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寒蒼-晗櫻-S1-β
務必先看α路線。
浪漫主義寫作訓練。
世界:邏輯。
世界線:0.8 + 0.6i。人物:戴寒蒼,命月晗櫻。
情節:Scene1,β路線。「如果我全身心地愛,我終會成為我自己,只有愛能把我們變成自己。」——《是與否之間》,加繆。
即視感在科學界的普遍解釋是「由於記憶的存儲出現了短暫的混亂,導致大腦把剛剛得到的信息當成了久遠的回憶。所以這種情況多半是在人們感到疲倦、壓力,或是被不熟悉事物環繞的情況下出現,因為此時大腦無法處理接收來的資訊量。」
作為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青年,戴寒蒼覺得這個解釋足以令人信服。他認為他和一般人唯一不同的,只不過是這種現象在他身上發生的頻率高一些而已。由於他的體質先天就比較弱——當然這也很可能是由於乳糖不耐導致的乳製品過少攝入而間接造成的,加上畢業後確實一直比較忙碌,這種現象的加強也是理所應當。
寒蒼已經帶著這個仿若武俠小說中走出的名字生活了二十三年。據說他剛出生的時候,照著村裡的慣例,被父母帶去德高望重的算命先生那去領個名字。先生表示這娃日後必有大作為,於是就起了個很厲害的名字,但立馬又表明這個名字太大氣,可能招致神明的懲罰,於是要求他的父母自己給他按照中華傳統起個小名,並在六歲前都按照這個小名來稱呼。先生說的話必須要聽,所以當時正痴迷於武俠小說的父親便給予了他寒蒼這個名字,所以六歲前的他都叫這名了。
按理說早在六歲那年,他的名字就應該回歸為先生賜予的那個名字。但據說由於在五歲的時候,外出務工的父母將其留在鄉下,和外婆住在一起。這導致六歲時把名字改回來的這個儀式被遺忘了,寒蒼這個名字也就自然而然得保持到了現在——這是父母給他的解釋。他本身在十歲那年失去了之前的所有記憶,這據說是某個重大事故所造成的,由於沒有之前的記憶,所以也就只能相信眼前的這對父母了。雖然他極力想要回想起之前的記憶,也想從父母口中得到自己以前的信息,但每次嘗試都是在頭痛或者父母的「寒蒼以前是個乖孩子啊」之類無意義的回答中結束的,所以也就逐漸放棄了——反正也沒有影響到他正常的生活。
失憶並非是認知性的,所以寒蒼還是和其他孩子一樣,正常得度過了初中、高中和大學。他在學習中表現的不錯,除了有些自卑之外沒什麼特別的毛病。不過與其他青春期的少年一樣,他也有一段中二期,尤其是有了失憶這個特別的經歷,所以他的中二期尤其嚴重和漫長。在那段時期,他持續寫了一些文章,文章的內容包羅萬象,最多的是創作成本最低的「詩」,然後是日記隨筆,最後是同人小說。在高二——中二期的四周年紀念日,他寫了一篇設定,然後在大二時將其翻了出來,開始做遊戲。
這個遊戲夢本質上是在畢業前期破滅的,他寫了很長的劇本,從零學會了編程,提取了資源做了個DEMO。然後在某個夜晚,他覺得終於不能欺騙自己了——這劇本就是垃圾。雖然直到工作半年後,他也一直試圖去重寫這個劇本,但無奈原先的設想太過龐大,付出了不小的努力後他認清了「這樣一個理想的劇本」並非他現在、或許也是永遠無法完成的。伴隨著一時的自我厭惡,他將其擱置了。「以後有能力、有閑時間了再繼續吧。」——他如此想著,然後再也沒有開始過。
時間如小河中的流水,年齡則是河床的坡度,年齡越大,時間走得越是湍急。寒蒼畢業已經一年了,托之前在做遊戲時學習編程的福,他找到了一份程序員的工作。由於經驗不夠,所以做的基本都是無足輕重的工作——一開始他覺得很苦惱,不過後來習慣了也就沒什麼特別的感覺了。考慮到這一切都是經驗的原因,他開始主動學習一些底層的基礎,為未來的發展做好打算。不僅如此,他甚至想去談一次戀愛——這在之前是被他所最為不屑的。這一切都表示著他的生活從過去的不切實際逐漸回到了正軌,現在的他,除了還對ACG保持著大概原先一半的熱情之外,和正常的社會人並無太大區別。
