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章 孫玉常

葉希山這些年來一直在找一個人，一個與他有奪妻之恨的卑鄙小人。他之所以放不下並不是那個不知廉恥跟人私奔的女人有多麼的稀罕，她自己要這般不自愛別人也沒辦法，但她頂著葉夫人的名份拋夫棄女跟野男人跑了那就另當別論了，她玷污了葉家的名聲，她侮辱了葉希山，這成了葉希山這輩子最大的恥辱。因此這十幾年來他都在尋找這對狗男女，他要對他們進行審判。這十幾年來他時刻都在生氣，那口悶氣憋在心中，始終發泄不出來。甚至他將女兒之死也怪罪到了他們頭上，若是那個女人不跑，孩子有親娘的照料，他就不必帶著來長安了，那可憐的孩子也就不會出事了。

今天他終於見到那個人了，雖然他們只見過一面，並且那個人改變了名字和身份，但那一面之後哪怕對方燒成灰，他都會認得。凌青苹的得力幫手孫玉常在見到葉希山的剎那也愣住了，顯然這是一次毫無徵兆的偶遇，但他們都不懷疑自己認錯了人，他們的眼神已明確無誤的告訴了對方，沒錯，就是我。葉希山將孫玉常視為恨之入骨且必將親手刃之的仇人，但他當年對孫玉常進行了狠狠的追殺和打擊，讓他拋棄了家鄉的事業，多年不敢回去，後來聽說父母也在不久後病逝，他早已將這筆賬算在了葉希山身上。在他看來你老婆是自願跟我的，能怪我嗎？他們在目光相接之時就發現了對方眼中噴射出來的熊熊怒火，這是必須用生死解決的仇恨。

這裡是長安城一條比較僻靜的街道，但路上過往的行人也不算少，他們只覺得突然有股什麼力量朝自己迫來，心頭頓感沉重，為了逃避這種壓力，他們紛紛離開街道鑽進了路邊的茶樓酒肆中去尋求保護。很快整條街上就只剩下兩個人，兩個身上都帶著兵刃的江湖人，他們一動不動地互相對視著。突然，一前一後兩聲磚石碎裂的聲音傳來，兩個身形都向前衝出，他們的速度非常快，在他們身子將要接觸的一瞬間，兩人都將手伸向腰間的兵刃，斬，這動作幾乎是同時發生的。接下來就只看見火星四濺，兩條人影絞纏在一起，他們從地上打到了房上，再從房上滾到了地下，頭髮凌亂了，衣裳碎了，一方偶爾能搶到一兩招佔個上風，但馬上又被扳平，上一刻我斬掉了你一綹頭髮剛得意一下，下一刻衣裳上划下的那道口子就被對方找回來了。但他們這並不是決鬥，而是判生死。

這麼多年了，他們對對方的恨都長成自己身體的一個毒瘤，這攪得他們寢食難安，今天哪怕是要與對方同歸於盡也在所不辭。但多年的江湖經歷同時告訴他們，千萬不要殺不了對方還把自己的命搭上了。他們已從街市打到了郊外，兩人身上都已大汗淋漓，照這樣打下去，結局怕是只有一種，即兩人都累死。突然孫玉常大腿上又挨了一刀，他大吼一聲，手上的刀又瘋狠了一倍，他雙眼早已變得通紅，他在做最後的困獸之鬥。

最後的結局是慕雲峰到來，加入了這種戰鬥。孫玉常被俘了。

消息很快就傳回天龍幫，凌青苹帶著大批天龍幫幫眾追到慕家莊來了。

許多人可能會覺得凌青苹這個人無情，其實無情只是在別人威脅到了她的情況下她才會，否則這個世界上只要還需夥伴的話，孫玉常無疑是一個很好的人選。他一直以來對凌青苹忠心耿耿，多次為她出生入死，早已成了她的左膀右臂，是凌青苹除易天翔之外最信任的人，他們既是主僕也是夥伴，並且他們還共過生死。

他們之間的淵源要從八年前的一次行動說起，那時他們一行人奉命出去參加一次伏擊行動，不知為何情報給泄露了，他們被數倍於己的力量反包圍了。那一戰從白天打到了晚上，雙方都殺紅了眼，最後只剩凌青苹和孫玉常兩個人還吊著一口氣，凌青苹是當時唯一還有力氣走路的。

當時天上的月亮又大又亮，照得地上一片銀輝，那天是十五。他們很清楚的看見了遠處高山上出來覓食的狼群正在對月長嘯。聽著那種如老婦般嫠哭的聲音，孫玉常眼中充滿了恐懼和無助。凌青苹沒有放棄這個唯一生還的戰友，她拖著他離開了那個滿是屍體的山谷。走了不遠，他們就聽見狼群發瘋般擇噬屍體的聲音。從此孫玉常就將自己的命交給了凌青苹，他曾為凌青苹擋過兩次刀，他對凌青苹無條件的忠誠及服從。在用人方面，凌青苹從來都是只要對她忠心能辦事就行，她才不管這個人人品如何呢？

