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華

曼珠沙華

曼珠沙華

舊日艷麗已盡放

曼珠沙華

枯乾發上

花不再香

但美麗心中一再想

——梅艷芳《蔓珠沙華》

對面開了一間花店,店主是一對姓陸的夫婦,很年輕,約莫也是三十不到的年紀,打扮很有小資情調,言談間也十分浪漫。也算是一對很知人情世故的年輕人,剛一到來就和周邊的人熟絡起來。

那一夜我收鋪時看見他蹲在他店鋪的門廊下,神情有些黯然,眼眶似乎過分的濕潤了。我沒有打算去詢問他的情況,因為我知道一個男人在悲傷的時候絕不樂意讓另外一個男人來分享。不過我依舊覺得有需要再關注一下事態的變化,所以收完鋪我便留在一樓,通過窗戶時不時了解他那邊的情況。

大約是半個小時之後,一陣引擎聲打破了寧靜,一輛看起來就不便宜的敞篷跑車駛進了我們所在的街道,我往外望去,車上坐著一男一女,男的我不認識,那一個女人卻似乎是對面花店的老闆娘,但是和以往的她有些不同,打扮得濃妝艷抹分外妖嬈,低胸裝露出的半個酥胸大概是個男人都會因此起一絲綺念。奇怪的是老闆娘和車上的男人很親熱,卻對於蹲在門廊的老公視而不見。她或許是醉了,縱使陸先生迎上來她也依舊在和那男子調情。似乎我大概能理解陸先生為什麼今晚是這樣的神情,但是作為一個男人不是應該為此一戰么?當然了這或許只是我的觀點,陸先生扶著滿面緋紅的太太回到了自己的店裡,臨別時陸太太還給了那個開車的男人一個深深的舌吻,我的天,這真讓我難以接受。

那天晚上後我對陸太太便沒了什麼好臉色,因為我是從心底鄙視這種不忠誠於愛人的人,不愛你可以離開,但是以自由之名行苟合之實那邊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或許夫婦倆並不知道我見到了那一晚的一切,他們應該覺得我是一個喜怒無常的怪人,實際上我只是容不下一些我認為不那麼正確的事情而已,自此他們也不再來茶寮。

而夜裡時不時還是發生那晚一樣的事情,不同的是似乎陸先生並不是每一天都在門廊下等她,當然了我並沒有去偷窺什麼,只是我在房間聽見在那晚停車的方向傳來淫聲浪語,估摸著再怎麼開放也不會當著自己的丈夫的面吧?實則陸先生可真算是一個不錯的人,我想要是換一個人知道他這樣的遭遇一定要懷疑因果論是否真實不虛了。

陸先生每隔一段時間都會進一批花,小三輪拉來的一車鮮紅色的花,那一種紅雖然鮮艷而熱烈,但卻隱含著一絲陰翳,這一種花就是日語中的彼岸花,她還有一個記載在經典中的名字——曼珠沙華。每次這種花雖然進貨量奇大,但似乎並未在貨架上售賣,而且進貨的時間似乎也是越來越頻繁,看來這兩夫婦一定是很喜歡這一種花。

「孫老闆,你好!」剛剛卸完貨的陸老闆提著一個袋子探頭探腦的往店裡走來,跟隨著他的還有一股香味。

「嗷,陸老闆,很久沒來了,來來來進來坐。」我不接受他的老婆而已,對他我並不抗拒。

「我來喝口茶,吃點點心。」

「行,沒問題,今天茶免費,只收點心錢。」

「也不白喝你的茶,給你帶了禮物了。」說著把手裡的袋子遞給我,我打開袋子,裡面是一塊老熟度很高的沉香,油分充足,原來香味就是這塊沉香散發出來的。

「唉,不行不行,無功不受祿,你這禮太重了,我不能收。」邊說我邊請他坐下。

「我給你這個禮物也不是白給,換你一壺茶,也想問你要一些東西。」

「那你先說你找我要什麼吧,我不一定有呢。」

「您應該有的,我想要蟲屎茶。」

「蟲屎茶不貴呀,也不值你這一塊老沉香啊。」

「我要的不是普通的蟲屎茶,而是血砂。」

「這個……」我聽了他這話有意思驚詫,「你要血砂做什麼?」

「是這樣的,我拿來泡茶喝的,據說血砂能讓人回心轉意……呃……」他吞吞吐吐的,有些失措。

「行了,您先喝著吧,我要招呼別的客人了,血砂的事暫時別提了,沉香你還是收著吧。」我拒絕了他,顯然他很失落。

所謂蟲屎茶其實是西南地區少數民族的一種飲品,山民們用野藤、香木、帶枝茶葉堆成一堆引來許多小黑蟲子,蟲子把那些食物吃完以後排泄物和剩下的茶渣就是所謂蟲屎茶。而血砂就是西南少數民族蠱師蠱婆們通過加入血液和蠱渣(制蠱以後剩下的殘渣)配合一定咒術之後而成的蟲屎茶,平常是用來給蠱師蠱婆們增強功力的,也有用來解蠱的,很顯然陸先生並未說出他真正的目的,但是他也聰明,知道附近法師解蠱的就是我,我也一定有大量的血砂。

