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秘密

文/湯碗

01

中午，何楠正準備去食堂吃飯，于海江打來電話，聲音很急切，「楠楠，你快來醫院一趟吧，咱媽摔傷了腿，腰也扭了。」

何楠放下電話，趕緊直奔醫院。其實她和婆婆關係並不親密，甚至有點芥蒂，所以對婆婆談不上有多關心。但是畢竟受傷入院不是小事情，個人的恩怨當然得先放一放了。

來到醫院以後，于海江皺著眉說：「怎麼這麼久啊。」

何楠沒和他爭辯，等人的心情總是焦急的，所以即便對方腳踩風火輪趕來，等待的人也會感覺慢得像蝸牛。

何楠問：「媽,怎麼樣了？」于海江說：「你進去看看吧，大夫已經診斷過了。讓住院一段時間。」

好在老太太傷得不算太重，小腿骨輕微骨折。但是畢竟年紀大了，經不得磕碰，所以躺在床上疼得齜牙咧嘴唉聲嘆氣。

何楠說：「怎麼這麼不小心啊？」

于海江說：「媽上午帶著高高去公園玩，高高跑得快，媽怕他被車撞到，所以就去追他，結果摔在了馬路牙子上。」

何楠頓時就有點惱火，也不知道應該沖誰。住院幾天也不算什麼，可是誰來陪護呢？

于海江和小叔于海洋工作都很忙，而且，即便是親生兒子，也是男女有別，伺候起老媽來多有不便。小姑于海溪遠嫁在外地，也不可能趕回來。公公自己身體也不好，怎麼能忙前忙後照顧老妻呢？

那麼這個擔子只能落在她和妯娌弟媳方圓身上了。想到方圓，她頓時感覺泄氣。十有八九，方圓是不可能接下這份任務的。

而且，大傢伙兒，包括于海江在內，也都會一致認為她何楠是最適合的人選。可是，憑什麼呢？

果然，于海江開口了，「楠楠，你就請幾天假留在醫院照顧媽吧？」「為什麼是我啊？」何楠不滿地問。

于海江說：「這不明擺著的事兒嘛，我和海洋都不方便，海溪也不在，除了你還有誰呢？再說，你的收入低，多干幾天，少干幾天也無所謂。」

他自動忽略了方圓。何楠在心中冷笑，真是奇怪，家裡有了好事，肯定是她佔先，一旦有了什麼麻煩，她定會被所有人排除在外。

同樣的兒媳，同樣的妻子，待遇怎麼就如此天差地別呢？何楠一直想不明白。就因為她和于海江是長子長媳，所以就一定要處處吃虧嗎？

「不是還有方圓嗎？為什麼連提都不提她一個字呢？」何楠不客氣地說，「咱媽可是幫她帶孩子受的傷，這會兒怎麼就沒她事兒了呢？」

于海江說：「唉，她工作不是也忙嗎，三天兩頭出差，你又不是不知道，哪裡有時間啊。再說，你怎麼這麼計較呢，什麼幫她帶孩子啊，海洋的孩子和咱們的孩子不都是一樣的嗎？」

何楠只想呵呵，哪裡就一樣了呢？他們的女兒朵朵，婆婆根本就沒帶過一天，而海洋的兒子，自打一出生就是婆婆在帶。

還有，方圓確實三天兩頭出門不假，可誰知道她那是出差還是出遊啊？她一個沒名氣的三流模特，真有那麼多工作嗎？

02

局勢逼迫，身不由己，何楠到底也是沒拗過於海江的安排。她請了一周假，專心照料婆婆。想到這個月的全勤獎沒了，雖然正如于海江說的錢不多，但是她還是有點心疼。

誰料婆婆不好伺候，她吃不慣醫院的伙食，非要何楠每天從家裡做飯給她帶來。她傷勢不嚴重，倒是不需要何楠２４小時陪伴。

但是，從醫院到家裡，這距離也不近啊，何楠每天要跑兩個來回，著實也不輕鬆。不過就是一星期，念在老太太是病人的份上，她還是答應了下來。

何楠每天在家熬粥煲湯，做清淡的飲食，給婆婆送到醫院去。一邊做著這些，她心裡一邊想：在方圓那裡任勞任怨的婆婆，怎麼一到了自己面前，就開始挑三揀四了呢？難道這是拿自己不當外人的表現？

