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有茶

春天過去了。

靈隱路兩旁的楓樹極其好看。

晚上從下面走過去，抬頭看，路燈從頂上照射下來，光線暈散開，葉子形影交錯，深深淺淺，翻疑為夢也。

路已經修的半好，從積極的方面看，至少車子少了一半。

前幾天有雨，都是晚上下的，靠著窗戶聽了一下，翻開《唐詩三百首》，恰好是這句：

雨中黃葉樹 燈下白頭人

其實並沒有這麼悲傷的，只是寫詩的人當時這份心境，即便隔了千年，還是令人唏噓而已。 ·

參悟都是靈光一現的。

坐在車上，看兩邊極速後退的昏黃路燈，想起幾年前在上海的地鐵里看到的廣告燈牌。那個更加迅速，塗著美麗口紅的女明星、一顆盛大的碧綠的樹，還有三口之家和美的幻影，令人覺得世界真是樣樣齊全，然而經過黑暗時，看到的只是地鐵里一個個茫然的臉。

所以我有點討厭快速的交通工具。

兩個小時、三個小時，就可以到達幾千里之外的地方，人被裝進一個鐵盒子，睡一覺起來，出門一看：嘩，南國風光變成茫茫雪原了。

沒有真實感。

親腳走過的距離，才能體味漸漸遠去的風景。

時間是奇怪的東西，我們努力要節約時間，發明許多機械，時間空下來了，可是我們還是覺得慌，莫名其妙的慌張，每個人急忙忙走過來走過去，古人看透了：熙熙攘攘，皆為利往。

可如果不熙熙攘攘來來往往，會更加慌張。

怕跟不上時代，怕接不上下一個話頭，怕兩人相處時有一秒鐘的沉默。

從有時鐘開始，我們就很少用一朵花開、一支香煙、一次日落來計算時間了。

可世間有茶。

茶，苦荼也。

茶卻是微苦，也並不會開至荼蘼。

穿過一片樹林，出來就是茶園，穿過茶園就是菜場。

早晨的霧氣從茶園升起，有鳥叫，古樹從頂至下發了新芽，一滴水珠從茶葉下，我們踩著微濕的石板小道穿過這片茶園。

有人比我們起得早，只為這一點「苦荼」。

神佛是愛世人的，所以才有茶。

令你清醒，令你知道，差了一個節氣的時間，就是完全兩樣的東西。

春天要過去了，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講春秋里的一個小故事：

鄭國夾在晉楚兩個大國之間，十分為難，一時歸依了晉國，楚國大怒，派兵來犯。鄭候雙眼垂淚，大臣獻計說：不如我們一邊派人去通知晉侯來救，一邊歸依楚國，晉國倘若能救，我們就再次反叛好了。

這廂哄好了楚國，晉國果然過來了，晉悼公說：

「寡人知道你心中苦，不想打仗，從此以後，歸晉歸楚，出於爾心，我不再問了。」

鄭候心中大慚，自此一心歸晉，不再二心也。

能自立者，豈肯歸附他人？

鄭候朝晉暮楚，心中苦。

以一杯茶遙敬他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