但是我也佩服他鍥而不捨的勁頭,換著各種方法來求我,沉香不行換各種各樣的念珠,念珠不行換各種各樣的珠寶翡翠,總之是盡量投我所好,不過我依然是拒絕,一直這麼求求了小半個月,直到有一次我和他拍了桌子,這一條街的人誰都沒有見過我發這麼大的脾氣,他自然也知難而退了。其實不是我小氣,而是他始終不肯透露真的原因,實際上只要他照實說,不違背道義的話我是不會拒絕的,何須用這些寶物來換?

經過那次強烈拒絕我終於獲得了「安寧」,當然這個時候我並不知道這一份安寧是短暫的,這一份短暫的安寧竟導致一場不小的風波。

某一天我破天荒的下樓和鬼朋友聊天,這一下來可倒好,我發現居然少了三個「不良少年」,一問之下才知道這幾個新鬼已經差不多有一個多禮拜不來這裡了,而且據一些老鬼說他們最近行蹤有些詭秘。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情,新鬼一般都會把我這裡當做「避難所」,因為他們不想投胎或者有事情放不下,我這裡就類似惡人谷一樣,只要躲在我這裡就不會受外界的侵害,也不會被動投胎,他們冒著危險偷偷跑出去有可能是去做什麼壞事,這不免令我擔心。

「咻咻咻」這時門外很快地閃過三個黑影,儘管如此在場的所有人都認出來就是那三隻新鬼,可是按照他們做鬼的時間怎麼能有這麼快的速度?太奇怪了,要把他們抓回來問問,我示意幾隻老鬼幫我做這個事情,他們當即就追了出去。這一追就是半個多小時,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的擔心也隨著秒針的滴答而越來越重。

「回來了回來了……」一直守在門口的幾隻鬼趕忙報信,但是語氣竟不是戰勝方的雀躍,彷彿帶著一絲驚恐和詫異。關切地跑出門外,探出腦袋一看那三隻老鬼竟互相扶持著一瘸一拐地回來,衣衫襤褸並且渾身傷痕。

「怎麼了你們幾個,有抓鬼道士抓鬼?」

「抓你老母啊,都是那三個臭小子乾的!」其中一個受傷沒那麼重的鬼說。

「不至於吧,你們三個最少也做了七八十年鬼了,怎麼會被那三個不到半年的鬼打成這樣?」我一邊把他們扶進來一邊關切地問道。

「不知道那三個小子……有什麼……什麼奇遇…….力量比我們大那麼多…….你……你自己處理吧……對了……幫我們做施食……要不然不知道等多久才……才好得了。」一個老鬼氣喘吁吁地說。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這幾隻新鬼居然突然變得這麼奇怪,莫非有人利用鬼魂做壞事?這可是一件大事,看來非得我親自出馬才行,我爬上瓦頂打算登高望遠,卻一無所獲。正當我即將下樓的時候,我看到對面花店的瓦頂已經被拆了,他不知何時已經把瓦頂改成了一個伸縮棚,棚底下是一盆挨著一盆的曼珠沙華,對面的樓頂儼然一片紅色的火海,要不是今天爬上來我還無緣得見呢。可是花海之中似有鼠輩在窸窸窣窣,定睛一看竟是幾隻鬼魂匍匐在花盆的間隙里似在舔舐些什麼,我刻意咳嗽了兩聲,那幾隻鬼也被驚著了四散躲藏,看樣子不知是哪裡的新鬼。這和那三隻新鬼突然變得那麼厲害是不是有什麼聯繫呢?正當我在思索時陸先生好像是聽到了什麼動靜上樓查看,發現我在看著那片花海慌張地把伸縮棚拉了下來,完全遮擋住了我的視線。那幾隻躲藏著的鬼並未離開很遠,趴在相鄰的兩座樓的樓頂上對著棚下的花虎視眈眈,其中幾隻還在流涎。

「你們這幾隻小鬼,不可傷人嚇人,否則決不輕饒。」說完還持咒數句算是展示實力,幾隻鬼見狀當即就消失不見了。陸先生定不尋常,他的這些花更是奇怪,有朝一日定要知道個究竟。

第二天早上我卻特別的忙,第一次感受到客人絡繹不絕是什麼樣子,本來還想著去求證一下他樓頂的花圃的事情,但竟無暇顧及了。今天似乎大多數客人是穿白大褂的醫生,似乎還是中心血站的醫生們。其中有一桌坐的比較近,我聽到了他們的對話,說是中心血站失盜了,這段時間頻繁的出現血漿被盜事件,這才需要突然外出呼籲獻血,現在警方還沒有對外宣布,所以還算是秘密。喲呵,偷金庫我就見得多了,偷血庫還是頭回見呢,難道是有殭屍?

