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短篇小說】酒會之後

今晚宴請的主人公老實巴交，謹身節用，在對待錢財這個事上有些保守，這從窄小的包廂以及擁擠的十三人一桌可以看出。聚餐的包廂位於紅星商圈附近，在場都是公司部門裡的同事，他們在飯桌上嘰嘰喳喳的聊天，但男主人臉上卻一臉愁容滿面。

我們的這位男主人公在目前這家軟體公司待了五年多，一直默默無聞的做著最底層工作。他的職業生涯黯淡無光，重複單調，十年如一日般煎熬。過去五年來，他既沒得到老闆嘉獎，也無任何職務提升，出差旅行就更別提了。他每天的日常就是準時打卡上下班，這種極有規律的生活幾乎磨滅了他的全部激情。可就在昨天，那個吝嗇摳門的老闆卻突然宣布要獎勵他1000塊錢，緣由是過去幾年來他在本崗位所做出的貢獻。這是他入職以來所獲得的第一筆額外收入。一拿到這筆錢，他就被周邊同事吵著鬧著要去聚餐。礙於顏面，他只能硬著頭皮定好包廂。

在座者全是清一色的男性，此刻他們正熱烈的談論著生活、遊戲以及女人。他們的嘴裡彷彿有講不完的經歷和四處聽來的故事，任何雜七雜八的陳年舊事都被他們拿來反覆吹噓。差不多每隔幾分鐘，包廂里就傳出來一陣哄堂大笑。

幾分鐘後，桌上就塞滿了啤酒。客官們吵鬧著今晚要喝個酩酊大醉，還讓服務員挨個把杯子倒滿。今晚的聚餐原本應該圍繞男主人公進行，但他本人那毫無表情的臉上卻看不到絲毫的喜悅跟幸福。他穿著平常的休閑裝，沉默寡言的坐在人群里，毫不起眼。在座者全是公司里的同事，被邀請過來純粹是為了熱鬧，可自從他們入坐後，還沒有一人向主人家道聲恭喜，彷彿這頓聚餐就是理所當然的。小職員們已經習慣了這種規定，他們純粹是為了過來湊個熱鬧，而至於宴請的主人以什麼緣由，他們則毫不關心。可要是在公司里，哪位同事碰上了好事，大肆宴請，卻唯獨落下某人，那事後必然會在圈內留下惡名。

等到第一道菜上桌之後，酒局才真正熱鬧起來。小職員們先是聊到了最近新上線的電影，然後又聊起手機遊戲，最後竟八卦起公司里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聽說客服部的一位女同事跟新來的銷售同居了」有人突然提起這事。

在座者一下子被點燃了熱情，大家吵吵嚷嚷，各自猜測起這兩人的身份。

「他們才認識不到一個月就住到了一起，這件事在整個銷售部門已經傳開了」之前那個說話者吐露出更多信息。

「你是說林俊嗎？」有人猜測。

「好像就是他」跟著馬上有人附和。

「絕對是」接著又有人開口了，說話的這位同事斬釘截鐵的宣布了他倆之間的戀愛關係，他激動的告訴所有人，「上個月某天下班後，我曾親眼看到林俊跟公司里的女同事一同手牽手走進地鐵，當時我還納悶，現在想來他們的關係早就不一般了」

「對對對，肯定沒錯」

桌上的客官被徹底打開了話匣子，大家紛紛回憶從前所看到的點滴畫面，並從中隱射牽引出他們之間愛情的有力證據，但凡一點蛛絲馬跡都被他們挖了出來。而那些什麼也不知道，後知後覺者們則跟在一旁點頭承認，算是又知道了公司里的一樁花邊新聞。

「他們會結婚嗎？」有人問。

「也許吧」

「不一定」

好幾個人笑了起來。

接著又有人繼續往下說，

「你們要相信，在辦公室里這樣的事情多著呢，雖然公司明文規定禁止內部戀愛，但人性這東西誰能阻止得了呢」

「沒錯」一個剛入職五個月的新同事接過話，「我以前所在公司的總經理就跟小職員談起了戀愛，他們表面上藏的嚴嚴實實，但私下裡卻弄得整個公司都知道了。後來他們還是沒能承受住壓力，以分手告終」

「那麼辦公室戀情究竟是否靠譜？」有人拋出這個話題。

一人肯定回復，三人搖頭否認，剩下的人則毫無主見，都等著聽別人的故事。

先前那個拋出問題的同事突然指名道姓某人，拉扯著嗓子說，

「我聽說你以前就交往過同公司里的女朋友，現在怎麼樣了？」

那個被點名的人回應，

「從原先公司離職後，我們就分開了」

「那你純粹是欺騙人家姑娘的感情，這是典型的耍流氓行為」

——哈哈哈！

賓客們哄堂大笑起來。

之後有人提議讓他把過程複述一遍，迫於無奈，他只得把那段艷遇向這群無聊食客一五一十描述出來。這一波話題讓酒會多多少少熱鬧了不少，在座者舉起酒杯往肚裡灌酒，一個個醉意熏熏，說話更是毫無底線。

再後來，他們又聊到了女人和黃色段子，不顧今日宴會的主人公在場，盡說些粗俗卑鄙的故事。他們當中的某人起了個頭，立馬就引起了整桌人的興緻。小職員們漲紅著臉，評論著年輕女人那曼妙身姿和美麗臉蛋，恨不得立馬就去風月場所找個站街女。賓客們聊得忘乎所以，可主人公的臉上卻越發慘淡。因為他已經二十九歲了，但至今都沒體驗過男女之情。他是個地地道道的老實小職員，在公司里只會埋頭做事。他既不會哄女孩子開心，也不懂社會交際法則，公司里但凡有人開口求助，他就只會點頭答應，就如同這場酒會一樣。