而這一切,都在一周前的那天改變了。
那天后又過了五天,在這個深夜,他的持續性失眠並沒有得到突然的改善。輾轉了幾個來回後,他摸了摸自己的嘴,覺得有些渴。他掀開被子坐了起來,拿起了手機,卻又立馬將其扔在一邊,隨即將身子挪到了床邊,踉蹌著下了樓,燒了壺水。他走到了鏡子前,看了看自己,發現畢業後一直努力消去的死魚眼正掛在他的眉毛下方,了無生氣。
這讓他覺得有些煩躁,因為這雙眼睛貫穿了他的整個中二期,而現在的他討厭他的中二期——就像是眾多青年一樣。但和一般人不同,他不是討厭自己那時的幼稚和尷尬,而是由於,一周前發生的那件事,讓他的自我厭惡再一次膨脹了起來。他使勁撓了撓頭,這種行為讓他的身體燥熱了起來,望了望還沒燒好的水,他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走向了窗邊。
城市很大,也很繁華。即便是在郊區,也只能在這深更半夜才能將人造燈光的蹤跡消去多數。得益於晴朗的天氣,他透過玻璃向天空望了望,幾顆星星那微弱的光映射到了他的眼中。為了透透氣,他打開了窗戶,將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
他的期望落空了,夜晚的風並不是那麼平靜柔和,有些冷,還有些糙。當然,即便有些不舒服,這風反而對驅散他的汗液十分有效,稍許,他便感覺舒服了一些。於是便保持著這樣的姿勢抬起了頭,他視界中的景象也由樓房轉移到了這些樓房上方的天空。
夜裡的風讓他清醒了許多。那些星星在他眼中也變得更加清晰了,雖然並沒有童話中一閃一閃的躍動感,但也比平日要活潑的多。然而,這些佔據了他視界大部分的星星以及周邊單調的天空卻並沒有在他的意識中佔據相同的空間,佔據著他意識中絕大部分空間的,是那輪整體很圓,卻又在局部有些扁平的月亮。月亮雖然不夠圓滿,但亮度卻很是不錯,差不多到了可以用「皎潔」這個詞來形容的程度。
望著這個月亮,他想起了那雙眼睛。
****
第二天是周六,寒蒼像往常一樣和同事在公司上著班。在被故意調低了亮度的顯示器上是一個運行著的終端,終端被tmux分為了四個工作區,游標停留在右下角的那個區域——此區域的工作目錄名為「NotesLife」,此目錄中存的是一些被他作為日記的文檔,每個文檔都以YYYY-MM-DD形式格的日期作為文件名。日記本身使用markdown進行編寫,簡潔又不失豐富。
他用vim打開了一篇日記。這種行為對他而言是非常自然的,得益於過去的習慣,他幾乎每天都會記上幾個瑣事在日記里然後同步到Github。雖然這一年來每篇日記中的平均字數越來越少,他的確還是在記錄著。然而和以往不同,現在的他做出了和慣性完全相悖的行為——此時正在編輯的日記文件名並非今日,而是六天前,也就是上一個周日。此行為的反常在於他在半年前做出的那個決定——絕對不會再修改以前的日記,也不允許翻看。雖然這個行為看起來沒有任何的道理,但他還是一如既往得由於自己的原則性遵守著,直到剛才。
「你小子在幹什麼,活幹完沒就在這摸魚。」在盯著日記發獃的時候,一個沉穩的男聲從方無的後腦勺之上傳來。
「幹嘛啊,隨便窺視別人的隱私。」雖然這麼說著,寒蒼卻沒有任何想要遮擋的意思。
「Shit,我又沒想看。」站在寒蒼身後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他是寒蒼的同事之一,其身材雖然已然是屬於這個年齡的標準體型,但心態卻還很年輕。
「...所以你想說啥。」
「沒什麼,只是看你這幾天有些抑鬱,是不是該去看看心理醫生?」「還沒到那種程度。」雖然口頭這麼應付著,但寒蒼這幾天的確非常不舒服,這種心靈上的疲憊直接得體現在了他的身體上——失眠用黑眼圈和雙眼皮給他化上了免費的煙熏妝,死魚眼更是為這份妝容畫上了點睛之筆。