婆婆出院時，醫生交代，病人還不能馬上下地活動，還要靜養一段時間。這個道理誰都懂，傷筋動骨一百天嘛。

結果，于海江自作主張，直接把他媽接回了自己家。何楠不樂意了，這是自己還沒完成任務的節奏嗎？

「于海江，你什麼意思啊？是要我再接再厲，繼續伺候你媽嗎？」她把于海江拉到房間里質問他。

于海江理所當然地說：「你沒聽大夫說嗎，媽還得休養一段時間，咱爸那個人你又不是不清楚，他照顧自己都費勁，怎麼能給媽洗衣做飯端茶送水呢？老婆，既然開頭了，就應該把賢媳做到底，做人做事都應該有始有終不是。」

呵呵，他還擺開大道理了。所以說嘛，人善被人欺就是這麼來的，自私自利一開始就不好說話的人，誰也不會去打他（她）的主意，而且習以為常，大家都不會說三道四。比如方圓。

而賢惠善良的人就不同了，你的隱忍大家覺得天經地義，一旦哪次忍無可忍爆發了，那你就是大逆不道。比如她何楠。

婆婆住院一周，人家方圓只去看過一次，帶了點水果，坐了不到十分鐘，說了幾句在何楠聽來虛情假意的安慰話，就花枝招展地走了。婆婆倒是誇獎她嘴甜心細，會體貼人。

03

公婆一共生了三個兒女，這讓思想傳統的婆婆相當引以為傲。每當說起何楠的父母，她總是一臉的不屑。

因為何楠沒有兄弟，只有她們姐妹倆。何楠真心不明白，普通百姓家庭，又沒有江山王位，也沒有萬貫家財需要繼承，非要生兒子幹什麼呢？兒子多又有什麼值得自豪的呢？

于海江身材高大魁梧，而于海洋從小就身體瘦弱，而且性格內向。或許這也是婆婆偏愛海洋的一方面原因吧。

妯娌之間本身就容易氣場不和，加之緣於同性間的嫉妒，何楠從一開始就看不上方圓。她身材高挑，容貌艷麗，打扮妖嬈，說話嗲里嗲氣，怎麼看都不像一個能安分過日子的女人。

可是，沉默寡言文質彬彬的于海洋對她十分迷戀，簡直是百依百順。而且，公婆也對她青睞有加。

何楠和于海江結婚買房時，婆婆只出了七萬塊。而于海洋結婚時，婆婆直接把自己的另一套房子給了他們夫妻。戶型不大，但是在這座二線城市也值個幾十萬了。

何楠自然是一肚子火氣想要發作。可是于海江勸她說：「我們做大哥大嫂的，自然應該讓著弟弟，長兄為父，長嫂為母嘛。再者，我的收入比海洋高，所以咱就別計較啦。」

何楠與方圓懷孕時間相差不久，所以坐月子也是一前一後。何楠的月子婆婆根本就沒插手，都是她媽伺候的。

而方圓生下兒子以後，就直接甩給了婆婆，自己都沒插手。她身為模特，對身材和體重控制得極為嚴格，所以堅決不母乳餵養孩子，害怕胸型走樣。家裡人也都大力支持她。

婆婆一年到頭為于海洋夫妻帶孩子，帶得心甘情願，而且自己的退休金也幾乎都搭在小兒子長孫子身上了。如今，受了傷卻來到大兒子家養病了。大家也都認為合情合理。

不光如此，因為婆婆行動不便了，自然于海洋的兒子高高也沒人看了，所以，方圓把兒子也一併送到了何楠家。何楠氣憤不已，恨不得給她拒之門外。

可是看著天真無邪的高高甜甜地叫著「大媽」，她又於心不忍了，到底孩子是無辜的，她也只好暫時收下了。

家裡多了一老一小，日子驟然兵荒馬亂起來。何楠要上班，下班還要去幼兒園託管班接孩子。回到家裡還要趕緊給一家子人做飯，還要不停地給兩個小人兒斷官司。