一天就這麼過去,一直收拾到夜裡兩點多,我真的把查證花圃的事情全然忘在腦後,直到收鋪前發生的一件事……

陸太太一如既往醉醺醺地蹣跚而至,當然了還是帶著些狂蜂浪蝶,將車停在他們樓下,不同的是這次並沒有如以往的乾柴烈火,似乎是那個男的不願意了,匆匆告別,頭也不回的開車走掉。而陸太太彷彿是嗨了葯一般,搖風擺柳地向茶寮走來,邊走還邊似寬衣解帶,臉頰上的兩團紅暈有著強烈的吸引力,她顯然在對我發情,可是她雙目無神,更似不由自主。

「你們幾個把她控制住!」安排幾個鬼魂立馬把陸太太給摁住不再讓她有進一步動作。

跑上三樓拿瓶大悲咒水把她淋了個遍,這時她身上蒸騰起一陣紅霧,還帶著一絲淡淡的血腥味,不停地抽搐,但是眼神卻清澈了不少,口中含糊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行,馬上扶你回去」

「謝謝……」

說著就把她扶回她家,剛剛到了樓下,恰好她老公下來開門,我才意識到我扶著一個近乎袒胸露乳的人妻,正想著什麼話去解釋這個情況。倒是陸先生先開口,一把把我推開,抓著他妻子的肩膀,面目猙獰地厲聲問道:「有沒有做!今天有沒有做!有沒有和三個以上的男人做!說!說呀!」

虛弱的太太沒有回答,只是搖搖頭,我剛剛想插話,他竟轉而抓著我搖晃起來,慌忙說:「孫老闆你來,你和她做,你上她,快啊!」

「啪」我一拳揍到了他的臉上,罵道:「你是不是變態,腌臢不堪的東西!」這一對骯髒的夫婦我也算是走了眼了,在這裡呆多一陣也是不自在,憤然拂袖而去。「嘭!」一聲關上門,蒙頭大睡去了。

可不一會我竟被一陣敲門聲驚醒,可這一陣敲門聲著實奇怪,一下一下間有些時間間隔,並不是那種「咚咚咚」連續急促的敲門聲,大半夜敲門當然是有急事,卻又敲得這麼不緊不慢,難道是那些鬼來搞什麼惡作劇?本來不想搭理的,可是這一陣敲門聲持續不斷的一下一下的敲,還是下樓看看吧。

一開門,竟是陸太太趴在門前拖著虛弱的身體在敲門,見我開門,她馬上抓著我的腳,說:「救……救……救……救他,阻止他……」說著遞給我一張他老公的照片,就暈倒過去了。

我頓時如入雲里霧裡,不過既然她來求救,我再怎麼不齒她的人品我還是要救人的,把照片給鬼魂們傳閱,當即就安排他們替我先把人抓回來再說。

救醒了陸夫人扶她坐在藤椅上,漸漸恢復的她打開了話匣子。她說:「孫師傅,你一定要救我老公。」

「我真是看不透你們夫婦倆,到底誰忠誰奸了,真是腦子不夠用了。」

「其實,我早就該死了……」

「也別這麼說,雖然私生活是……不過也不至於死罪」(雖然嘴上安慰著,心裡卻不那麼想)

「其實你誤會了,我並不是水性楊花的女人。」

「親眼所見還會有誤會?」聽到她的「詭辯」我又有些生氣了。

「你有沒有聽說過《花神殘卷》?」

「花神殘卷?就是傳說中花神升仙時遺落人間的一部記載各種花的神力的古書?不過這不是一個傳說而已嘛」

「這並不是傳說,《花神殘卷》的真本就在我丈夫手上。」

「啊?」

「之所以我說我早就該死就是因為《花神殘卷》,就因為它我又苟活了三年多,就像他媽的發情母狗般活著!」

「你別激動,慢慢說。」

「我是一個癌症病人,應該死在三年前,但是我老公用《花神殘卷》里的禁術救了我,書上有七頁所謂禁術,其中一項就是還陽,書中有載『曼珠沙華,大乘寶華也,具神通,南蠻植於血砂,取蕊為香,塗之鬼差不聞,故得不死。男用香需日采三處子元陰,女則反之,此術行之,男不能傳代,女不能孕育,當知一日不採,需戮七人,各取腦髓舌血方得無咎,切記。』,我就是靠這些香水苟活到了今天,每每深夜午間氣血翻騰欲與人為交,其實並不是我的本意,只是我用了這個香水的副作用。」