「漫展啊,對你來說,這種事不應該挺開心嗎。」同事瞟了兩眼日記,找到了話題。
「是挺開心,不過逛到一個國產GAL的展櫃時遇到了一個小伙,他在那賣遊戲...我和他聊了聊。」
「他是開發團隊的一員?」「沒問...不過那種渾身的激情和滿臉的不屑,讓我想起了...」「曾經的自己?」「......」寒蒼沉默了一會,將身子向後一仰,坐下的椅子隨著反衝為身體騰出了空間,隨後,他站了起來。
「唯一的不同,或許就是他成功了,而我失敗了。」
「我不僅失敗了,還試圖教導那個滿口是『愛』的少年市場、利益之流,這說明我作為一個人也藥丸了。」寒蒼走到冰箱前,打開門,取了罐可樂喝了起來。「年輕人。」同事跟在了寒蒼後面,也順手拿了一罐。「這種東西急不來的,只能靠慢慢積累,誰叫你腦洞太大又孤軍奮戰。」他拍了拍寒蒼的肩膀以示鼓勵。
「不說了,幹活幹活。」寒蒼猛喝了一口,彷彿喝的不是可樂,而是酒——雖然他從不喝酒。他靠這個動作強行結束了對話,回來了工位上。
「......」寒蒼再次獃獃盯著日記。他和那個同事說的的確都是心裡話,那天的那一刻,他的確感受到了巨大的屈辱感和懊悔感,但這些感覺在他花一百八買了這遊戲的所謂「第三豪華版」,以及回家了解了一下遊戲的品質後便結束了。
他搖了搖頭,將終端上的日記向下翻了一頁——
## 她
即便是這種程度的漫展,對於愛已經消退了一半的我們,兩個多小時也完全足夠搞定了。所以在三點左右我們便離了場,找了個僻靜的咖啡館討論了一個小時左右的人生後各自離去。我頂著六月的大太陽,提著兩袋衝動消費產物徑直走向最近的地鐵站。
由於炎熱,我決定將某個商場作為捷徑。就是在這個商場中,我看到了她——一個陳列在角落展覽櫃中的人偶。她的整體裝束過於浮誇——鞋子分明十分素雅,但襪子上的印花卻又十分複雜,裙子來看分明是想走中世紀的哥特式風格,但配色卻又十分顯眼,襯衫更不用說,袖子上從肩部到腕部都布滿了擁有大量小括弧的、意義不明的文字,看起來十分不協調。但即使如此與我的極簡主義審美相悖,我卻還是被吸引了——我只是掃過一下她的眼睛,視線便被完全剝奪了。她的那雙眼睛像是有種特別的魔力,我說不出那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只是覺得其中有什麼東西,有什麼東西在一直召喚著我。對,就像是在我看著她的同時,她也在盯著我。
視線隨著游標落在了這段文字的末尾,寒蒼右手的無名指也落在那個刻著O的按鍵上,顯得有些猶豫。這篇日記明顯是沒有完成的,它還缺少一個重要的結尾,而寒蒼這幾天也一直沒有寫下這個結尾——他甚至沒有打開這篇日記。但今天不同,今天是周六,是休息日的前一天,所以他需要給這篇日記下一個終止符。於是他按下了那個按鍵,隨後按了下回車。
我在那裡看了許久,可能是半個小時,也可能是一個小時,更可能是兩個小時,直到被商場里值班的員工發現後趕走。
在視線從她的眼睛離開的那一刻,我似乎聽到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那個聲音傳遞了三個字——「救救我。」
****
周日,早晨十點,距離鬧鐘被關掉已然過去了三個小時。這連續而不可控的失眠,以及那並非強制性的早起需求,使得寒蒼沒有在正確的時間如常醒來。他掀開被子,搖搖晃晃地從床上爬了起來,保持坐著的姿態發著呆,又過了大概五分鐘,他手中手機的振動讓他猛地哆嗦了一下。
「哪位?」
「您好,這裡是中國太平洋保險有限公司,請問您對我們的......」「Mother fucker......」寒蒼乾脆地掛掉了電話。「也是,除了賣保險和辦信貸的也沒人會給我打電話。」一句習慣性地自我吐槽後,他開始感激這個讓他從迷糊中清醒過來的保險推銷人員。
