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短篇小說】無聊的殷勤

05-06

姑娘已經三十三歲了，卻還在做著前台的工作，但她並不覺得羞愧，反而樂在其中。她平時愛穿些黑色蓬蓬裙，把頭髮盤成各種可愛式樣，踏著高跟鞋在公司里走來走去。她在這兒待了三年，老闆既沒有趕她走的想法，她自己也無離開的打算，於是就這麼一直耗著。很多女人到這個年紀早結婚了，唯獨她還形單影隻。她一心想要暖心愛她的男子，但又瞧不上對方的平庸無趣。過去一些有錢多情公子曾向她展開追求，她卻懷疑對方的真情實意。比她不足的姑娘都找到了如意郎君，唯獨她剩了下來。

最近兩個月，每周一次，有一個三十歲上下，長相斯文、帶著黑框眼鏡的男子頻頻走進公司。他從來都是一個人，穿著乾淨，精神抖擻，手裡拿著公文包，畢恭畢敬的從前台經過。頭幾次，她還挺熱情的招待男子，甚至故意找些話題跟他套個近乎，但奇怪的是，任憑姑娘怎麼引導，男子都只回簡短的幾個字，例如嗯，啊之類的，然後就自個坐在接待室里。有時為了等待老闆接見，他要坐上兩個小時。這個男子，公司里誰都不認識，他也從不跟外人打聲招呼，頂多在方便時開口問話，除此以外連個多餘的字都不肯說。

男子越是這樣，越引起前台姑娘的好奇。沒事時，她就愛坐在前台椅子上，沖著電腦屏幕發獃。她在心裡猜想對方的身份，想著他怎麼會頻頻出入公司。要他是個應聘者，但卻從沒看見人事總監出來面試，如果不是，那他跟老闆頻繁見面，想必就是來洽談合作的。

有一次，下午四點的時候，男子再次踏進公司大門。他還跟以往一樣，端端正正坐著，其他什麼都不過問。姑娘動起了小心思，想測試這個男子的身份。她在安排男子就座後，故意把公司宣傳冊落在桌角，之後便匆匆離開。她躲到隔壁，透過玻璃門的縫隙暗中觀察男子的行為，果然不出所料，在她走後，男子左顧右盼，在確信周邊沒人後，一把抓起宣傳冊，認真翻看起來。他從封面看起，認真投入，逐字逐句記憶。在遇到不明白之處時，甚至還會長時間停留一下。現在姑娘確信他跟公司一定存在某些方面的合作。

有了第一次嘗試後，姑娘更加大膽了。她也顧不上女人的矜持，而且自認為該男子就是個老實本分的主，這樣的男人是不太懂得情趣和套路的，讓他們率先開口簡直難上加難。但是姑娘卻恰恰相反，她富有同情心，鬼靈精怪、心思縝密，能在別人開口之前就看穿一切。好在這個男人碰上了她，那就等著好運降臨吧。

在男子等待的這會，前台姑娘走進來了，她直接把話挑明了，開門見山的問，

「你跟我們老闆很熟嗎？」

男子怵了一會，迷迷糊糊回著，

「算是吧，我有些事想找他確認，但是約他可不容易」

「我們老闆確實挺忙的」姑娘順著他的話說，她為自己撬開了男子的心扉而大為高興，「我們老闆嘛，總是要經常出差，你也瞧見了，他要管理這麼一個大企業，平日里就算是我都很難見到他」

「你說的也對，這家公司總是很有前途的」

話匣子就這樣打開了。

姑娘用她的小聰明套取到了一些信息，沒錯兒，一切都如她所料，這是個年輕創業者，半年前他跟幾個同學一起開辦了新媒體公司，專門替第三方企業打理公眾號以及軟文方面的事情。

十分鐘後，老闆和另一個人走了進來，姑娘只得暫時退出去。她在外面算計著時間，等到裡面的人入座很久之後，故意用茶水敲開了會議室的玻璃門。裡面坐著三個人，老闆和男子她自然認識，那剩下的一個會是什麼身份呢。她慢吞吞的給老闆更換茶水，在間隙里偶然聽到第三者說出「法律」「合同」幾個字眼。之後，她再次躬身退出會議室。

沒錯，她現在百分百確定，那個男子就是為了來尋求合作，不然怎麼會有律師在場。他是個上進的人，是個值得託付終生的男子。

姑娘躲在玻璃門後，用那雙善解人意的眼睛一直盯著男子的背影看！看他的側臉，手勢，以及腦門，猜想著一個以興趣驅動的年輕人，在剛剛創業時，總是要投入巨大的激情和機遇才能勉強拿下一單，可要是這一切有個貴人在背後相助，那麼事情就輕鬆多了。

那個男子已經第六次過來了，他似乎比之前更瘦了，精神也有些消沉。她擔心對方無法堅持，感到既痛心又無奈，因為她了解老闆的火爆脾氣。那是個一毛不拔的鐵雞公，任何人休想在他那討得好處，就算是合作也得磨掉幾層皮，他不把對方逼到絕路是不會輕易鬆口的。姑娘著急了，她愛心泛濫，想著要去幫他一把，因為單憑他的本事，大有可能無功而返。

