她的,可我那時候真的沒有這個能力了,只得用法術,留了肉身和魂魄,真可謂行屍走肉啊,我在這樓里做看更也十五年了,我不停地暫時制服她,她也不停地跑出來想害人,可無奈我一個死了的道士能力更有限了。」

「六叔,那你就沒想聯繫其他師傅解決么?」

「這棟樓不簡單,沒有師傅願意來的,而且人走茶涼,沒有人願意幫我的。」

「這,不簡單?」

「你不信?明天中午我帶你去看一些東西。現在先去休息吧。」

次日中午,我應邀而至,六叔翻箱倒櫃找出一大把鑰匙,帶著我就開始巡樓。他打開了某些房間的房門,房間里的一幕幕不可說不陰森恐怖。每一間房裡幾乎都有一具風乾了的屍體,姿勢各異,看起來都死得極其突然,有的趴在縫紉機前,有的倒在廁所,有得死在廚房,鍋里尚有陳舊的油污。我被眼前的一幕幕鎮住了,說不出一句話,傻愣愣的就跟著六叔一層層的巡。

再次回到保安室,我喝了好幾杯水才鎮定下來,我問他:「難不成這棟樓里,除了我還有一堆死人,或者說一堆鬼?」

「對,沒錯,自從她在樓頂自殺,這裡的人死了好多,悲哀的是這些老人本來就沒有人來看望,他們都在等待兒女等待關心,總之都有心愿未了,屍身不腐,魂魄不散,他們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死了,我也就只能幫他們盡量能像個人一樣的或者,這點法力我還有,你或許沒有留意,除了我中午太陽最猛烈的時候,剛剛我給你看的單位里的老人家們都不會出門,平時的日常所需都是我去買的,這棟樓的大業主請我來也就是修繕這裡和簡單管理,他也根本不來,我的這份工資就都用來買菜給他們了,養這麼大群老人家,不容易啊,所以我也就只能騙騙他們的錢,所幸老一輩人不喜歡銀行,現金都在家裡,不過所謂坐吃山空,沒多久這個謊話就要被戳破了。我想盡一切辦法,就是想讓女鬼得到超度,我也就好放心去了,可是事與願違,這麼多年我雖然知道超度方法,可我卻真的沒有能力了!」懊惱的他拍著桌子泄憤。

我眼中的所謂神棍,當真是一位道家高人啊,為了贖罪,寧願承受誤會和報應,只想讓女鬼最終解脫,我提出我要幫他,他拒絕了,他說我經驗太淺,不能夠一次超度完畢,若是不能一次到位,很多鬼接受不了自己已經離世的現實,很可能出現不可控的情況。可轉念一想,長此以往女鬼勢必越發強大,而六叔自然越來越虛弱,必須想個辦法來儘快解決這個問題。他靠在保安室的角落一根根的抽煙,眉頭深鎖,很顯然他也一籌莫展。

夜幕降臨,他留我在保安室吃飯,他吃的極其簡單,他煮腊味糯米飯,味道還是很不錯的。據他說道士都有相熟的米店,原來都是為了拿便宜的價錢購得上等糯米,用以對付殭屍,可隨著時代的發展,殭屍也越來越少,他們買糯米也更多的用來煮糯米飯和包粽子了。一種多麼尷尬卻又值得慶幸的局面。

腦袋如漿糊一般,毫無頭緒,這一次,我真的沒有辦法了。

凌晨一點,子丑之交,敲門聲響起。開門一看,門外的六叔身著黃道袍頭戴太極帽,彷彿讓我看到了電影里的他,或者說這個才是最真實的他。沒等我問他是什麼情況,他拉著我就往樓頂走,天台處已經擺設好了香案,看來今晚是有一場大法事。

他點了一炷香,臨上香前和我說:「你身上有法,只是你身上還有未能調伏的戾氣,世界恆在,陰陽永對,魑魅魍魎自有其尊嚴。我在世間呆不了太久了,沒時間了,上天送來了你,也是緣分,我一會將會替這棟樓的所有鬼魂做超度,如果我最終撐不住,希望你立刻用你的方式替我做下去,希望你能答應。」

我點點頭。看眼前這個道士,他明明已經撒手人寰,就算仍在世間也是個垂垂老矣的老翁,歲月的風霜早已在他臉上鐫刻了道道溝壑,說他為了贖罪也罷,說他為了自己能安心也罷,總之,他用他的方式詮釋著道家悲天憫人的極高風骨。

法事開始,看著他上下翻飛左右騰挪,雖然人已蒼老動作有些笨拙,他咬著牙繼續著他背負一生的事業,這一台是他的謝幕演出。天台上,聚集了越來越多的鬼魂,我原想就這個時候用我的方式助他一臂之力,可我沒有這麼做。對於一位道長來說,死在香案前,卧倒蒼穹下,是他最崇高的歸宿,我的到來僅僅是給了他一個備選,其實一直以來他就有足夠的能力送走他們,我只是他確保萬無一失的一個人而已,他並非保全自己,而是只為他們。

林道長已經開始渾身發抖,體力漸漸不支,魂魄也和肉身不在服帖。他吞下幾道黑紙金字的符咒,彷彿吞下了興奮劑一般,再次打起精神來。茅山符咒中,符紙的顏色越深,施法者所借的法就越大越猛烈。他開始超度那個女鬼,女鬼對他還是怨恨,還是掙扎著想跨過香案對道長下手,六叔已經無暇去結那個怨結。一般情況下道士遇到厲鬼都會選擇誅殺,而他當即選擇了一個最最艱難,但卻對厲鬼最沒有傷害的辦法。他騰起身,向上翻了九個空翻,而後重重的跪在地上,這是茅山術一個門派里的飛龍九鼎大禮,他在電影里也表演過,他藉此表達對女鬼的深深愧疚。繼而他誦起神咒,燃指為燭,照亮了女鬼往生的道路,幾乎是用盡最後的法力,不由分說一下就把女鬼推入香爐,香煙裊裊,女鬼的目的地就是往生了。

他真的完成了,也倒下了,魂魄也漸漸煙消雲散,最後我對他豎起了大拇指,他笑了。

我對林道長行了五體投地大禮,誦了四句偈子:

覺海虛空起

娑婆業浪流

若人登彼岸

極樂有歸舟

念四句偈矣,林道長屍身上起了熊熊大火,連香案也燒了起來,直至盡為灰燼,一陣清風撫過,一切盡歸虛空。

林道長法歸道山。

一周後網路論壇里的報道:

深水埗一處唐樓里發現多具屍體,其中還有一女屍泡於水箱,死亡時間各異,而唐樓原看更離奇失蹤,或許與此事有關,警方已介入調查。

另一方面,論壇里有一個新的冷門帖子:

唐樓里獨居老人死亡許久無人問津,獨居老人呼籲關心和愛護,希望政府和社工做出更多努力,關愛獨居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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