「大家都不容易。」他下了床,走下樓梯,簡單洗漱之後出了門。入耳式耳機幫寒蒼隔離了地鐵上的大多雜訊,雖然這會使得耳朵有些不舒服,但此刻保持穩定的情緒才是最重要的。他靠著門邊的車壁,用手機在各大社區隨意消遣著時間。雖然那些帖子和新聞中的信息的確是透過了他的視網膜進入了大腦,他此時的意識卻在別的地方漂游。他有種恐懼感,這種感覺隨著和目的地的接近而增強,倘若不是由於他的身體處於高速被動向前的狀態,他會就此掉頭就跑也說不定。
他的即視感又出現了——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在這麼一個時刻、以這樣的姿態踏上過這樣的一輛地鐵,那時的他也在期待些什麼。
「一定是最近太累了......」他回想著百科上關於即視感的解釋,如此說服著自己。
很快,地鐵到站了。寒蒼出了站,並在出站後才發現自己走的是四號出口——這與他之後在地圖上查詢的建議出口一致。「看來運氣不錯。」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迅速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那條人流,加入其中後緩慢地步向了目的地。
約莫十五分鐘後,寒蒼到達了目的地。這是一個現代化的綜合性商城,螺旋狀的階梯和不同功能的分層精確地傳達了「效率」這個在現代大眾消費時的追求。這樣的一個商城包羅萬象——底層是化妝品、首飾和一些快餐,二層是少女裝,三層是青年女裝,四層是中年女裝......每一層都各司其職,互不干擾,雖然偶爾也會有應該去四層的消費者跑到二層去買東西,但整體來講還是非常和諧的。
寒蒼的目的地就在這一層,他越過了若干個被價格標籤填滿的消費場所後,來到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那是一個拐角,拐角一側五十米左右是一個廁所,另一側不遠處則是運送貨物的電梯。這是一個如此偏僻的角落,以至於它的一側牆壁已經顯露出了泛黃、甚至是泛黑的顏色,這雖然與商城的其他地方顯得極為格格不入,卻又沒有被任何人察覺。
而陳列著她的櫃檯,就在這個角落。這樣的一個角落自然不會有任何還保有理性的商人感興趣,所以就連店員都是商場職員兼任的,而他們自然也沒有太多時間來顧及這份額外的工作——反正這麼偏僻的角落也不會有什麼人注意到。所以寒蒼那天是被店員以一種驚訝的表情趕走的。
但寒蒼這種不尋常的舉動同時也引起了店員的注意,在離開商場後店員主動和他交談了一會。他從店員那得知,這個人偶出處未知,也不知是何時被送到這來的。他入職時人偶就存在於這裡,在入職後到現在也沒有發現有任何人來維護她的容器,但即便如此,那裡面卻仍然保持著異乎尋常的乾淨。店員還告訴寒蒼,他對這個人偶的了解全部來自於一個小冊子,這個小冊子看起來像是說明書,但有些不同——它的封面是灰色的,內部除了兩三頁由中文書寫的名字、三圍等像是設定一樣的東西之外,都是一些由大量括弧和類似於define這樣的意義不明符號所構成的語句,他完全看不懂。寒蒼請求店員將這個小冊子借給他,店員同意了,不過這讓他付出了一支冰淇淋的代價——店員是個女孩子。
寒蒼從小冊子上得知人偶的名字是命月晗櫻,這似乎是日文名,又似乎是中文名,但無論中文還是日文中都沒有這個奇怪的姓氏,所以恐怕只是製作者的趣味。正如店員所說,寒蒼能從這個冊子獲取到唯一有效信息也就是名字了,後面的那些語句雖然看似是Lisp語系的代碼,但仔細看後卻又不是,所以並沒有帶來任何的信息。