在座者里有人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打斷眾人聊天，把話題轉向主人公，

「可是咱們的主人公目前還單身呢？」

大家停下閑談，紛紛把目光落到主人公身上。他們發現截止目前為止，這位今晚的主角都沒有參與他們的聊天。

馬上就有個機靈的同事開口說話了，

「我們應該給他介紹一位女孩子」

周邊的人都點頭同意。

「像他這樣成熟穩重的男子，應該找個踏實善良的姑娘」

「對，沒錯」有人應和。

「最好還是那種溫柔賢惠、願意操值家務的姑娘，還得有份穩定工作」旁邊的人補充說。

此番套話之後，男主人公招架不住，顯得靦腆害羞起來。

這時，有位同事忽然叫嚷起來，

「我有位朋友的妹妹剛好單身，改天可以介紹給你」

經他這麼一提，馬上又有個人準備牽線搭橋，

「我也有個同鄉，已經到了結婚年齡，過年時家裡人正催的緊呢。我覺得你們很是登對，那個女孩善良大方，在另外一家公司從事財務工作……」

差不多同時有五個人給男主人公介紹對象。從他們嘴裡說出來的姑娘個個勤勞友善，漂亮可愛，完全一副標準賢妻良母的標準。這時咱們的男主人公反倒顯得有些拘謹，有些不太好意思了。他只得一個個敬酒，以表達對大家的感謝。在座者也紛紛站起來，拍著胸脯保證，此事完全包在他們身上。

這段插曲讓酒會再次喧鬧起來，小職員們狂似喝酒，服務員把一箱又一箱的啤酒搬了進來。吵鬧的酒會直到兩小時後才停下，其間，大家共喝了五箱啤酒，數瓶紅酒，以及中途新上了好些飯菜。等到晚上九點的時候，所有人吃的心滿意足，於是準備散席回家。

男主人公去前台結賬，這頓飯共花費了一千三百多塊。他原本打算用這筆剛領到的獎金去買個新手機犒勞自己，但顯然這個計劃落空了。不過好在今晚這頓晚餐吃的盡興，沒有讓哪個同事心生不悅。男主人公強顏歡笑，支付了這筆巨額費用。

步出飯店後，主人公逐個跟同事分別，等到所有人都離開後，他才開始慢吞吞的朝公交站牌走去。

今晚他雖然也喝了不少酒，但頭腦還算是清醒。當把這群熱鬧之客送走之後，他的內心卻猛然失落起來。雖說過去兩小時，餐桌上熱鬧無比，大家聚在一起互相開著玩笑，就如同深交多年的要好朋友一樣，可一旦離開飯店，等各自散去之後，便彷彿誰也不認識誰一樣。現在，他孤單影子的走在街上，沒人給他安慰，也沒人送他回去，他仍舊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他的身邊沒有好友陪伴，沒人陪他說話，剛才那群鬧哄哄的同事，無非都是吃飽喝足後走人。沒人關心他，沒人同他分享，沒人會記得飯桌上的誓言。今晚聚餐過後，公司里的關係依舊維持不變，沒人記得他曾經請客吃飯，更沒人懂得他的恩情，明早之後，一切又都恢復原樣。

可是，他的銀行卡上卻實實在在的少了一千三百塊，整整一千三百塊呀！

這位小職員在馬路上走著，越想越不甘心，他有些後悔邀請這群同事吃飯，心裡懊惱不已。他心想，要是沒有今晚的聚餐，他大可把這一千三百塊錢存起來，或者去買些新衣服，買個新手機，哪怕獎勵自己去個乾淨點的飯館吃頓晚餐也好。去年的時候他看中了一款電子產品，可是一直沒捨得買；春天的時候，他計劃著去婺源看看油菜花，最後卻因為開銷太大而一拖再拖。要是他今晚沒有花掉這筆錢，要是銀行卡里能多出一千三百塊……哎，現在好啦，就因為同事間的一句話，這些想法全泡湯了。

馬路上駛過去了三輛計程車，他有好幾次衝動想搭車回去，他感到又累又困，恨不得馬上找張床躺下。他在桂花公園附近租了一套單間，要是從這兒坐車回去，起碼要花費三十塊錢車費。

三十塊！他在心裡打了個哆嗦，腦袋一下子清醒過來。三十塊！這可是筆不小的開支呀！

他原本就沒什麼收入，平日里都是勤儉節約，盡量避開那些沒必要的花費，像今晚這樣的請客聚餐他全年難得有那麼一次。平日里，他很少參加同事間的聚會，以免回請。他幾乎不在晚上出來，只因為害怕太晚回家沒有公交。他的日子簡單至極，完全守著那份工資勉強度日。

男主人公猶豫不定，在馬路邊來回散步。他掏出手機看下時間，發現才九點一刻。他計劃乘坐7路公交車到雨花亭下車，然後再轉一趟公交回家。這樣雖然會多花上一個小時，但卻可以省下二十幾塊車費，這些錢足夠他一個星期的早餐了。

就在他舉棋不定的時候，7路公交車駛入了站台。他咬咬牙，快步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