高高調皮，總是欺負朵朵，一天能給朵朵惹哭好幾次。可是婆婆卻每次都向著孫子，說朵朵是姐姐，應該讓著弟弟。可是朵朵只不過比高高大半個月而已啊。

04

兩個月以後，婆婆基本上恢復了，雖然不能行動自如，但是進進出出不成問題了。何楠總算鬆了一口氣。

那天，方圓來了。她說：「大嫂，這段時間真是辛苦你了。我給你買了兩件衣服，你看看喜不喜歡。」

何楠看都沒看，「我不需要，你自己留著穿吧。」

「別這樣啊，人家可是按照你的尺寸買的，我穿著太肥了。」

聽聽，順帶著又貶損了何楠一頓，意思是何楠遠遠沒有她苗條。婆婆趕緊幫腔，「楠楠，既然圓圓都給你買了，你就收著吧，也是她的一份心意啊。」然後轉過身就誇方圓懂事。

婆婆病癒後回了自己家。不久以後，何楠聽說方圓最近往婆婆家跑得特別勤。而且每次都給公婆買很多東西，還執意要求公婆去他們家住，說是這樣互相照應起來比較方便。

婆婆歡喜得合不攏嘴。于海江也說：「方圓這丫頭其實也挺孝順的，看，這些日子她表現得多好。你還從來沒主動請爸媽住咱們家呢。」

可是何楠卻覺得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她方圓肯定有了什麼不可告人的想法。

果然，不久以後傳來了公婆在城郊的一處老房子，要拆遷的消息。看來這方圓消息真是靈通啊。

那是于海江爺爺奶奶留下來的老房子，一直租給外來務工的農民工住著，每月收個幾百塊的房租。誰也沒放在眼裡，沒想到風水輪流轉，這次輪到它升值了。

何楠打定主意，這次的拆遷款絕對不能再便宜方圓。

公公在於海洋家裡住不習慣，所以只待了半個月，就拉著婆婆和高高一起回家了。

方圓隔三差五就回去看望公婆，每次定不空手。何楠也效仿她，每個周末都帶著朵朵回去看爺爺奶奶。妯娌兩個明爭暗鬥各不相讓。

但是何楠清楚自己仍然處於下風。婆婆可不念著她伺候了她兩個多月的情份，她對孫女的態度也與對孫子的態度差了一大截，一目了然。

05

半年後，拆遷款下來了，一共五十萬。公婆把錢分配成五份，一個兒子

十萬，女兒十萬，孫子十萬，他們老兩口留十萬。

這明擺著就是偏向于海洋，白白多給了他們十萬。既然孫子有份兒，那麼孫女為什麼沒有呢？

如此說來，他們可真夠重男輕女了，說到底，這十萬塊是給方圓生男孩的獎勵啊。

何楠當場黑臉，可是她剛想開口，于海江就制止了她，而且強拉著她回了家。

回家以後她跟于海江發飆，說她絕對不能接受這樣的分配，如果于海江不能為她們母女爭氣，她就和他離婚。她早就受夠了這種種不平等的待遇。

于海江皺眉說：「為了十萬塊，你至於么？」

「至於，這不單是錢的問題，還是尊嚴的問題。我不能再這麼逆來順受下去，難道我是軟柿子好捏嗎？」何楠大聲說。

于海江也火了，「跟自己弟弟爭財產，跟自己爸媽翻臉，打死我也做不出來。要爭你自己去爭。」

「好啊，自己去就自己去，你別阻攔我就行。這次我就是要跟你媽把話說清楚。」

第二天下班以後，何楠直接去了婆婆家。路過小區廣場的時候，她看到公公和婆婆並肩坐在長椅上，看著高高在廣場上玩。

她向他們走去，公婆正好背對著她，所以直到她走到背後，他們也沒有發覺她地到來。老兩口兒正在談論著什麼。何楠聽到了海江和海洋的名字，所以她也沒叫他們，想要聽聽他們在說些什麼。