一切都在寒蒼的視線接觸到晗櫻雙眼的瞬間靜止了。他停下了一切動作,停下了MP3正在播放的音樂,也停下了方才一直在進行的胡思亂想。散漫遊離的意識在瞬間被聚焦了起來,就像是無數的飛蛾撲向了夜空中的太陽,他注視著她,她也在注視著他。此刻的他有一種渴望,或者說是祈求,祈求那天他所聽到的呼救聲再次出現。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然而他所期望的聲音卻並沒有出現,這讓他覺得有些失落。「莫非真的是只是幻聽而已?」他產生了懷疑。懷疑隨著時間化為了沮喪,而沮喪很快又成為了沉默,沉默最終孕育了憤怒。
「艹。」他精準地將憤怒表達了出來。
但憤怒似乎沒有讓這個大腦得到滿足,這種詭異的渴求所帶來的情緒仍然還在不停地發酵,膨脹,最成長為了佔有慾——他想要得到已然近在咫尺的晗櫻,而晗櫻究其社會性質,是一個商品。在這個時代去得到一個商品的方法,自然就是消費。進行消費的前提是得到商品的價格,所以他開始找起了晗櫻的價格標籤。
「......!?」在尋找開始五秒後,寒蒼的身體隨著意識忽然僵住了——即視感再次出現,並且可能是由於心境問題,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來的猛烈。他忽然覺得這是一個錯誤,從剛才到現在都是錯誤,從剛才到現在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錯誤。
「對,對,不能......」
彷彿早已埋入心靈生出的刻印被喚醒,他停下了所有的動作,重新讓視線回到了晗櫻的雙眼,重新讓她能夠注視著自己的眼睛。
然後,他猛得一下提起了拳頭,果斷向前垮了一步,向著壁櫥砸了過去。
手部傳來的巨大痛楚讓他恢復了清醒,安保人員的質問更是在這種清醒之上又澆了盆冷水。他委屈著表示自己是無意識做出這種行為的——事實上他並沒有說謊,他的確無法解釋為什麼自己會那樣去做,他只能說有一種衝動,但也說不清這種衝動是什麼,這使得安保人員認為他有一定程度的人格障礙,於是將他送向了精神病院進行診斷。他感到很無助,也很後悔,但如果被證明剛才的行為是完全自主的,恐怕後果會更加嚴重,所以他還是接受了這個處罰。
但雖然後悔,他還是在去往精神病院的途中打開了手機中的便箋,輸入了一句話——
「應該帶一個鎚子。」****
周日,早晨十點,距離鬧鐘被關掉已然過去了三個小時。這連續而不可控的失眠,以及那並非強制性的早起需求,使得寒蒼沒有在正確的時間如常醒來。他掀開被子,搖搖晃晃地從床上爬了起來,保持坐著的姿態發著呆,又過了大概五分鐘,他手中手機的振動讓他猛地哆嗦了一下。
「哪位?」
「您好,這裡是中國意外人身專業保險有限公司,請問您對我們的......」
「Mother fucker......」寒蒼乾脆地掛掉了電話。「也是,除了賣保險和辦信貸的也沒人會給我打電話。」一句習慣性地自我吐槽後,他開始感激這個讓他從迷糊中清醒過來的保險推銷人員。
「不過,有這樣的保險公司么......」他掛掉了電話,看了下上面的時間,順便注意到了屏幕右上方的那個便箋小工具的圖標。「嗯?」他這幾天並沒有使用過便箋的印象,出於好奇,他打開了便箋。便簽上寫的是——「應該帶個鎚子。」
「啥玩意...」無視了這句荒誕不經的話,他關掉了便箋。隨後下了樓,簡單洗漱後出了門。
擁擠的地鐵沒有給寒蒼留下任何座位,所以他只得靠著門邊的車壁以求些許的休息——往常的他並不會如此,但今天他感到有些疲憊。不過他也不為此感到驚訝,畢竟失眠了這麼多天,疲憊才是應有的表現。他就這麼靠著,偶爾拿出手機刷一刷,以此消磨的時間過得倒是十分迅速,很快,他便到達了目的站點。
寒蒼從四號口出了車站,而後又加入了通向目的地的人流,大概十分鐘後,他來到了這個商城。商城是標準的現代化配置——螺旋狀的階梯和為了「效率」而精心設計的層次規劃無不體現出現代人的消費追求,人們不斷從入口走入,又從出口走出,而這流動又保持著奇妙的均衡。