她從電視上看到，那些處在人生低谷期，同時又格外努力勵志上進的年輕人，身邊總有個陪伴左右的女人，她感覺自己就是那個男人的幸運女神。他在恰當的時機遇到了她，真是該謝天謝地。而且俗話不也是說嘛，一個成功男人的背後總是需要一個默默付出的女人，姑娘已經暗自承認自己就是那個背後隱形人。

接連幾天她都在琢磨一個偉大計劃。

她想要在男子下次到達公司時，把老闆的喜好個性偷偷傳達給他，要是還不夠，甚至可以適當泄露一些個人隱私。她想著這樣是不是太大膽了，要是被老闆發現可能被趕出公司，但是她少女心作祟，一心想著幫對方完成心愿。

一天，那個男子又像往常一樣走進公司，姑娘先把他帶到了小會議室，她借口投影儀壞了，讓對方幫忙檢查。男子沒有防備，把公文包落在椅子上。就在這時，她把早就準備好的一張小紙塞進包里，然後慌慌張張站回原地，勉強裝出一副淡定自若的神情。她跟男子寒暄幾句後，就假裝有事離開了。之後，姑娘快步跑回前台，一路上心直跳的厲害。

她躲進前台，暗自得意自己的傑作。因為閨蜜曾告訴她，男人都是極要面子的，決不能當面戳出他的痛處，這樣會顯示他們的軟弱。可是今天，她悄悄把字條留下，卻避免了這種尷尬。因為這樣一來，既不會讓男人丟了面子，又解決了他的燃眉之急。就算事後算賬，他也不至於被人背後說什麼閑話。而公司這邊呢，她也不會遭受懲罰，因為她可沒泄露半點商業機密，她只是暗中傳遞了某些信息，僅此而已。

整個上午姑娘都在想著此事，她很滿意自己的計劃，這簡直是天衣無縫的安排。工作間隙時，她一直都在幻想此事，想著對方會是什麼反應？是驚訝，好奇，還是不屑一顧。畢竟她一點都不了解對方，僅憑藉某些模模糊糊的好感就把一切說了出去，這樣是不是不夠矜持。要是他真拿下項目，還會特意跑過來感謝自己嗎？

事情過去半小時後，什麼也沒發生，姑娘內心平靜，開始進入美妙的幻想世界。她想著他們會在一個極其浪漫的地方舉辦婚禮，那是一塊無邊無際的草地，周邊清幽安靜，風景秀麗。他們在親朋好友的鮮花和祝福聲中步入禮堂，然後宣誓，擁吻。之後他們去海邊度假，手牽手環球世界。清晨，他們在台北醒來，中午在浪漫的北海道共進午餐，到了晚上，他們又相擁在了瀘沽湖湖畔，一起聽美麗的西西里傳說。總之，但凡一個少女該有的憧憬，她全部聯想了一遍。

時鐘轉到了十點，突然從玻璃門內傳出來一陣激烈爭吵，就如同冬日裡的悶雷一樣刺耳。姑娘聽出那是老闆的聲音，嚇得從前台座椅上彈了起來。

緊接著男子從屋內出來。他深埋著頭，臉頰漲的通紅，從前台快步小跑出去，連個正眼也沒瞧她。姑娘心想事情肯定敗露了，原本一份美好姻緣又要就此斷掉。哎，她只是可憐那個男子，想暗中幫忙而已。

很快，老闆就揮著拳頭氣沖沖的朝前台走來。他怒火中燒，咬牙切齒，一副要扇人耳光的架勢。前台姑娘臉色煞白，腦袋嗡嗡作響，準備好了挨上一頓咒罵。

「是你出的餿主意吧」

老闆惡狠狠的盯著姑娘。

她沒話反駁，像根釘子扎在那。

「虧你還在這裡做著白日夢呢，可他早就承認了一切，那些字條是你塞在他的公文包里，是你教他說的那些蠢話」

姑娘羞愧難當，身心受挫。

那個憤怒的老闆繼續說，

「你知道我是怎麼發現破綻的嗎，就在他稱呼我兒子為比特的時候，我就想到公司里肯定出了內鬼。因為這是我兒子的小名，但我只跟公司內部的人提過，外人從不知曉」

姑娘雖然心虛有愧，但想著既然事已至此，也就再沒什麼好隱藏的了。她中意那個男子，心甘情願幫他，要是老闆怪罪，大不了離職便是。於是，她鼓起勇氣，頭一次把話嗆了回去，她指著老闆的鼻子說，

「你就應該收起那副高傲脾氣，他只是想跟你洽談合作，可沒犯任何錯誤」

「合作？」

「是」

「那還是我為難他了？」

「對！對！對！」

這個大齡姑娘拚命跺著腳。為了情郎，她顧不來那麼多了。

「你這個蠢貨，我不知道你從哪聽來的消息，但你壓根就不了解他」老闆拉高了嗓門，沖著姑娘罵道，「這個男人利用自媒體在網上傳播公司負面新聞，我請來律師就是想解決此事。但考慮到他為人踏實勤懇，而且頭腦聰明，是個不錯的人才，要是肯加入公司，我大可抹掉所有的過錯。我私下處理此事，就是不想讓同事知道他的污點。可是現在好啦，你直接把他推入了深淵。剛才我已經通知了律師，他就準備等著吃官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