公公說：「你呀，這幾年對海江和楠楠也確實有點過份了，不說一碗水端平，怎麼也得差不多吧。」

婆婆說：「這親生的和不親生的能一樣嗎？」說完她又沒好氣地加了一句，「還不都怪你！」

公公低下頭，「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你咋還埋怨我呢，這些年我做的還不夠嗎？」

何楠大吃一驚，不是親生？難道海江不是婆婆親生的兒子？難怪了，一切都說得通了。她說：「原來如此啊，我說呢，兩個兒子的待遇怎麼如此天差地別呢！」

公婆一起驚訝地回過頭來。婆婆說：「楠楠啊，那個，什麼，不是你想的那樣。」

何楠冷笑，「看來我有必要讓于海江知道一下，他自己的真實身份了，省得他還在那兒自我感覺良好，以長子長兄自居呢！」說完，她轉身就走。

婆婆起身一把拉住了她，「別，別，楠楠，你聽我說，海江他不是，不，他是我的兒子……」

公公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的。婆婆說：「走，回家去跟你說。」說完，她拉著何楠回了家。

06

進門以後，婆婆說：「你先坐下等我一會兒。」說完，她進了卧室，不一會兒她出來了，遞給了何楠一張卡。

何楠疑惑地看著婆婆，「這是？」婆婆說：「十萬塊。」

何楠不解，「這，為什麼？」

「你不是嫌分給你們的錢少嗎？私下給你就好啦。你知道的，圓圓爭強好勝，就喜歡壓著別人。所以就滿足一下她吧，畢竟她比你年紀小。」

何楠愣怔了一下，然後說：「其實，我計較的不僅僅是錢，我只是希望你對兩個兒子一視同仁，不要厚此薄彼。媽，你就直說吧，海江到底是不是你的親生兒子？」

婆婆眼中有淚光，「好吧，我跟你說實話吧。他們兄弟兩個，確實有一個不是我親生的。不過，不是海江。」

何楠相當意外。這怎麼可能呢？

原來，當年公公在外面有了小三兒，而且還生了一個兒子，後來被婆婆知道了。性格強勢的婆婆氣不過，找到那個女人，當街打罵了她一頓，而且還扒光了她的衣服羞辱她。

沒想到那個女人性格那樣剛烈，當天晚上就服毒自盡了，丟下了不到三歲的兒子，也就是海洋。

婆婆說：「這些年來，我一直後悔自己當年的衝動，感覺對不起海洋，所以想著盡量彌補他。而且，你也看到了，他身體瘦弱，性格孤僻，惹人心疼。我就格外偏愛他一些。

所以也連帶著偏袒圓圓，因為他愛著圓圓啊，跟她在一起他才會流露出快樂的一面。你公公也算吸取了教訓，這二十多年來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地守著我們過日子，再沒犯過錯，而且對我言聽計從。

楠楠，這件事他們兄妹都不知道，你一定要保密啊。」

07

婆婆的形象在何楠心中瞬間高大起來。雖然她曾經殘忍地傷害過一個女人，從而讓她喪命，但作為原配，她的做法也算其情可原。而且，當初她也沒有料到海洋的媽媽會尋短見。

何楠點頭，「放心吧媽。」她站起身，把卡推還給婆婆，「這錢留著你和爸養老吧。」

接下來的日子裡，何楠對婆婆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事無巨細，關懷備至，比親生女兒還要貼心。

以前的孝，是不得已而為之，而現在，她是發自內心地感情流露。連于海江都感覺出了她的巨大變化。

他說：「我說老婆，你自從那次去媽家討公道沒討到，回來以後，怎麼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呢？受了什麼點化了啊？」

何楠笑而不答。

這是秘密，婆婆的秘密，也是她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