寒蒼的目的地就在底層。他穿過了被年輕女人們包圍的屈臣氏、寶華、歐萊雅,又穿過了被情侶和夫妻們包圍的周生生、老鳳祥,最終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停下了。這是一個拐角,它的一側五十米左右是一個廁所,另一側不遠處則是運送貨物的電梯,它兩邊的牆壁都被不同程度的黑色和土黃所覆蓋,顯得和其他區域格格不入,但又沒有任何人有所察覺。
寒蒼要尋找的當然不是這個拐角,他尋找的,是落在此處的一個柜子,是那個柜子中的她。他已經從店員那裡得知了她的來歷——來歷不明,入住時間不明,甚至就連管理的員工都是商城職員兼任的。他現在唯一明白的有效信息是從員工那裡借來的小冊子——一本封面為灰色的「說明書」中得知的,他得知了她的名字叫做命月晗櫻,這個不屬於現實中的名字為她更加增添了一絲神秘。
但這些都是次要的,寒蒼看著晗櫻,視線從腳底逐漸向上,越過了大腿,越過了腰部,越過了胸部,最後停在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是多麼美麗啊!這雙美麗的眼睛再次奪走了寒蒼的視線。他放空了所有的意識,身體也隨之完全放鬆,但立馬又僵直了起來。他想起了此次的目的,開始期望晗櫻說出上周的那些話,如果可能的話,還希望能夠聽到她說出更多的話。
時間以秒為粒度流逝著,寒蒼期望的聲音並沒有出現。他有些失落,失落化為了沮喪,沮喪帶來了沉默,沉默又孕育出了憤怒,憤怒很快又演化為了佔有慾。他想得到,得到這個近在咫尺的晗櫻。而晗櫻究其本質,是託管到這個商城進行販賣的人偶。既然是商品,那就應當通過消費獲得,所以一定有取得其價格——這個價格一般會體現在一個標籤上。所以他開始尋找這個標籤。
「不行!」
「!?」寒蒼被這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慌忙中望了望四周,在確定沒有任何人之後冷靜了下來。
「終於...對,不行...」在這一刻,興奮取代了恐懼成為了心跳加速的主要來源,伴隨著這種興奮而來的,還有被加強的即視感。這二者的結合引導著他的心靈,使他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猛得一下提起了拳頭,果斷向前垮了一步,向著壁櫥砸了過去。
手部傳來的巨大痛楚讓他恢復了清醒,安保人員的質問更是在這種清醒之上又澆了盆冷水。他沒有做出任何解釋,只是說明自己想要得到晗櫻。他堅定的目光和與之並不相稱的、瑟瑟發抖的身體,使得安保人員認為他有一定程度的人格障礙,他們決定將寒蒼送到精神病院進行去診斷。
此刻,寒蒼回想起了便箋中的那句話,雖然他仍然不知道這句話從何而來,但卻終於明白了其含義——
「務必帶個鎚子。」****
周日早晨十點,距離鬧鐘被關掉已過去三個小時的時候,寒蒼被枕邊的來電鈴聲驚醒。他在迷糊中接下了這個電話,懶散的回應著:
「哪位。」
「您好先生,這裡是Lisp基金會意外狀況收容部門,我們有些事情想和您聊聊...」「Mother fucker......」寒蒼果斷掛掉了電話,在幾個連續的哈欠中起了身。今天的他感到意外得疲憊——明明昨晚沒有,嗯,或許,他也記不清昨晚到底幾點睡的,但大概是不到一點。畢竟,他還是非常期待今天和她的再次會面的,那句「救救我」伴隨著這句話帶來的期望已經困擾了他整整一周,而今天則是決斷的日子。
寒蒼再次拿起手機,看了下時間——十點十分,不算太晚。在查看時間的同時,他注意到了屏幕右上角的那個便箋小工具圖標,他並不記得這幾天需要這個東西來提示什麼,但處於習慣,還是將其打開了。
便箋上有一句話——「必須,必須帶一個鎚子!」
