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之勢
作為相(且不論共相殊相)的性質是如此,作為學科內容的對象也是如此,它們由無窮的界限所分割、包圍,彼此牽絆,或呈現出來或隱匿下去,每條「絲線」(界限)都不變,可能夠被我們所觀察到的「現象」卻時刻都處在千變萬化當中。而所有現象的總和,便是現實。現實是可認知的,所以是有規律的(現象是受界限限制、有秩序地呈現的),因為現實完全是由不均等分布的界限「編織」而成的。恰恰是界限的不均等分布的特點,使我們可以利用對界限簇的勢差的感受來迴避掉面對無窮界限時的尷尬。
我們所說的「勢」與你們在對比自然數和實數等無窮集合時所用到的勢差不多,儘管沒有你們的勢那麼嚴格,感覺上總是類似的。勢是我們對於無限細微的界限所組成的有限大小的物中所含界限的直接感受,這種直接的感受只能在抽象反思的世界中獲得。勢有差,勢之差在於大小,勢大者為實,勢小者為虛。為了跟你們集合論上的勢有所區別,咱不妨把我們那時的勢改稱為「形勢」好了。
沒錯,這個「形勢」與你們熟悉的「形式」有密切關係,只不過形勢的含義比形式要大多了,形勢基本上可以看作是形式與內容的全部。因為在我們看來,所有的形式和內容都是由無窮界限組成的,它們之間嚴格地說只有「方面」的分別,也就是相關性的分別,它們中的某些與這一方面緊密相關,就成了這一方面的內容,與另一方面較少相關,從另一方面來看,也就成了基本不變的形式。但因為世界是一個整體,是由共同的陰陽或者說無窮的界限所定義和構造出來的,因而所有的形式和內容都是有著直接或是間接的相互影響的,因此我們認為形勢沒有不變的,既然沒有不變的,那也就不必去區分什麼形式和內容的了。
不區分形式和內容不意味著我們就不懂得分開形勢的各個方面。畢竟我們還是有意圖解開宇宙中層出不窮的各種現象中所蘊含的複雜規律的願望的,要想理順一團亂麻般的現實規律,我們怎麼可能不知道先試著尋找哪個線頭會牽連多大範圍?數學、醫學、政治、天文、地理、軍事、建築……這些基本學科我們還是分得開的,儘管我們沒有明確區分出它們各自的基本形式和專屬內容,並且一直在有意地使它們相互影響,甚至使用同一套理論敘述體系,專業化程度在你們眼裡永遠停留在原始狀態,很多東西在這裡這麼說,在那裡也這麼說,到底在說什麼卻根本搞不明白。同一個詞語同時出現在幾乎所有的學術著作上,分明是不同的學科,有著根本不同的理論形式和內容作為研究對象,可翻開學科專著卻能看到不少的通用詞句,這些在各種經典中時常能夠看到的辭彙究竟所指為何很令人費解。現在俺告訴你,它們都是指的某種抽象形勢。雖然俺不得不承認這稀里糊塗的敘述方式嚴重阻礙了知識的傳承積累和社會技術的進步,但我們當時針對各種難題所做的思考和鑽研可從不偷懶。在你們的角度看我們當時的確犯下了一些非常關鍵、幼稚、乃至致命的錯誤,可惜的是我們當時根本無從意識到哪裡出錯了。使用同一套自然語言,記錄下多種對自然現象的觀察和研究結論,這樣也算是錯了嗎?
具有特定性質和屬性的界限簇即可被視為一形勢,而形式和內容又可以統稱為形勢,它們的關係是:性質和屬性是形勢的相(共相殊相的相),形式和內容是形勢與形勢間的兩種典型關係。若一形勢的相變,而另一形勢的相亦隨之而變,則這兩形勢同為某一方面的內容;若作為內容的所有形勢的相都在變,可分明處在同一方面的另一形勢的相卻基本不變或極少變化,那麼此形勢便可作為這一方面的形式。相的種類(形勢的花樣)可能是有限的,但形勢是無限的,形勢的基礎就是作為無的界限。
任意兩個一般形勢之間只有大小的差別,當這兩形勢在同一方面內進行對比的時候,勢大者顯現為實象,勢小者隱而成虛影(即只作為未實現的可能存在)。但多種、多重、複合形勢以疊加狀態進行對比的話,事情就複雜了。比如咱在箱子里放進去一個蘋果,蘋果的勢就比箱中空氣的勢大(或者說蘋果的綜合形勢佔優),因而箱子里就不會是空的,而是有一個蘋果。過幾天咱再放進去一個蘋果,這時單從蘋果的數量方面考慮,二的形勢比一的形勢大,比零的形勢更大,比三和所有其它數量的形勢都大,因此毫無疑問地說,箱子里有兩個蘋果。可蘋果的形勢本身不像它的數量的形勢那樣,是一種與其它方面關聯性很小的單純的形勢,蘋果的形勢是一個複雜的形勢,也是一個不穩定的複合形勢。以我們當時的觀點來說,蘋果是樹上長出來的,所以它有木的形勢,蘋果樹是需要澆水的,所以蘋果含有水的形勢,此外它可能還含有別的我們不太容易感覺到其存留的形勢,像陽光還有極小的蟲子等等。由於多種形勢的互相影響和持續地對比,咱過段時間再打開箱子,蘋果的數量形勢因為是一個相對獨立的方面,可能仍然保持了兩個的數量沒變,但蘋果或許已經面目全非了。水的形勢會因蒸發而變小,所以蘋果會幹;木的形勢會因腐朽而變小,所以蘋果會爛;至於蟲子的形勢會因生長而變大,最終吃掉蘋果就不用說了。蒸發、腐朽、生長等形勢都會隨時間的影響而變化,好像只有數量是個例外,因此,作為現象的兩個蘋果,最終只有「兩個」的現象仍然呈現著,而「蘋果」的現象則已經差不多退出現象形勢,轉入非現象的現實之中了。畢竟咱倆都知道,箱子里曾經有兩個蘋果,這總是事實。
當同一方面的兩形勢的大小發展到非常接近的時候,我們的認知能力對二者相對界限的把握就會變得很困難,甚至出現無法區別的情況,這種情況我們一般叫做「意外」或是偶然。是的,我們認為偶然與必然的界限就是我們對於作為形勢的界限的認知和把握的精度極限,這個極限的至高點就是道。形勢本身是無窮的界限,所以對形勢的認知和把握可以無限精確,然而就算我們假定自然造化的感官能夠把客觀世界的界限無限精確地接受到我們的主觀世界中,可又有誰有那個能耐在反思的過程中去無限精準地觀察和安置那無窮的界限呢?我們作為人,本身雖有堪稱逍遙的主觀意識,可這意識無非也是一形勢罷了,也許這作為意識的形勢與自然界里的其它形勢相比具有神奇的表現,卻也絕非萬能。必然屬於自我,偶然屬於自然,在自然與自我之間,隔著一道永恆的界限,憑藉這條界限,偶然和必然得成永恆。曾經有無數的悟道者試圖以個人的修為突破這條囚禁人們意識的界限,將自己的思想修鍊成真正的無限,以達到完全消除偶然和意外的目的。可惜現實中只出現過能準確掌握敵軍動向,從而決勝千里的將軍,未曾出現過握天地於手中,覽萬象入心田的真人。
既然比神仙還要有能耐的真人誰都沒親眼見過,咱還是說說怎樣能夠使主觀思想儘可能地接近自然真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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