看這架勢她是有備而來，慕雲峰素知此人霸道強勢，果然她提出要將人帶走。

葉希山在慕雲峰說話前先回絕道：「死的你等下可以帶走，活的絕對不行。」

凌青苹也絲毫不讓地說道：「死的誰要，我就要活的。」

說完她一個眼色丟給柳劍軒，她帶來的幾百人立即將慕家莊包圍了，而且同時從衣服底下亮出一張張強弩，很明顯她已做好強搶的準備，今天的事不管付出多大代價她都要做。凌青苹這下子殺了慕雲峰一個措手不及，今日他莊裡許多人都出去了，其他人要調動也來不及了。況且他不能像凌青苹這樣不計後果地發動一場戰爭，那些兄弟庄丁們的命他看得比凌青苹重。

凌青苹比的就是誰更狠心，她天龍幫人多，死幾個不怕。她在繼續施加壓力：「聽說孫玉常和你師兄只不過一點私人恩怨，自己沒本事看不住自己老婆，能怪別人嗎？可笑這樣的事情，你慕大俠卻幫著以多欺少，這就是你們大俠的行徑嗎？況且真要比人數的話，我天龍幫只會比你慕家莊多，而不會少。」

慕雲峰一向不太贊成葉希山這種極端的復仇行為，但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沒得選擇，只有跟師兄統一立場，況且要慕雲峰對凌青苹這樣的人屈服，他實在是很不甘，但眼前形勢明顯是敵眾我寡，自己若是衝動的話慕家莊數百年的基業就要毀在自己手中了。其他慕家莊的人都不同意放走孫玉常。不說他們跟葉希山的交情使得他們有了榮辱與共，勢要為他出頭的想法，單就天龍幫的那股霸道勁他們早就看不下去了。他們都摩拳擦掌地準備著干他一場。憑自己一時的義氣直接拔刀做了結，多快意，多簡單，不用去想那麼多，這些人的生活就是這樣的，事情來了，奮力去干，其他時間喝喝酒，練練武。可慕雲峰不能不去想，他必須要看到這樣拼的結局，固然他們能殺掉天龍幫的一些人，可他們自己呢？以目前慕家莊的實力，恐怕最終也只能被碾壓，那是他想要的結局嗎？這樣做有意義嗎？

凌青苹見到這種情形已明白慕雲峰的態度是偏向於退步，其他人想反擊，但沒有慕雲峰發話一時也在猶豫。為免夜長夢多，凌青苹直接下命令了：「柳劍軒，給我動手。」

慕雲峰走上去要阻攔。他近來屢屢受挫，實在不想再忍讓，大聲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凌青苹同樣大聲回道：「想動手就來！」

這劍拔弩張的陣勢，似乎馬上就要廝拼起來。

慕雲峰盯了她一會兒，見凌青苹絲毫沒有後退的意思，一時也不好下決定動手，就這樣僵持住了。

凌青苹突然拔過旁邊幫眾身上的刀，喊道：「去提人！」

孫玉常此時被鎖在慕家莊院子里的一個大鐵籠中，鐵籠子外面有鎖，凌青苹也不問慕雲峰要鑰匙，瞅准了一刀直朝鎖頭上劈去，頓時火花四濺，那把鐵鎖被她當場劈為兩段，想不到她這一刀有如斯威力，在場大部分人都駭住了。其實這一刀也震得凌青苹虎口發麻，只是她知道此時若不發威震住這些人，等下氣勢餒了就再沒機會了。

天龍幫的人立即將孫玉常架了出來。

凌青苹安排道：「柳劍軒你帶著他們先走，看哪一個敢攔著！」

眾人見她怒目圓睜，提著把明晃晃的大刀立在門口，像頭母老虎一樣，誰敢上前出頭。

慕家莊的人都恨得牙痒痒的，他們想動，可是被他們的少莊主慕雲峰喝止住了。

第一次慕家莊內部起了重大分歧，葉希山長了慕雲峰十幾歲，又是他父親臨終託孤的大弟子，身份是最權威的。可是慕雲峰才是慕家莊的掌門人，他的地位要比葉希山高，一直以來他對這個師兄都很恭敬，從不擺莊主的姿態，可是這一次為了堅持他的意見，他不得已用了。他不想在外人面前表現他們的裂痕，他知道他師兄現在正是感情壓過理智的時候，可是他作為一庄之主必須為一切可能產生的後果負責。他用一句：「我是慕家莊的莊主，聽我的。」讓所有人無話可說，這些人有的是慕雲峰父親的生死之交，有的是父親的師兄弟，總之全都是慕雲峰的長輩。雖說慕雲峰是慕家莊的主人，但靠的也都是這些人的提攜幫襯，所以他們的意見慕雲峰不得不重視。特別是大師兄葉希山。一直以來雖然大家都奉慕雲峰為少莊主，但在感情上他們並未將自己和慕雲峰看做是主從關係，他們只是慕雲峰父親慕雪槐的下屬，要他們對一個比自己小許多的年輕人俯首聽命，這對他們來說在心理上是很難接受的。慕雲峰心中也會過意不去，所以一直以來，他們都是商量著做決定，對於慕雪槐時莊主一句話大家都絕對服從的習俗他們都漸漸淡忘了。可是，慕雲峰沒有，父親的英雄氣概早已深深地印入了他的腦海，他已清楚作為一個莊主必須要有自己的決斷，他理解長輩們將慕家莊當作自己家，將自己當作他們兒子一樣愛護的心情，但是，他不能一輩子躲在他們的庇護下，他必須自己去面對、去承擔，去證明他能做一個好莊主。他知道他剛才那句話傷到葉希山了，可是他沒有辦法，他已經完全長大了，這是長輩們必須要明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