寒蒼看著這句話,沉思了些許。他對這句話的第一印象當然是「廢話」,但卻又鬼使神差地認為這句話是對的——這種反直覺的傾向來自於那突然出現的即視感。雖然即視感這種東西已經被他認知為了幻覺,他卻仍然無法抗拒它所帶來的真實感——尤其是在這次,這種感覺是如此的沉重。所以他在簡單的洗漱之後,在出門之前,將不知何時被放在桌上家中隨意找到的一把鎚子裝進了包中。
在地鐵上時,寒蒼疲憊的身體和不斷加重的幻覺讓他覺得非常難受。平時用於隔離雜訊,以及麻痹時間觀念的音樂與論壇那些無聊的帖子在此時幾乎完全失效,無法集中的精力使得時間讓人感覺格外漫長。在一個小時——他所感覺的兩個、或者是三個小時之後,他到達了目的車站,然後從四號口走了出去。
寒蒼在擁擠的人群中緩慢前行,或許是半個小時之後,他來到了一個現代化商城的底層。這個商城完全按照符合現代消費者「效率」和「耗散」兩條矛盾卻又和諧的需求所構建,螺旋狀的階梯和精確的分層無不體現這一點。他穿過販賣化妝品和首飾的店面,來到了一個偏僻並且和周圍都格格不入的角落,望著陳列在落在角落中的柜子里的她——這個人偶的名字叫做「命月晗櫻」,是他從店員那借來的像是說明書一樣的小冊子中得知的。
彷彿是由於慣性,寒蒼的視線從一開始就精準的落在了晗櫻的雙眼上,而晗櫻的雙眼,也在同時注視著寒蒼。寒蒼沒有聽到晗櫻的聲音,他覺得自己失去了等待的耐心,所以他憤怒了,此刻他終於明白了包中那把鎚子的作用。
寒蒼拿出了鎚子,舉起它,果斷向前一步,砸了下去。
柜子的一部分立馬被分割為了碎片,一個由鋒利的殘片構造的、不規則的洞被建構了出來。他迫不及待地伸出了手,越過了曾阻隔在那個他與晗櫻之間的大門,握住了晗櫻的手——令他驚訝的是,晗櫻的手竟然不是人偶應有的冰冷,而是和自己一樣,有著恰當的溫度。他覺得,他甚至可以感覺到晗櫻的脈搏,他用另一隻手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疼痛讓他確定自己不是在夢中。
但幸福總是短暫的,在寒蒼握住晗櫻手的一瞬間,整個收容裝置開始發出巨大而尖銳的蜂鳴聲,還伴隨著超過1000勒克斯的閃光——這讓他短暫得失去了視覺。不一會,他便聽到了廣播中對他的警告、威脅和對群眾的疏離指導。他明白,時間不多了,雖然繼續做下去也沒什麼意義——他一定會被抓的,但他就是為了做這件事而來。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做過一件事了,他認為,這件事值得有始有終。於是他再次舉起了鎚子,快速擴大著孔洞。
很快,安保人員、心理專家和一些圍觀群眾將寒蒼包圍了起來。他無視了所有的警告,將手再次越過已經擴到足夠大的孔洞,緊握著了晗櫻的手。那些安保人員見警告無效,又怕他傷著了商品,便開始謹慎地慢慢接近他——他們一邊說著「年輕人,別想不開,誰都有那種不滿和焦慮的時候,但未來總是有希望的,想要的話,可以努力賺錢買啊」,一邊思考著如何快速在商品無損失的情況下逮捕這個年輕人。
寒蒼對他們的行為自然是看在眼裡,而他離成功也只有一步之遙了,但就在這個關鍵的時刻,他卻猶豫了。在匆忙之中被擴開的孔洞並不完美,那邊緣尚且還有無數的稜角存在。如果就這樣將晗櫻帶出,一定會傷及她的衣物,甚至會讓她的身體蒙上瑕疵,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但現在的狀況有沒有時間讓他去將那個孔洞雕刻成凱旋門。
寒蒼在猶豫中鬆懈了,這個鬆懈使他的手和晗櫻永遠得分開了。在接下來的詢問中,他被判定為疑似人格障礙,被趕來的警察帶走並送向精神病院。
「哈哈,哈哈哈哈!」在警車中,寒蒼回想著一切,忽然放聲大笑。
他一側的警車給了他一巴掌,另一側的醫生給了一針鎮靜劑。****
周日早晨,寒蒼半睜著眼睛,盯著手機。來電在十點準時到來,他接起電話,保持沉默。