「怪不得那天他來問我要血砂,原來如此,那你今天難道是沒有采足元陽,所以他……」

「是啊,所以我怕他跑去殺人,才叫你救他阻止他,中心血站的血漿也是他偷的,他自己試製血砂,他已經越陷越深,為我不值得。」

「哈,原來那些鬼是吃了你們的血砂才會上癮和發狂的。其實你們知不知道你們用了血站的血製作血砂會直接影響獻血人的運勢的,算是一種造孽啊!可是如果阻止他,你就會死誒。」

「死就死吧,這種日子也過夠了,呵呵呵。」

話音剛落,幾隻鬼就駕著陸先生回來了,這時他正在不住的掙扎,口中念念不斷:「我要殺人我要殺人我要殺人……」

我又揍了他,對於男人簡單粗暴似乎更方便一些。

「孫師傅,你就放了我吧,我要殺人,我要救她,再不殺人取腦髓舌血她就要死了……」

「你有問過她嗎?你給她的是她想要的嗎?正如她說如發情母狗一般活著真是她要的嘛?」

「可是,她會死的!她走了就什麼也沒有了!」

他這麼一說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回他了,畢竟愛入了執著,又豈是我這三言兩語間能夠解得清楚的。

「老公」陸太太插話道,「不要再錯下去了,生死無常,恰如花開花落,你不曾因花落而悲傷,也不應該為我的離去而難過,你問問你自己,三年來我們開心嗎?」

「可是……可是……你還在啊!」見陸先生不再掙扎,我便示意那些鬼放開他,他當即跑到了太太跟前,啜泣地抓著太太的手不舍放開。周遭的我們對這一幕無不淚目,這何嘗不是一種悖論,活必須骯髒而苟且,死卻又難捨且錐心,生死此處已不再是生死,而是各自立場的博弈,總之無論哪一方的論據都那麼不容駁斥,站在他們倆各自的立場,似乎都並不是從壞的心出發的。

「老公,這麼久以來我都沒有違逆過你的意思,這一次我真的想走了,老公聽我的好嗎?」說著她從懷中掏出一條項鏈,拿著上面墜著的戒指又說:「要記得這個戒指的誓言啊!」這是滿臉淚水的她露出一種由衷燦爛的笑。這時陸先生點點頭,也露出笑容,深夜裡的一雙小臉竟似日光般絢爛。我猜這個戒指定是他們的盟誓吧,三年了才拿出來,只有他們倆才知道這三年間經歷過那陰翳又糾結的一幕幕。

「孫師傅,小女子有一個不情之請。」

「你說吧。」

「告訴我潔凈之法,我想最後的夜裡把最乾淨的我交付給我的丈夫,我相信我自己就是留給他最後的禮物。」她這個請求我無法拒絕,我告訴她以甘露水以及七色花沐浴,並誠心點燈迴向自己身上所有冤孽血,這樣應該就會回復乾淨純潔。

是夜,樓上燈火搖曳,花海之中當是最後的快樂,或許到了這種時候,此時無聲勝有聲,最後的互相給予互相索取,最後的一次水乳交融,祝福他們吧!

……

原以為故事到此就會結束,但是第二天早上我上樓修葺那天被我踩壞的瓦頂,這時我看到二人就裹著被子睡在曼珠沙華之中,今天的曼珠沙華紅得真是喜慶。仔細一看,陸太太的小腹竟有紅光閃爍,這分明是有報恩投胎的徵兆,莫非一夜春風便夢熊有兆?

果不其然,本以為第二天就要去世的陸太太竟然又安安穩穩的過了一個月,而且她真的懷孕了,腫瘤竟然也消失無蹤。看來懺悔的願力不止能使枯樹開花,還能救命,未來的路我不能幫他們走,但是照如今這麼看,前景是美好的。

某日新聞:

晚期癌症患者患病三年未死,竟於近日成孕,檢查得知腫瘤消失無蹤,癌症自愈。專家稱此事不合科學定律,應該是前醫院誤診。雖然如此,患者為感恩於自己的花店開展送花行動,名為「無限大愛,最勝曼珠沙華」,至此門庭若市,一時傳為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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