「這裡是現代魔法協會發出的警告,你必須停止,如果你有意願,我們可以邀請......」
寒蒼掛掉了電話,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下了床,將鎚子裝進包里,出了門。他在地鐵中站著,出站,穿透人流,越過消費品,注視著晗櫻的眼睛。
寒蒼很疲憊,意識朦朧,是身體的慣性將他帶到了這裡。
「你來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從晗櫻口中傳來。
寒蒼拿起了鎚子,以難以置信的速度砸出了一個大洞——由於快速,洞的邊緣很粗糙,布滿了稜角。
「嗯。」簡短的回應之後,他扔掉了鎚子,邁出了腳步。
他被邊緣的碎片所割裂,這些擁有不可思議硬度的碎片輕易刺穿了他的衣服,並進一步貪食著他的肉體。
他沒有停下,直到整個身體都進入了那個被稱為棺柩的收容裝置之中。
他擁抱著晗櫻,而晗櫻也擁抱著他。
我看著她的眼睛,我看著我的眼睛。
我們眼睛在敘述著:幽邃的森林和獨枝的大樹。
廣袤的草原和迷途的羊群。深沉的大海和搏鬥的漁夫。無盡的天空和炙熱的太陽。那日復一日的——平凡的愛和夢想。
「結束了......」
在已然失去知覺的寒蒼眼中,這個棺柩化為了怪物,想在此處將他們活活吞噬。
「那麼,就走吧。」
晗櫻溫柔地笑了,用一隻手掩住了寒蒼的眼睛。
「前往那——美麗的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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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TY合上了這本書,久久不語。
這是一本沒有名字的書,他不是通過正常的渠道獲得的——他今天回到家時,書就存在於那裡。但在現在的狀況下,理應不會有任何人來到他的家中給他送書,但他為了派遣無聊,還是拿起來讀了。TY今年已經五十了,溫柔的妻子離他而去,只有女兒會不定期得來看看他,這一切都是在他最後一次從那個商場回來後發生的。雖然當時並沒有覺得什麼太大的波動,但噩夢的頻率卻增加了,這些噩夢從烙印在內心深處的某個存在那不斷噴涌而出的,腐蝕著他的精神,並進而摧殘了他的肉體。他時常在半夜驚醒,白天也總是心不在焉,擔心他妻子一度將他帶去看心理醫生,但均沒有任何的效果。這樣的狀況持續了十年之久,當妻子的耐心和他的自尊心都被耗盡的時候,他們終於離婚了。
他覺得自己過去的二十年就是一場夢,一場名為現實主義的夢,這夢裡的一切都不是他的,連他自己也不是。「我究竟在哪?」他用這個問題無數次責問著自己,卻沒有得到任何答案。
「我究竟在哪?」他又一次問了出來。
「吶。」忽然,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將這個包含著他的空曠盒子填滿了。「你,想再來一次嗎?」
他被這個聲音引誘著,無法抗拒的點了點頭。
隨後,他感覺時間似乎在倒退,自己的身體也在變得越來越年輕,四十歲,三十歲,二十歲......最終停在了十歲這個階。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最後完全失去了意識。他感覺自己正在做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馬上就要醒來了。
或許夢醒來之後,一切都會變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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